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东晋南朝琅邪颜氏代表人物的政治行迹及其门风特征

2010-04-10 09:51王永平孙艳庆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10年5期
关键词:宋书士族家族

王永平,孙艳庆

(扬州大学 a.社会发展学院 ;b.文学院,江苏扬州 225002)

论东晋南朝琅邪颜氏代表人物的政治行迹及其门风特征

王永平a,孙艳庆b

(扬州大学 a.社会发展学院 ;b.文学院,江苏扬州 225002)

作为魏晋以来的典型“小族”,琅邪颜氏家族人物主要以学术文化显名,其政治地位并不显赫,但在中古政治、社会变化的关键时刻,尤其是两晋之交和晋宋之际,琅邪颜氏家族人物在政治上则较为活跃。两晋之际,颜含先后依附司马越和司马睿,使其家族得以顺利南迁江左,政治地位得以提升;晋宋之际,颜延之一度积极进取,体现了皇权政治恢复时士族社会的政治诉求;颜竣、颜师伯则处在南朝皇权专治局势下,其荣辱存亡取决于帝王的意愿。琅邪颜氏家族相关人物的政治活动和处境变化,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东晋南朝以来士族门阀政治势力和皇权之间的消长变化。

晋宋之际;琅邪颜氏;颜含;颜延之

汉魏之际,颜盛带领其家族迁居琅邪,此后其家族人物以儒学及孝行有声邦党,成为当地望族。唐代颜真卿所作《晋侍中右光禄大夫本州大中正西平靖侯颜公大宗碑》载:“(颜)盛字叔台,青徐二州刺史、关内侯,始自鲁居琅邪。代传恭孝,故号所居为孝悌里。”由颜盛所任官职及其家族人物在史籍中罕有记载,结合陈寅恪先生所指出“东汉末年之高门必具备儒生与大族之二条件”[1]142,可以确定琅邪颜氏在东汉末年大略相当于陈先生所说的以儒学及孝友礼法为特征的“小族”[1]48。魏晋以来,其家族人物主要以学术文化显名,如颜含、颜延之、颜之推、颜师古等大多被载入正史之孝友、文苑、儒林诸传,其政治地位并不十分显赫。不过,对于当时的士族门第而言,尽管他们的士族身份一经取得便相对稳定,但正如唐长孺先生所云“士族内部的高低升降仍然视当时官爵而定”[2],在门第士族的内部格局中,其政治及社会地位受政治环境的影响,并非一成不变。就琅邪颜氏家族而言,在东晋南朝的数百年间,其政治及社会地位如何,有怎样的升降沉浮,其变迁的机缘如何,本文欲就此略作专题考述,以求教于方家。

一、颜含与琅邪颜氏家族在两晋之际的兴起

汉魏之际,琅邪颜氏虽“学素相承,有声邦党”(《景定建康志》卷四三),世代为宦,但并不显赫。其家族在当时的社会地位,由一桩婚事可以觇见。《世说新语·尤悔篇》:“王浑后妻,琅邪颜氏女。王时为徐州刺史,交礼拜讫,王将答拜,观者咸曰:‘王侯州将,新妇州民,恐无由答拜。’王乃止。武子以其父不答拜,不成礼,恐非夫妇;不为之拜,谓为颜妾。颜氏耻之。以其门贵,终不敢离。”王浑出自魏晋一流高门太原王氏,琅邪颜氏虽嫁女太原王氏,却得不到礼遇,并“以其门贵,终不敢离”,可知此时琅邪颜氏家族的地位很难与太原王氏相提并论,可见其“小族”地位。因此,现存史籍中有关琅邪颜氏这一时期相关人物的记载也极为简略,而真正将此家族带至历史前台,则始于两晋之际颜含的相关活动。

颜含,据《晋书》卷八八《孝友·颜含传》载,“少有操行”,先后侍养几为“植物人”的兄长颜畿和因疾失明的次嫂樊氏,而以孝悌闻名,西晋末年入仕,为太傅、东海王司马越府参军。当时已是“八王之乱”后期,东海王司马越是当时最有实力的军政集团。为扩大声誉,司马越曾大力罗致当世名士,《世说新语·赏誉篇》“司马太傅府多名士”条称司马越“多名士,一时俊异”,颜含则是其中一员。此后,颜含曾任闿阳令,而“元帝初镇下邳,复命为参军”,由此转入了后来成为东晋元帝的司马睿军府。《晋书》卷七七《诸葛恢传》载:“(元帝)为镇东参军……于时王氏为将军,而恢兄弟及颜含并居显要,刘超以忠谨掌书命,时人以帝善任一国之才。”颜含家族所在的琅邪国曾是司马睿父、祖包括司马睿在内的封国,正如田余庆先生所指出:“西晋诸王……与封国有较多的联系。他们一般都重视与封国内的士人结交,甚至姻娅相联,主臣相托,形成比较密切的个人和家族关系。”因而,所谓元帝“善任一国之才”,即指琅邪国而言[3]。可知,颜含曾因家族地缘之故,在司马睿南渡江左前的军府中曾一度“显要”,这成为其日后随司马睿南迁江左的机缘。《晋书》卷五《孝怀帝纪》载:“(永嘉元年七月)己未,以平东将军、琅邪王睿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假节,镇建邺。”这是关于元帝司马睿集团南渡江左的记载,当时随迁人员中多有其琅邪国之旧民,司马睿于永嘉三年的诏书中称其创基江表,而“琅邪国人在此者近有千户”,并于丹阳郡立怀德县进行安置。①《晋书》卷六《元帝纪》。又,《宋书》卷三五《州郡志一》“南琅邪太守”条载:“晋乱,琅邪国人随元帝过江千余户,太兴三年,立怀德县。丹阳虽有琅邪相而无王地。成帝咸康元年,桓温领郡,镇江乘之蒲洲金城上,求割丹阳之江乘县境立郡,又分江乘地立临沂县。”对于家族的南迁,颜之推《观我生赋》云:“吾王所以东运,我祖于是南翔。去琅邪之迁越,宅金陵之旧章。”(《北齐书》卷四五《文苑·颜之推传》)可知颜含因家族及自身与司马睿集团的密切联系,过江后得以居于首都建康,而与南迁之普通琅邪国人有别。

