沈从文与《大公报·文艺副刊》

2010-04-11 03:18
关键词:大公报副刊沈从文

朱 丽

(湘南学院 中文系,湖南 郴州 423000)

20世纪30年代,《大公报》创办了一个重要的文学副刊——《文艺副刊》,由沈从文主编。这个副刊的诞生,标志着新文学在《大公报》的正式登场,表明以沈从文为主的京派作家群开始形成,也实现了沈从文办刊、写稿的理想生活:“我成天都想有一个刊物办下去,不怕小,不怕无销路,不怕无稿子,一切由我自己来,只要有人印,有人代卖,这计划可以消磨我的一生。”[1]361纵观沈从文的一生,在他参与编辑的各种报刊中,对《大公报·文艺副刊》花费的时间最长、精力最多。作为一名出色的作家和编辑家,沈从文在主持《文艺副刊》期间充分体现了自己的文学主张,提携、培养了很多文学青年,为新文学的发展做出了特有的贡献,也为《大公报》的副刊发展带来一股清新之风。

一、沈从文受聘编辑《文艺副刊》因由探析

1933年9月,《大公报》聘请的《文艺副刊》主编除了沈从文外,还有在北平主持教科书编纂的杨振声。但有资料显示,《大公报·文艺副刊》上出现的《致<文艺>读者》、《元旦日致<文艺>读者》、《本刊一百期》、《编者白》、《致一个作者的公开信》等以编者口吻发表的文章,均出自沈从文之手,这证明了沈从文是《文艺副刊》的实际主编人。[2]沈从文与《大公报·文艺副刊》之所以结缘,归结起来与《大公报》当时的办报思路、处境以及沈从文的文学观和生活状况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一)沈从文的思想立场与《大公报》的办报方针一脉相通。《大公报》是中国现代史上有过重要影响的一份大报,1902年6月17日由英敛之创刊于天津。创刊号上英敛之就发表了《大公报序》,开门见山地宣布“大公”的含义是“忘己之为大,无私之为公”,寄希望于这张报纸能“扩大公无我之怀”,开启民智,富国强民。1926年“新记” 改组《大公报》,三位创办人吴鼎昌、胡政之、张季鸾对办报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他们坚持“文人论政”的立场,持续了英敛之时期的言论主张,并进一步将办报宗旨确立为“不党、不卖、不私、不盲”。而纵观沈从文20世纪20年代到40年代的思想轨迹可以发现,他一直在坚守民主主义政治立场,看人论事信守思想独立和自由的原则,不参加任何党派和政治集团的活动,以无党派作家身份著称于世,并曾以此自诩。这种思想和主张的一致性,可以说是沈从文与《大公报》结缘的根基。

(二)《大公报》希望扭转其文学副刊风格为沈从文提供了契机。正因为站在文人立场上对社会发言,《大公报》广泛关注新闻之外的文化领域,开辟了很多专刊、副刊。在沈从文、杨振声受聘编辑《大公报·文艺副刊》之前,《大公报》办有《文学副刊》,由学衡派代表人物吴宓主编,思想上较为保守封闭,远离新文学。30年代初,《大公报》负责人觉察到一点,时任总经理胡政之嫌这个刊物编得太老气横秋,决定更换编辑,扭转副刊风格。而此时的沈从文已经是一位声名鹊起、在中国拥有巨大影响的作家。1934年,《人世间》向国内知名作家征询“1934年我爱读的书籍”,老舍和周作人就曾不约而同地以《从文自传》作答。此外,沈从文此时已经回到北平,为在天津出版的《大公报》担任编辑工作也有了可能。

(三)沈从文的文学理想和生活际遇促使他最终接手《大公报·文艺副刊》。心中充满文学理想的沈从文一直渴望拥有一个自己的文学阵地。1928年,沈从文与丁玲、胡也频共同编辑出版自己的文学刊物《红黑》、《人间》,因生活困窘分别只出了八期和四期就被迫停刊;1932年他又与朋友合办《小说月刊》,不久也因经费不支而告终。因此可以想象,当《大公报·文艺副刊》发出邀请,沈从文自然是欣然应允,并且把它当作是自己的阵地了。正如学者凌宇所说,当沈从文有了自己的刊物与立足点时,他就很少在其他刊物上发表作品了。他与胡也频等筹办《红黑》时是这样,在他主编《大公报·文艺副刊》时也是如此。

