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超
(1.福建师范大学 地理科学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2.福建省亚热带资源与环境重点实验室,福建 福州 350007)
我国社区旅游实践的扭曲与反思
王成超1,2
(1.福建师范大学 地理科学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2.福建省亚热带资源与环境重点实验室,福建 福州 350007)
在介绍社区旅游概念、产生背景和关键条件的基础上,对我国社区旅游实践扭曲情况进行梳理:社区参与不足、社区旅游在我国的“水土不服”以及社区旅游大多演变成为政府主导型规划.并针对社区旅游原本的内涵、社区在研究与实践中的地位、社区旅游在我国是否需要发展、社区旅游在我国如何研究与发展这些问题,进行了反思并提出了相关建议.
社区旅游;实践;扭曲;反思
旅游业是一种关联性很强的产业,为了实现旅游业与当地社区的联动发展,社区旅游概念应势而生.这种新的发展理念与广大发展中国家旅游资源地强烈的发展愿望相匹配,从而推动社区旅游实践雨后春笋般在我国大地上兴起.但是,近几年我国政府主导型的社区旅游规划及实践演变成了一种行政和商业上的炒作,旅游收益依然被政府和开发商控制,社区参与形同虚设,需要从理论上和实践上进行反思,澄清曲解和错误,明确未来发展方向.
20世纪80年代,随着世界旅游业的迅猛发展,旅游资源开发的强度越来越大,过度开发引起旅游资源的破坏和环境污染问题逐渐凸现,旅游发展与社区发展出现脱节.旅游规划学者Murphy面对旅游开发边际私人成本与边际社会成本的严重偏离、旅游开发与社区发展脱节、社区居民对旅游发展的不满等一系列问题,引入系统方法以促进社区发展与旅游发展的统一,于1980年提出“一种将社区作为资源加以利用的产业,它将社区作为产品销售,并从这一过程中影响到每个人的生活”的社区旅游概念[1].他的这一思想是在对西方发达国家旅游发展实践深入总结的基础上提出的.在研究中,他更加强调社区旅游作为一种规划理念和方法,通过社区居民的参与影响旅游规划决策,减少社区居民对旅游的反感情绪和冲突[2].随后几十年,社区旅游成为世界旅游发展研究的热点,并在广大发展中国家或地区得到广泛推广与应用.
社区旅游作为一种新的理念,强调社区作为相关利益者的参与,而根据相关利益者分析理论,权力关系调控社区旅游的发展方向,拥有较多权力的关键参与者处于支配地位,获得大部分旅游收益[3].在这种权力—利益格局中,社区能否成为关键参与者以分享旅游大部分收益,成为社区旅游的核心条件,而社区所拥有的权力与资源直接决定着社区的参与程度以及利益控制力.然而,在不同的政治体制、文化背景、社会经济条件下,社区所拥有的资源和权力是不同的,因而社区参与的程度和方式也是不同的.
3.1 社区参与不足
虽然,有大量的国内文献对我国社区旅游实践极力推崇与赞扬,但在我国社区旅游的规划实践中,大部分社区都被边缘化,社区参与形式化,严重偏离了社区旅游的内涵.如广西阳朔世外桃源景区,在开发初期由阳朔县土地管理局和桂林阳朔山水旅游开发有限公司签订合同,将燕子湖这一国有资源的使用权进行转让,并没有考虑到当地农民的参与以及利益分享,将当地社区与燕子湖剥离开来,致使以后社区与开发公司之间持续不断的利益纷争[4].同时,也有不少学者对我国社区旅游做了客观的评价,认为除少数自主开发、仍处于开发初级阶段的旅游地外,大部分已开发的旅游景区中,社区村民参与层次低甚至未参与,旅游开发的大部分收益不在社区,当地社区处于被边缘化位置[5-8].这种实践严重偏离了社区旅游的内涵,扭曲了原来社区旅游概念.
3.2 社区旅游在我国的“水土不服”
社区旅游这一概念起源于发达国家,对我国而言,是一个全新的概念,在社区旅游的研究与实践方面,我国当前还处于追踪学习阶段.因而,鉴于地方经济发展地的迫切需求,社区旅游的倡导者未来得及深入思考,便盲目照搬发达国家的实践经验,急不可待地将社区旅游实践在全国推广.然而,由于国情差异,社区旅游在我国出现了严重的“水土不服”,而关键利益者为了维护自身既得利益,将社区旅游理念进行重新筛选与包装或者置之不理.例如,广西阳朔世外桃源景区开发过程中,燕子湖自然资源属于国家所有,归地方国土局管辖,当地社区无所有权和管理权,所以在社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社区内的资源被拍卖,而旅游开发公司以经济利益最大化为目标,排斥社区的参与.因此,在当前核心问题没有得到解决情况下,一味呼吁既得利益者对社区居民的人文关怀,显得苍白无力.