以上所述,颜含于两晋之际先入司马越府,再依附司马睿集团,继而于永嘉之乱时随司马睿南迁江左的经历,并不是孤例,当时多数南渡江左的侨姓士族都如此,其原因主要在于当时司马越军府与司马睿府有着至为密切的关系。总之,颜含的活动顺应了当时的政治形势,不仅使其家族顺利南迁江左,避免了家族在胡族侵扰之下覆灭的危险,而且适时把握了其家族旧地封王司马睿建立新政权的机遇,积极参与其事,从而使家族政治、社会地位得到提升,开启了其家族在东晋南朝绵延发展的新局面。

关于颜含过江后的仕宦经历,《晋书》卷八八《孝友·颜含传》有简明记载:“过江,以含为上虞令。转王国郎中、丞相东阁祭酒,出为东阳太守。东宫初建,含以儒素笃行补太子中庶子,迁黄门侍郎、本州大中正,历散骑常侍、大司农。豫讨苏峻功,封西平县侯,拜侍中,除吴郡太守……未之官,复为侍中。寻除国子祭酒,加散骑常侍,迁光禄勋,以年老逊位。”可见,颜含所历多为清显之职,没有执掌军政大权的经历,这使得其家族难以成为东晋门阀政治格局中如王、庾、桓、谢那样的权势门户,只能成为士族中的“一般高门”,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正是颜含面对当时复杂的政治形势,结合自己家族的实际情况,为家族门第能够平稳发展而主动做出的选择。其实,当时颜含也不是没有执掌军政的机会,李阐《右光禄大夫西平靖侯颜府君碑》载:“时议者以君审裁,将以应军司之选。君遽告蔡谟曰:‘非此轻弱所宜尸忝。羯逆方炽,当保国养民,以俟事会。想爱人以礼,宜寝此言。’主相闻之,卒不授督统之任。谟秉君此言,终不唱讨贼之计。”碑铭所言“应军司之选”云云,或有夸大,但颜含以其出于家势较弱,秉持军政易遭倾覆的考虑,故以“非此轻弱所宜尸忝”相拒则不为虚。

仕宦之外,在婚姻方面颜含也坚守素退之道,《右光禄大夫西平靖侯颜府君碑》载:“王处明君之外弟,为子允之求君女婚,桓温君夫人从甥也,求君小女婚,君并不许,曰:‘吾与茂伦于江上相得,言及知旧,抆泪叙情。茂伦曰:唯当结一婚姻耳。吾岂忘此言?温负气好名,若其大成,倾危之道,若其 (原注:阙一字)败也,罪及姻党。尔家书生为门,世无富贵,终不为汝树祸,自今仕宦不可过二千石。(原注:阙一字)婚嫁不须贪世位家。’”王处明者,即为琅邪王氏之王舒。《晋书》卷七六《王舒传》:“王舒字处明,丞相导之从弟也。父会,侍御史。舒少为从兄敦所知……及敦为青州,舒往依焉……太宁初,徙廷尉。敦表舒为鹰扬将军、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监荆州沔南诸军事。及敦败,王含父子俱奔舒,舒遣军逆之,并沈于江……长子晏之……晏之弟允之最知名……总角,从伯敦谓为似己,恒以自随,出则同舆,入则共寝……时父舒始拜廷尉,允之求还定省,敦许之。至都,以敦、(钱)凤谋议事白舒,舒即与 (王)导俱启明帝。”可见,颜含先后拒绝与当时的权势门第琅邪王氏、谯国桓氏联姻,除了个人才德、门第风尚等具体考虑外,主要原因还在于其出于谦退自保的心态,不愿过深地卷入门阀势家的权利争夺,以免受到牵连。确实,颜含将谦抑“止足”作为家族门风的训条,明确要求其子孙“自今仕宦不可过二千石”。颜氏家族如此,当时世族社会中小家族也多如此,如《南史》卷三六《羊欣传》载:“文帝重以为新安太守。在郡十三年,乐其山水,尝谓子弟曰:‘人生仕宦至二千石,斯可矣。’及是便怀止足。”可见,素退止足是当时士族门第规避政治风险的普遍途径。