二、沈从文的文学观与《大公报·文艺副刊》的定位

在沈从文的文学观念中,文学的独立意义是其核心内容,他的创作、批评乃至一切的文学活动都与此相关。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沈从文看到了上海报业的变化及其对文学带来的影响:“中国新文学的势力,从北平转到上海以后,一个不可避免的变迁,是在出版业中,为新出版物起了一种新的竞卖,一切趣味的俯就,是中国新的文学,与为时稍前低级趣味的海派文学,有了许多混淆的机会,因此影响创作方向与创作态度非常之大。从这种混淆的结果上看,创作的精神,是完全堕落了的。”[1]110由于商业竞争支配了很多人的趣味,甚至文学生产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商业的操纵,沈从文对文学与商业结缘之后独立性的丧失深表忧虑,文学的独立意义在他心中被不断强化,他一再提出“信仰”、“职业的尊严”、“宗教意识”,来强调文学创作应当远离“白相”的游戏态度。

1933年9月23日,《大公报·文艺副刊》正式推出第一期,该期没有发刊词,主要刊登了杨振声的《乞雨》和沈从文本人的《记丁玲女士·跋》,另有卞之琳的新诗《倦》、林徽因的《惟其是脆嫩》等作品。《乞雨》表达了对政治影响文艺、过度左翼宣传的不满,认为上海文艺论争有如吵架讲空话,同时该文也把文坛比作干旱的田野,指出它需要血泪的灌溉,明确提出应该刊登反映天灾、剥削和战争等现实的内容。此文实际上代表了两位主编的态度和观点,起到了发刊词的作用。1933年10月18日,沈从文在《大公报·文艺副刊》第九期上发表《文学者的态度》,提出文学者应当遵守自己“事业的尊严”,不能做文学的“票友”和“白相”人,以独立的人格和勤勉的态度从事写作才是文学者应有的态度。可以说这篇文章与杨振声、林徽因的文章是相互呼应的,它既是沈从文一贯的文学观的阐发,也是在给自己主编的刊物定调。更值得关注的是,这篇文章引发了著名的“京派”与“海派”之争。这场争论在文坛上持续了一年多,此间沈从文在《文艺副刊》上发表了十几篇文论,包括《打头文学》、《知识阶级与进步》等。

据此可以看出,《文艺副刊》的办报宗旨在于保持文学的独立姿态,使文学写作既不受商人的影响也不被政治左右,而是以“形形色色的人物、悲剧喜剧般的人生作题”,[3]让文学贴近普遍的人生。有了这样的定位,《大公报·文艺副刊》的总体文学景观也就迥异于当时主流文学的宏大叙事和政治主题。有研究者这样总结:“团结在‘文艺副刊’周围的京派作家,都是些现代知识者,秉承‘五四’芳烈的自由主义的精神,在上个世纪的三十年代,在文学阵地上应和《大公报》的‘不党、不卖、不私、不盲’。他们用人性论对抗着阶级论,用个性主义对抗着集体主义,作为文学者,他们最终又用创作自由对抗着创作工具论。他们置身在象牙之塔中,或有冲向十字街头的兴奋,有关怀国事民瘼的良知……他们活动在‘文艺副刊’上,给历史奉献的是一件迥异于左派右派的作品。”[4]