3.3 社区旅游大多演变成为政府主导型规划
当前我国社区旅游实践主要分为2类:一类是政府主导下的社区旅游规划,另一类是各种非政府组织(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缩写NGO)资助下社区旅游开发,其中以前者为主.而政府主导下的社区旅游实践,以地方GDP增长以及财政收入增加为主要目标,引入各类开发商进行投资开发,形成政府-开发商模式.这种开发模式将当地社区排斥在外,社区居民没有话语权,社区参与大多停留在理论倡导上,或仅为咨询式参与、伪参与[9],广西阳朔世外桃源景区就属于这一种.后者大多是一些NGO组织的扶贫旅游开发项目,虽然引入社区参与并在微观领域获得成功,但他们的经验并不能得以推广,他们的成功是很局限的,因为它们丝毫没有改变决定地方、国家和全球权力和资源的系统和结构[10].
4.1 社区旅游原本的内涵
社区旅游又称为社区参与旅游发展(community participatory tourisMdevelopment),由“社区”、“参与”、“发展”3个关键词组成.对于“社区”而言,保继刚与文彤认为从旅游区与社区的相互关系来看,无论是空间位置、地域范围,还是旅游资源、活动内容,社区与旅游区都存在着较高程度的一致性[11];保继刚和孙九霞依据景区和社区的紧密程度,将社区分为社区和景区一体化、社区与景区紧密相连、社区和景区保持距离3种类型[12].而本文作者认为社区是区域的一种形态,是与旅游景区相互耦合的居住区,具有内部的一致性和明确的边界.社区范围的大小与旅游景区的范围息息相关,其边界往往由行政区划确定.然而,我国的社区旅游规划实践却往往将社区旅游扩大为一个县,甚至一个市,空间尺度过大.对于“参与”而言,该概念源于西方社会的 “公众参与”,与西方社会的民主制度密切相关,Arnstein认为公众参与是一种公民权利,是公众参与权力再分配的过程,是公众影响公共决策的过程[13].但本文的“社区参与”主要指的是本地社区居民参与旅游决策的过程,是一种反对技术专家独裁(anti-technocratic)的社会运动,而非一般意义上的大众的参与.但是,在我国传统的“大政府、小社会”的管理模式条件下,社区参与蜕化成专家学者代表社区居民的参与,其中许多专家都是“长官意志”的代言人.对于“发展”而言,这里强调的是社区的发展,即社区居民的全面发展,而不仅仅是社区经济发展,更不是地方政府自身利益的满足[14].但是,在我国当前“以经济为纲”的政策下,旅游开发成了经济发展的代名词.
另外,根据西方社区旅游提出的历史背景,可以得出社区旅游强调的是一种新的理念或模式,而并非强调的是一种旅游产品.这种理念的提出是基于西方社会“帮助弱者”、“以人为本”等民主思想,与“生态旅游”(Eco-tourism)、“旅游扶贫”(Sustainable TourisMas an effective tool for Eliminating Poverty,ST~EP)等概念有相似的出发点.然而,这种理念与我国改革开放以来所遵循的“效率优先”、“经济大发展”等理念不符,从而导致社区旅游在我国的实践中并没有落实.
4.2 社区在研究与实践中的地位
社区旅游是以社区参与为基本特点的,那么在我国社区旅游的研究与实践中,本地社区应处于一个什么位置?在社区旅游理论研究方面,我国的专家学者有话语权,但是当前我国主流的科研思路以及研究方法难以揭示社区旅游的本质.在科研思路上,我们一贯主张追踪学习发达国家科研成果—引进与模仿应用,大多数是模仿导向型,而不是问题导向型和任务导向型,这种科研思路很容易造成研究成果在我国的“水土不服”.在研究方法上,科研工作者与社区居民的长期脱离,导致研究者与基层居民之间的沟通障碍.同时,问卷调查、深度访谈等传统田野调查方法带有较强的研究者主观倾向,因而,极大地影响了研究结果的真实性.另外,对于该类应用性研究而言,在我国当前的政治体制下,其应用与否取决于地方政府.当地政府为自身利益,往往会趋利避害,对学术界的研究导向产生一定的影响.