不难想象,颜含所主张的“仕宦不可过二千石,婚嫁不须贪世位家”的素退之道,对琅邪颜氏家族门第所产生的影响。如果严格谨守这样的家规,对于琅邪颜氏的发展而言,一方面会尽可能地安稳;另一方面则会使其家族势力的进一步发展壮大受到限制。事实上,在颜含年老退休后,琅邪颜氏家族子弟曾有很长一段时间近于淡出了政坛。李阐《右光禄大夫西平靖侯颜府君碑》载:“及 (颜含)致仕退居,长子髦解职视膳,中子谦躬率田桑,中外莫不取给,阖门静轨廿余年,九十三薨。”可知颜含致仕之后,其家族“阖门静轨廿余年”,避免外界的许多政治纷扰,当然也错过了一些发展的时机。其后颜含“三子:髦、谦、约。髦历黄门郎、侍中、光禄勋,谦至安成太守,约零陵太守,并有声誉”(《晋书》卷八八《孝友·颜含传》),他们凭借家族声誉和士族身份平流进取,维持着家族门第的绵延,一段时期内淡出了我们的视野中。这一家族再次在历史记载中凸显,要等到晋宋之际颜延之的出现。

二、颜延之的名士心态与晋宋之际社会变革

东晋一代,琅邪颜氏少有仕宦显赫的人物,社会政治地位与影响有所衰落,这可以从当时其家族人物的婚姻状况和仕宦情况大略探知。当时与琅邪颜氏联姻的主要有东莞刘氏和东莞臧氏。《宋书》卷七三《颜延之传》载,刘穆之与颜延之为通家,颜延之“妹适东莞刘宪之,穆之子也”。此外,20世纪 50年代在南京发掘的琅邪颜氏家族墓葬群,其中出土有《颜谦妇墓志》[4],由墓志可知颜谦妻为刘氏,颜谦为颜含第二子,颜延之从祖,疑此刘氏女亦出自东莞刘氏,故有“通家”之说。关于东莞刘氏家世,《宋书》卷四二《刘穆之传》载:“刘穆之……东莞莒人,汉齐悼惠王肥后也。世居京口……性奢豪,食必方丈,旦辄为十人馔……尝白高祖曰:‘穆之家本贫贱,赡生多阙。自叨忝以来,虽每存约损,而朝夕所须,微为过丰。自此以外,一毫不以负公。’”可知东莞刘氏为永嘉南渡后“世居京口”的次等士族,且早年家境贫寒。东莞刘氏之外,与琅邪颜氏联姻的还有东莞臧氏,《宋书》卷七七《颜师伯传》:“(师伯)弟师仲,妻,臧质女也。”有关东莞臧氏家世,《宋书》卷四一《后妃·武敬臧皇后传》:“武敬臧皇后讳爱亲,东莞人也。祖汪字山甫,尚书郎。父俊字宣乂,郡功曹。后适高祖。”又,《宋书》卷七四《臧质传》:“臧质字含文,东莞莒人。父熹字义和,武敬皇后弟也……隆安初,兵革屡起,熹乃习骑射,志在立功……质少好鹰犬,善蒲博意钱之戏。长六尺七寸,出面露口,秃顶拳发。年未二十,高祖以为世子中军行参军。”由臧熹之为人,可见东莞臧氏人物缺乏文化世家的风采,属于衰落的次等士族。晋宋之际,其家族凭借与刘宋皇族的联姻和军功而登临历史前台。琅邪颜氏与如此家族“通家”联姻,尽管有可能出于侨寓士族间的通婚重视地域的传统,但从士族婚姻特重门第的角度看,以上事实表明其家族社会地位呈现下降的趋势。需要指出的是,晋宋之间王朝易代,士族社会也经历了深刻的变革。以刘裕为首的次等士族集团取代了高门士族执掌统治权力,原本为高门士族所不齿的许多次等士族得以进入政治权力的中心。与琅邪颜氏通婚的东莞刘氏和东莞臧氏等次等士族成为刘宋王朝的中坚,这在客观上给琅邪颜氏提供了仕进的机遇。作为刘裕军事集团的第一谋臣刘穆之,就曾因为“与 (颜)延之通家”而“将仕之”(《宋书》卷七三《颜延之传》),而颜师伯也因“弟师仲,妻臧质女”而得到了臧质的征辟和引荐。①《宋书》卷七七《颜师伯传》:“师伯少孤贫,涉猎书传……刘道产为雍州,以为辅国行参军。弟师仲,妻臧质女也。质为徐州,辟师伯为主簿。衡阳王义季代质为徐州,质荐师伯于义季。”

晋宋之际,琅邪颜氏家族政治、社会地位的低落,在颜延之的早年生活与起家为宦等方面也有表现。《宋书》卷七三《颜延之传》:“颜延之字延年,琅邪临沂人也。曾祖含……祖约,零陵太守。父显,护军司马。延之少孤贫,居负郭,室巷甚陋。好读书,无所不览,文章之美,冠绝当时。饮酒不护细行,年三十,犹未婚。妹适东莞刘宪之,穆之子也。穆之既与延之通家,又闻其美,将仕之,先欲相见,延之不往也。后将军、吴国内史刘柳以为行参军,因转主簿,豫章公世子中军行参军。”可见,由于“少孤”等原因,颜延之曾一度陷入困境。一方面,颜延之对执掌权势却出身低微的刘穆之的“将仕之”有所不屑;另一方面,对于其起家官“行参军”一职,后来也表现出不满,即使到了刘宋永初年间依然“官列犹卑”。