三、沈从文的编辑理念与《大公报·文艺副刊》的编辑风格

作为一个编辑,沈从文很清楚,办刊物不能离开商业运作,追求文学的独立性也不等于放弃读者。1934年1月10日,沈从文在《大公报·文艺副刊》上发表《论海派》一文,其中提到:一个文学刊物在中国应当如一个学校,给读者的应是社会所必需的东西;一个编辑应当把稿费支配到一些对于这个民族毁灭有所感觉而寻求出路的新作家的作品上。这些思想对《大公报·文艺副刊》的编辑风格无疑是影响深远的。事实上,沈从文编辑的《大公报·文艺副刊》内容丰富,很吸引人,在短短几年之中办出了特色和成效。到1935年6月,“刊物固定读者大约二十万人”,[5]在当时的确是一个拥有很大受众群体的副刊。应该说,这份副刊的成功与沈从文编辑风格中严肃的态度和兼收并蓄的胸怀是息息相关的。

(一)沈从文注重作品的文学特性。具体来说,他在刊物上既反对游戏、消遣的“白相文学”之作,又反对空有血泪叫喊的纯粹迎时的宣传品,提倡文学的艺术性和创作的严肃性。这与其坚持文学独立性的理念是一脉相承的。因此,尽管沈从文宽容无私地帮助文学青年,但他对稿件的质量从不苟同。而与关心青年的写作技巧相比,沈从文更关心他们的写作态度。1935年6月,沈从文以副刊编者名义给一个诗歌作者写信,批评他把创作看得太天真、太随便,强调“必须从习作中获得经验,从熟练中达到完全,从一再失败,不断修改,废寝忘食,发痴着迷情形中,产生出众特立的作品。”[6]

(二)沈从文“只认作品不认人”。打破条条框框和门户之见,不唯名家、不分派别,作品最重要,这是沈从文根深蒂固的编辑理念。正因为如此,《大公报·文艺副刊》拥有一个广泛而强大的作者阵容,包括在创作和理论上独树一帜的老舍、巴金、朱光潜,新文化运动的先驱周作人,北平文坛的乡土派作家鲁彦,文学研究会的冰心,左翼作家张天翼,民族主义文学家傅彦长等,还包括当时崭露头角的文艺新进曹禺、卞之琳、何其芳等。当然,更多的是名不见经传的青年作者。他们风格各异,使《文学副刊》呈现出生动活泼、百花齐放的局面。

(三)沈从文处理编务工作严肃认真、一丝不苟。他始终极其谨慎地处理每一篇稿件,不管是何人来稿,他都一视同仁,看得十分仔细,修改十分认真,连标点也不放过。如若稿件被刊用,原稿一定退还作者;稿件如果不被刊用,他也会认真回信,提出修改意见,鼓励作者再接再厉。对此,巴金的一篇回忆文章中有这样一段描述:“单是为这个副刊他就要做三方面工作:写稿、组稿、看稿。我也想得到他的忙碌,但从未听见他诉苦。我为《文艺》写过一片散文,发刊后我拿回原稿……我的钢笔字很差,墨水很淡,只能说是勉强可读,从文却用毛笔填写得清清楚楚。我真想谢谢他,可是我知道他从来就是这样工作。”[7]

作为作家的沈从文借助《大公报·文艺副刊》传播了他独特的文学观,扩大了他的文学影响,也实现了自己办刊、编报的文学理想,为20世纪30年代的文坛奉献了一块远离“趣味”的文学沃土。这种成功的编辑实践,为我们今天探讨传媒时代文学的生存空间、文学与传播媒介的关系等问题,提供了有益的参考和借鉴。

(责任编辑 陶新艳)

[参考文献]

[1] 李子云,赵长天. 沈从文批评文集[M]. 珠海:珠海出版社,1998: 361.

[2] 李端生. 报刊情缘——沈从文投稿与编辑活动探迹[M]. 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2: 72.

[3] 林徽因. 惟其是脆嫩[N]. 大公报·文艺副刊,1933-09-23(12).

[4] 江南. 从“文学”到“文艺”[N]. 文汇读书周报,2002-04-12(4).

[5] 孔另境. 现代作家书简[M]. 广州:花城出版社,1982: 43.

[6] 沈从文. 废邮存底[N]. 大公报·文艺副刊,1935-06-28(12).

[7] 巴金,赵瑞蕻. 长河不尽流——怀念从文先生[M]. 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9: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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