在东晋门阀政治格局之下,一些当权的世家大族,在长期复杂的政治和军事斗争中难免衰落,甚至覆灭;而其他一些士族人物则由于长期不习世务,过于逸乐,从而逐渐没落。正如田余庆先生所言:“回顾谢安死后东晋的这一段历史,无论是主是相,还是其他内外当权士族,人物均甚鄙陋,活动均具皇朝末代特征。”[3]237这在一定程度上为琅邪颜氏家族这样之前并不显赫的士族门第走向历史前台提供了可能。同时,刘宋代晋,以刘裕为代表的次等士族集团掌握政治权力,士族门第的利益受到了威胁甚至侵夺,这迫使士族门第中有能力的人物参与权力角逐,为士族群体的利益诉求代言,颜延之就在这样的历史情景中走向了仕途。

晋宋之际的颜延之,一方面以“文章之美,冠绝当时”和“饮酒不护细行”的文采风流及任诞行为赢得社会声誉;一方面又以改变其家族仕宦的素退之道,积极进取,以求在新的形势下代表士族阶层参与国家政治权力运作。颜延之对政治的热情,主要表现在刘宋初年参与刘义真集团的系列政治活动,先后参与对抗徐羡之、傅亮、谢晦等刘裕顾命大臣集团和刘义康、刘湛等为代表的权势集团。《宋书》卷七三《颜延之传》载:“庐陵王义真颇好辞义,待接甚厚,徐羡之等疑延之为同异,意甚不悦。”《宋书》卷六一《武三王·庐陵孝献王义真传》又载:“庐陵孝献王义真,美仪貌,神情秀彻……迁司徒。高祖不豫,以为使持节、侍中、都督南豫、豫、雍、司、秦、并六州诸军事、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豫州刺史,出镇历阳。未之任而高祖崩。义真聪明爱文义,而轻动无德业。与陈郡谢灵运、琅邪颜延之、慧琳道人并周旋异常,云得志之日,以灵运、延之为宰相,慧琳为西豫州都督。徐羡之等嫌义真与灵运、延之暱狎过甚,故使范晏从容戒之。义真曰:‘灵运空疏,延之隘薄,魏文帝云鲜能以名节自立者。但性情所得,未能忘言于悟赏,故与之游耳。’将之镇,列部伍于东府前……义真与灵运、延之、慧琳等共视部伍,因宴舫内……及至历阳,多所求索,羡之等每裁量不尽与,深怨执政,表求还都。而少帝失德,羡之等密谋废立,则次第应在义真,以义真轻訬,不任主社稷,因其与少帝不协,乃奏废之……景平二年六月癸未,羡之等遣使杀义真于徙所,时年十八。”可见,在文学集团外衣下的刘义真集团实际上有着强烈的政治诉求,正如沈玉成先生所言:“谢灵运之接近义真,当然也不止于义真喜爱文人,气味相投,而是看到了义真有继位的可能,用谢晦的话说,就是干进邀竞。”[5]而双方斗争的实质,则如王永平先生所指出的,是以徐羡之、傅亮等“寒士”或“次等士族”人物为核心的政治集团与谢灵运、颜延之为代表的士族名士集团的政治较量[6]。谢灵运、颜延之皆为文人参政,双方斗争最终是以刘义真被杀,颜、谢外放而告终。元嘉三年,宋文帝诛戮徐羡之等顾命大臣,颜延之得以返朝任职,“征为中书侍郎,寻转太子中庶子。顷之,领步兵校尉”(《宋书》卷七三《颜延之传》),谢灵运则被“征为秘书监 ……使整理秘阁书,补足遗阙 ……撰《晋书》”(《宋书》卷六七《谢灵运传》)。宋文帝对二人虽“赏遇甚厚”(《宋书》卷七三《颜延之传》),实质上却“唯以文义见接,每侍上宴,谈赏而已”(《宋书》卷六七《谢灵运传》),这使得谢灵运、颜延之等“自以名辈,才能应参时政”(《宋书》卷六七《谢灵运传》)的士族名士的政治期许落了空,对此他们多有不满。

刘宋建立政权虽结束了东晋以来的门阀政治格局,但正如田余庆先生所论:“门阀政治作为一种消失了的政治格局,在刘宋时还有较强的余波。治国需要知识,而通晓朝典、谙悉人物、具有治国知识的人,在当时只有士族。可以帮助皇帝实现统治的寒门知识分子,其出现并发挥作用还须一段发育时间……宋文帝的皇权政治,还十分需要士族人物作为自己的拐杖。”[3]187-188这就是说,对刘宋统治者而言,虽然实现了帝王的最高集权,但政权的具体运作仍需要门第士族的参与。不过,士族群体的哪些人可以得到任用,则要由皇帝决定。事实上,刘宋统治者倾向于任用士族中那些有实际处政能力的人物,而对虚浮之士有所排斥,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士族群体的分化。具体就宋文帝时期的用人情况,《资治通鉴》卷第一二六载:“帝之始亲政事也,委任王华、王昙首、殷景仁、谢弘微、刘湛,次则范晔、沈演之、庾炳之,最后江湛、徐湛之、何瑀之及僧绰,凡十二人。”以上所列十二人中,尤以前五人有当干之称。《宋书》卷五八《谢弘微传》:“太祖即位,(谢弘微)为黄门侍郎,与王华、王昙首、殷景仁、刘湛等号曰五臣。”《宋书》卷六三《殷景仁传》亦载:“殷景仁,陈郡长平人也。曾祖融,晋太常……景仁少有大成之量……学不为文,敏有思致,口不谈义,深达理体;至于国典朝仪,旧章记注,莫不撰录,识者知其有当世之志也……太祖即位,委遇弥厚,俄迁侍中,左卫如故。时与侍中右卫将军王华、侍中骁骑将军王昙首、侍中刘湛四人,并时为侍中,俱居门下,皆以风力局干,冠冕一时,同升之美,近代莫及……太子詹事刘湛代为领军,与景仁素善,皆被遇于高祖,俱以宰相许之。”可知殷景仁等人在气质风貌方面“学不为文”、“口不谈义”,而“深达理体”、“有大成之量”,这些与谢灵运、颜延之等以玄谈、文学著名的士族清流派正好相反,他们因“风力局干”而在宋文帝统治初期得以重用。

相形之下,谢灵运、颜延之等清流士族受到了冷遇。颜延之对刘湛等人颇为不满,《宋书》卷七三《颜延之传》:“延之好酒疏诞,不能斟酌当世,见刘湛、殷景仁专当要任,意有不平,常云:‘天下之务,当与天下共之,岂一人之智所能独了!’辞甚激扬,每犯权要。”颜延之也因此遭到刘湛的报复,“湛深恨焉,言于彭城王义康,出为永嘉太守。延之甚怨愤,乃作《五君咏》以述竹林七贤,山涛、王戎以贵显被黜,咏嵇康曰:‘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咏阮籍曰:‘物故可不论,途穷能无恸。’咏阮咸曰:‘屡荐不入官,一麾乃出守。’咏刘伶曰:‘韬精日沉饮,谁知非荒宴。’此四句,盖自序也。湛及义康以其辞旨不逊,大怒。时延之已拜,欲黜为远郡,太祖与义康诏曰:‘降延之为小邦不政,有谓其在都邑,岂动物情,罪过彰著,亦士庶共悉,直欲选代,令思愆里闾。犹复不悛,当驱往东土。乃志难恕,自可随事录治。殷、刘意咸无异也。’乃以光禄勋车仲远代之。延之与仲远世素不协,屏居里巷,不豫人间者七载”。虽然由于宋文帝的力保,颜延之没有被出为永嘉太守,但“乃志难恕,自可随事录治”,可谓处境艰危。对于颜延之“天下之务,当与天下共之”的过激言辞,正如李磊先生所分析,“似乎并不仅仅是其个人权力欲望的表达,或许还代表着‘仕贵遗务’派抗议皇权无视士大夫的政治要求而走专制路线的政治声音”,而颜延之最终被“屏居里巷,不豫人间者七载”的结果则“是当权者对士林舆论干预权力分配的一次警告”。此后,在刘义康、刘湛集团过于专权,势倾人主,犯宋文帝之忌而被杀后,颜延之再次被起用。但由于此前谢灵运被杀及自身被禁锢的惨重教训,“在强权的皇权面前,士大夫以舆论主导政治的历史毕竟结束了”[7],颜延之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虽也入朝为官,但多自觉与政治保持距离,任清贵之职,悠游卒岁而已。总体而言,颜延之是晋宋变革之际士族名士政治人物的代表,其性格、态度决定其与新兴寒门皇权及其相关权势集团有合作,但也存在不可调解的对立与冲突。

三、颜竣、颜师伯的政治际遇及其家族的盛衰

颜延之之后,琅邪颜氏子弟对刘宋皇权与权贵的态度不仅有所软化,而且有的还主动谋求与其合作,以致宋孝武帝时期其家族出现了荣显一时的权势人物,其中以颜竣、颜师伯最为突出。颜竣为颜延之长子,至于颜师伯,其身世需略作说明。《宋书》卷七七《颜师伯传》载颜师伯为颜竣族兄,其父名颜邵。又,《元和姓纂》卷四“颜”条载:“髦生綝、畅。畅孙师伯,宋侍中、左仆射。”可知颜师伯出自“颜含—(长子)颜髦—(次子)颜畅—颜邵”这一房支。较之颜延之一系,这一房支在宋初的社会地位较为衰微,这可由颜师伯宦途初期所受冷遇窥知。《宋书》卷七七《颜师伯传》载:“世祖镇寻阳,启太祖请为南中郎府主簿。太祖不许,谓典签曰:‘中郎府主簿那得用颜师伯。’世祖启为长流正佐,太祖又曰:‘朝廷不能除之,郎可自板,亦不宜署长流。’世祖乃板为参军事,署刑狱。”可知宋文帝对颜师伯的出身十分不屑。不仅如此,即使颜师伯依附孝武帝显贵之后,仍为一些士族所不礼。《南史》卷二六《袁湛传附袁粲传》:“(大明七年)皇太子冠,上临宴东宫,与颜师伯、柳元景、沈庆之等并摴蒱,愍孙 (按:袁粲又名愍孙)劝师伯酒,师伯不饮,愍孙因相裁辱曰:‘不能与佞人周旋。’师伯见宠于上,上常嫌愍孙以寒素陵之,因此发怒曰:‘袁濯儿不逢朕,员外郎未可得也,而敢以寒士遇物!’将手刃之,命引下席。愍孙色不变,沈、柳并起谢,久之得释。”袁粲视颜师伯为“寒素”、“寒士”。

颜竣、颜师伯后来的贵盛皆与刘宋皇族内部权力斗争及其依附孝武帝刘骏有关。在孝武帝平定刘劭之乱、平定臧质、刘义宣等叛乱中,颜氏兄弟二人皆曾参与其事。其中在平定刘劭之乱时,颜竣之功尤为卓著。宋文帝元嘉末年,太子刘劭巫盅之祸被发,迫于压力,于元嘉三十年弑父自立,《宋书》卷七五《颜竣传》:“太祖崩问至,世祖举兵入讨。转谘议参军,领录事,任总外内,并造檄书。世祖发寻阳,便有疾,领录事自沈庆之以下,并不堪相见,唯竣出入卧内,断决军机。时世祖屡经危笃,不任咨禀,凡厥众事,竣皆专断施行。”正是由于颜竣在孝武帝起兵讨伐刘劭过程中的突出功绩,孝武帝即位后便为其授爵加官。《宋书》卷七八《刘延孙传》:“世祖即位……下诏曰:‘朕藉群能之力,雪莫大之耻,以眇眇之身,托于王公之上,思所以策勋树良,永宁世烈……左卫将军 (颜)竣立志开亮,理思清要,茂策忠谟,经纶惟始,俾积基更造,咸有勤焉。宜显授龟社,大启邦家。延孙可封东昌县侯,(颜)竣建城县侯,食邑各二千户。’”孝武帝即位之初,颜师伯参与平定内乱和抵御外侵,《宋书》本传载,孝建元年臧质叛乱,颜师伯“出为宁远将军、东阳太守,领兵置佐,以备东道”。事后孝武帝对颜师伯加以封赏:“上以伐逆宁乱,事资群谋,大明元年,下诏曰:‘昔岁国难方结,疑懦者众,故散骑常侍、太子右率庞秀之履险能贞,首畅义节……追念厥诚,无忘于怀。侍中祭酒颜师伯……爰始入讨,预参义谋,契阔大难,宜蒙殊报。秀之可封乐安县伯,食邑六百户,师伯平都县子……食邑各五百户。’”大明二年冬,“索虏寇青州,刺史颜师伯频大破之”(《宋书》卷六《孝武帝纪》),大明三年,竟陵王诞反,颜师伯复“遣长史嵇玄敬率五千人赴难”(《宋书》卷七七《颜师伯传》)。

正是由于这些特殊功绩,颜竣、颜师伯兄弟曾在宋孝武帝孝建、大明年间得以宠贵一时。《宋书·颜竣传》载,孝武帝甚至亲自为颜竣子取名“辟强”,以比西汉开国功臣张良之子。然而不久,颜竣因“谏争恳切,无所回避”,与孝武帝之间产生嫌隙而最终被杀害。《宋书》本传云:“竣藉蕃朝之旧,极陈得失。上自即吉之后,多所兴造,竣谏争恳切,无所回避,上意甚不说,多不见从。竣自谓才足干时,恩旧莫比,当赞务居中,永执朝政,而所陈多不被纳,疑上欲疏之,乃求外出,以占时旨。大明元年,以为东扬州刺史,将军如故。所求既许,便忧惧无计。至州,又丁母艰,不许去职,听送丧还都,恩待犹厚,竣弥不自安。每对亲故,颇怀怨愤,又言朝事违谬,人主得失。及王僧达被诛,谓为竣所谗构,临死陈竣前后忿怼,每恨言不见从。僧达所言,颇有相符据。上乃使御史中丞庾徽之奏之……上未欲便加大戮,且止免官。竣频启谢罪,并乞性命。上愈怒,诏答曰:‘宪司所奏,非宿昔所以相期。卿受荣遇,故当极此,讪讦怨愤,已孤本望,乃复过烦思虑,惧不自全,岂为下事上诚节之至邪!’及竟陵王诞为逆,因此陷之。召御史中丞庾徽之于前为奏,奏成,诏曰:‘竣孤负恩养,乃可至此。于狱赐死,妻息宥之以远。’子辟强徙送交州,又于道杀之。”颜竣得罪之由,除《宋书》所述外,还与其对孝武帝的宫帷之丑不加隐讳,肆意直言有关。对此,《魏书》卷九七《岛夷刘裕传》载:“(刘)骏淫乱无度,蒸其母路氏,秽污之声,布于瓯越。东扬州刺史颜竣恃旧,每戏弄之,骏惭怒杀竣。”对于颜竣被杀,沈约在《宋书·颜竣传》末有论云:“世祖弱岁临蕃,涵道未广,披胸解带,义止宾僚。及运钟倾陂,身危虑切,擢胆抽肝,犹患言未尽也。至于冯玉负扆,威行万物,欲有必从,事无暂失。既而忧欢异日,甘苦变心,主挟今情,臣追昔款,宋昌之报,上赏已行,同舟之虑,下望愈结。嫌怨既萌,诛责自起。竣之取衅于世,盖由此乎?为人臣者,若能事主而捐其私,立功而忘其报,虽求颠陷,不可得也。”他在《宋书·刘延孙传》中又就刘延孙与颜竣二人的不同结局道:“延孙接款蕃日,固出颜 (竣)、袁 (粲)矣。风飚局力,又无等级可言,而隆名盛宠,必择而后授,何哉?良以休运甫开,沈疾方被,虽宿恩内积,而安私外简。夫侮因事狎,敬由近疏,疏必相思,狎必相厌,厌思一殊,荣礼自隔,遂得为一世宗臣,盖由此也。”在沈约看来,颜竣所以被杀主要在于“主挟今情,臣追昔款”,没有顾及其与孝武帝之间情势的变化,因过于亲近而最终获罪。从根本上说,在宋孝武帝强化皇权的背景下,颜竣被杀,在于其忽视了当时皇权与士大夫关系的变化。《宋书》卷八二《沈怀文传》载:“怀文与颜竣、周朗素善,竣以失旨见诛,朗亦以忤意得罪,上谓怀文曰:‘竣若知我杀之,亦当不敢如此。’怀文默然……时 (孝武帝)游幸无度,太后及六宫常乘副车在后,怀文与王景文每陈不宜亟出。后同从坐松树下,风雨甚骤。景文曰:‘卿可以言矣。’怀文曰:‘独言无系,宜相与陈之。’江智渊卧草侧,亦谓言之为善。俄而被召俱入雉场,怀文曰:‘风雨如此,非圣躬所宜冒。’景文又曰:‘怀文所启宜从。’智渊未及有言,上方注弩,作色曰:‘卿欲效颜竣邪?何以恒知人事。’又曰:‘颜竣小子,恨不得鞭其面!’”宋孝武帝一再以颜竣之事威胁朝臣,正说明了颜竣之死的根源所在。

与颜竣相比,颜师伯主要是以谗佞曲得宠于孝武帝。《宋书·颜师伯传》载:“(大明)四年,征为侍中,领右军将军,亲幸隆密,群臣莫二。迁吏部尚书,右军如故。上不欲威柄在人,亲览庶务,前后领选者,唯奉行文书,师伯专情独断,奏无不可……师伯居权日久,天下辐辏,游其门者,爵位莫不逾分。多纳货贿,家产丰积,伎妾声乐,尽天下之选,园池第宅,冠绝当时,骄奢淫恣,为衣冠所嫉。”颜师伯之表现虽“为衣冠所嫉”,但孝武帝对其则颇为放心。《宋书》卷八五《王景文传》述及王景文因“外戚贵盛”,被孝武帝顾虑“不能奉幼主”而“自陈求解扬州”时,孝武帝给他的诏书中有云:“人居贵要,但问心若为耳。大明之世,巢、徐、二戴,位不过执戟,权亢人主;颜师伯白衣仆射,横行尚书中。令袁粲作仆射领选,而人往往不知有粲……以此居贵位要任,当有致忧兢理不?”《金楼子》卷六《杂记篇》载:“颜师伯要倖,贵臣莫二,而多纳货贿,家累千金。宋世祖常与师伯摴蒱,筹将决,世祖先掷得雉,喜谓必胜。师伯后掷得卢,帝失色。师伯掷遽敛手佯曰:‘几作卢尔。’是日师伯一输百金。”这显然是颜师伯故意讨好孝武帝。不仅如此,颜师伯还进献祥瑞,①《宋书》卷六一《武三王·江夏文献王义恭传》载:“时世祖严暴,义恭虑不见容,乃卑辞曲意,尽礼祗奉,且便辩善附会,俯仰承接,皆有容仪。每有符瑞,辄献上赋颂,陈咏美德。大明元年,有三脊茅生石头西岸,累表劝封禅,上大悦。”有关颜师伯献瑞,《宋书》卷二九《符瑞志下》:“大明三年九月乙亥,嘉禾生北海都昌县,青州刺史颜师伯以闻……大明四年五月辛巳,白雀见广陵,侍中颜师伯以献。”甚至卖友求荣。②《宋书》卷八二《沈怀文传》载:“尝以岁夕与谢庄、王景文、颜师伯被敕入省,未及进,景文因言次称竣、朗人才之美,怀文与相酬和,师伯后因语次白上,叙景文等此言。怀文屡经犯忤,至此上倍不说。”此则颜师伯将其与颜竣之间的兄弟之情也弃置不顾。颜师伯的诸多言行完全是谗佞小人所为,可谓佞幸。

孝武帝临终之际,颜师伯一度与刘义恭、柳元景、沈庆之诸人受命辅助幼主。孝武帝这样安排的结果与刘裕当年相似,同样引起了新帝与权臣之间的权力争夺,这次斗争的结果以顾命大臣集团的失败告终。《宋书·颜师伯传》载:“又迁尚书仆射,领丹阳尹。废帝欲亲朝政,发诏转师伯为左仆射,加散骑常侍,以吏部尚书王景文为右仆射。夺其京尹,又分台任,师伯至是始惧。寻与太宰江夏王义恭、柳元景同诛,时年四十七。六子并幼,皆见杀。”又,《南史》卷三四《颜延之传附颜师伯传》载:“初,师伯专断朝事,不与沈庆之参怀,谓令史曰:‘沈公爪牙者耳,安得预政事?’庆之闻而切齿,乃泄其谋。”《宋书》卷九四《恩幸·戴法兴传》:“废帝年已渐长,凶志转成,欲有所为,法兴每相禁制,每谓帝曰:‘官所为如此,欲作营阳耶?’帝意稍不能平。所爱幸阉人华愿儿有盛宠,赐与金帛无算,法兴常加裁减,愿儿甚恨之。帝常使愿儿出入市里,察听风谣,而道路之言,谓法兴为真天子,帝为赝天子。愿儿因此告帝曰:‘外间云宫中有两天子,官是一人,戴法兴是一人。官在深宫中,人物不相接,法兴与太宰、颜、柳一体,吸习往来,门客恒有数百,内外士庶,莫不畏服之。法兴是孝武左右,复久在宫闱,今将他人作一家,深恐此坐席非复官许。’帝遂发怒,免法兴官……又于家赐死。”可见,新的皇权秩序尚未稳定,颜师伯诸人缺乏执政的基础,虽有大臣之名,实为附势的佞幸,这不仅是其自身的悲哀,而且也反映出在新的皇权政治背景下,整个士族社会的某些转变与悲哀。

颜竣、颜师伯虽一度居于要位,但并没有给其家族带来长久的政治地位,其最终失败皆牵连其家门子弟,此后琅邪颜氏家族的这两个房支鲜有人物见于史籍记载。南北朝后期及隋、唐时代,琅邪颜氏人物主要出自所谓“大宗”,即“颜含—(长子)颜髦—(长子)颜綝”,直到颜之推及入唐的颜师古、颜真卿这一房支。其历代人物总体上皆凭借礼法世族的身份与文化修养,出任清显之职,对多变的现实政治保持一定的距离,几无出入皇朝内廷、执掌要职的人物,就其家族政治地位而言,可谓少有显达之士。颜之推在《家训》中一再重提颜含的谦退之道,重视家族内部的文化教育与传承,故其家族人物多以文化显名,列入历代正史之《文学传》、《文苑传》、《儒学传》甚著,对于学术文化史建设,其中也不乏巨匠大师。可以说,南朝齐、梁时期,琅邪颜氏家族代表人物鉴于其家族在刘宋时期的政治遭遇,重温祖训,在政治上采取保守、谦抑的态度。其中,颜之推于梁末携带家室由南入北,北齐覆灭后转而入仕北周和隋,隋末唐高祖入关,颜真卿《晋侍中右光禄大夫本州大中正西平靖侯颜公大宗碑》载,颜之推长子颜思鲁又“率男师古、相时、勤礼、育德奉迎于长春宫”,实现了琅邪颜氏家族由南朝到隋唐的过渡,开启了其家族在李唐一代发展的新局面。

综观全文,作为中古时期士族社会中具有一定影响的非权势门第,琅邪颜氏素以礼法传统与学术文化显名,其家族人物在政治上采取保守、谦抑的态度,以“书生为门,世无富贵”,“仕宦不可过二千石”为宗旨。但出于维护门户和参与社会的目的,在两晋之际和晋宋之际这两个重要的历史转折关头,颜氏家族也有积极投身现实政治的人物,其中的颜含利用其地缘、乡缘背景,与琅邪王氏等琅邪国人参与东晋立国活动,对当时社会与历史发展有一定的影响;就其家族而言,颜含的政治活动有利于其家族顺利南迁江左和提升地位。晋宋之际,颜延之以及稍后的颜竣、颜师伯等人一度积极入世,颜延之对新兴的南朝皇权及其相关权贵势力颇有对抗,显示了士族社会名士派的政治立场,从一个侧面体现出在皇权政治重新恢复的历史背景下士族社会的政治诉求,可谓东晋门阀政治终结的历史回响。至于颜竣、颜师伯,在刘宋寒门皇权不断强化的过程中,其荣辱取决于帝王的意愿,故皆因依附皇权,甚至阿谀奉承以求荣宠,也因此最终遇诛。颜竣、颜师伯如此,与其家族主流门风传统不合,对于其过度参与政治而遇祸,其家族当有深刻反省。南朝中后期及北朝、隋、唐,琅邪颜氏家族子弟虽不可能完全摆脱政治权力的影响,但他们并不热衷于政治权势的追逐,而主要致力于学术文化事业,形成了世族社会公认的门风,《旧唐书》卷六一《温大雅传》称“少时学业,颜氏为优,其后职位,温氏为盛”,这种以文化传承来维系家族门第的行为,虽是世族社会的普遍做法,但就琅邪颜氏而言,则显得更为典型,可谓家族命脉所系,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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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issitude ls of the Political and Social Status of Yan Clan of Lang ya in the Southern Dyna sties of the Ea stern J in Dyna sty

WANG Yong-p ing1,SUN Yan-qing2
(1 College ofSocia lD evelopm en t,Yangzhou University,Yangzhou 225002 Jiangsu,China 2Schoo l ofChinese Language and L itera ture,Yangzhou Un iversity,yangzhou225002,China;)

Yan Clan ,“the unimportant fam ily”in the Wei - J in Dynasties had a great impact on academic and cultural circles, but less impact on politics. However, at medieval times when political and social lives took great changes, especially at the turn of Eastern and Western J in Dynasties and Song, Yan Clan in Langya took an active part in political events under the special circustances. Yan Han attached him self to Sima Yue and Sima Rui Group in Eastern and Western J in Dyansies, whose political influence helped his clan smoothly em igrate to the south of Yangtze R iver and meanwhile lifted his family’s political and social status; Yan Yanzhi’s struggle for political status at the turn of J in and Song Dynasties ended up the pure politics built upon the outstanding and exp ressed scholars’eager for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when the politics of the imperal power restored; the brothers Yan Jun and Yan Shibo were confronted with the situation where the imperial tyranny of the Eastern Dyansties increasingly intensified, and their honors and disgraces depended on the emperor’s w ill to a great extent. The vicissitudes of the political life and status of the members of Yan Clan in Langya was the m iniature of the fall and rise of the political struggle between the scholarly families and the emperors since the Southern Dynasties of Eastern J in.

Tu rn of Jin and Song Dynasties;Yan C lan in Langya;Yan Han;Yan Yanzhi

K22

A

1007-4937(2010)05-0109-07

2010-08-10

王永平 (1962-),男,江苏南京人,教授,博士生导师,历史学博士,从事汉魏六朝社会文化史研究;孙艳庆(1980-),男,山西平顺人,博士研究生,从事汉魏六朝文学、文化研究。

时 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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