在社区旅游的实践中,如何界定当地社区地位?多数学者认为社区是主要参与者.如刘维华认为社区参与旅游发展是指把社区作为旅游发展的主体进入旅游规划、旅游开发等涉及旅游发展重大事宜的决策[15];孙九霞与保继刚认为社区参与旅游发展是指在旅游的决策、开发、规划、管理、监督等旅游发展过程中,充分考虑社区的意见和需要,并将其作为主要的开发主体和参与主体,以便在保证旅游可持续发展方向的前提下实现社区的全面发展[16].但实际上,多数社区旅游发展继续被政府和开发商而不是社区所控制,由此引发对社区参与的有效性和可操作性的疑问[17].根据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观点,权力关系决定着参与者的地位,而对于社区旅游而言,在确定参与者时就已经明确了彼此的权力关系以及走向.因此,在社区旅游发展前,社区增权成为决定社区地位的关键因素.
鉴于以上问题,在我国社区旅游理论发展尚未成熟前,建议各地不要大力推广社区旅游,不要神化或妖魔化社区旅游的功能.在我国当前政治经济背景下,社区旅游绝不是实现旅游与社区联动发展的灵丹妙药.当前阶段的主要任务是理论研究与创新,研究的重心应从国外转向国内,从演绎推理转向归纳推理,从专家主导研究转向社区居民主导,研究空间尺度从宏观转向微观,研究视角从单一转向多元,研究者应从城市走近基层.
4.3 社区旅游在我国是否需要发展
社区旅游作为一种理论性与实践性很强的概念,无论对于发达国家还是对于发展中国家,都是一个新生事物;而包括中国在内的多数发展中国家,社区旅游的研究与实践是西方理论与经验的借鉴与模仿,缺乏基于自身特点的理论与实践创新.因而,在发展中国家的实践中,社区参与只不过是象征性的,是对公共权力关系的一种美化和掩饰,旅游收益仍然被政府和开发商所控制[18],而究其原因,Potts与Harrill认为社区旅游作为一个可持续旅游的规划方法,它只能建立在个人拥有公民权的现代公民社会中[19];国内学者黎洁和赵西萍利用经济学理论对社区旅游进行分析,认为由于集体行动的难以统一和政府的不作为,社区参与的结果不一定与效率原则相一致,也无法判断是否实现了公平分配目标[9].但是,作为一种新生事物,过早对其作出优劣的评判,略显草率与缺乏理性.
为了解决旅游本身的发展与社区发展相互脱离这一问题,源于西方社会的社区旅游概念应运而生.其主要目的是通过旅游开发促进社区的发展,将旅游发展和社区发展耦合起来,以此推动两者的可持续发展.纵观目前我国的旅游开发情况,一方面是旅游景区内兴旺发达,另一方面是景区外围社区“空洞化”,两者形成鲜明对比.因此,鉴于这种社会背景,我国需要社区旅游这一新的理念.与此同时,真正社区旅游实践已经在我国一些未经政府和开发商干扰的地区自发形成与发展,展现出较好的发展势头,只要各方给予实实在在的呵护,我们坚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4.4 社区旅游在我国如何研究与发展
限于中国国情,中国的社区旅游研究没有直接的经验可以借鉴,发达国家社区旅游理论与经验不一定完全适合中国.对我国而言,当前社区旅游应以研究探索为主,不适宜大范围实践.我国当前社区旅游研究的重点,应该在借鉴国外社区旅游理论框架的基础上,坚持“因地制宜”和“与时俱进”原则,并作出如下调整:
1)以我国的国情为根本,专家学者走近基层,丰富社区旅游实践的典型案例,并将这些案例地作为研究试点,对于这些研究试点区,中央政府需给予制度上保障,避免外界不良干扰.
2)研究者的学术背景从单一走向多元,研究者从单一的旅游规划专家转向地理学、社会学、经济学、法学、心理学等领域专家学者.
3)鼓励基层社区自主实践探索,相信群众的智慧和力量,社区与专家是社区旅游发展的主要的参与者,但以社区居民为主导,专家学者处于协助者或观察者地位.
4)重视研究时间尺度,从当前研究转向时间尺度的系统研究,重视案例地历史发展进程的研究,并凝练其中的理论内涵.
5)用辨证唯物主义思想看待当前主流学术思想和价值观念,不能简单地肯定一切或否定一切,不能犯片面性和绝对化的错误.邓小平同志指出“一切从实际出发,理论联系实际,坚持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因此,只有打破原来的理论与思想束缚,对旧事物进行大胆的扬弃,才有可能出现较大的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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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黄 澜
The Distortion and Reflection of Community Participation in TourisMDevelopment in Our Country
WANG Chengchao1,2
(1.College of Geographical Sciences of Fujian Normal University,Fuzhou 350007,China;2.Key Lab of Tropical Resource and Environment of Fujian Province,Fuzhou 350007,China)
Based on the introduction of concept,forming background,and key conditions of community participation in tourisMdevelopment,the distoration of community participation in tourisMdevelopment in our country has been summarized,including lack of community participation,disadaption with the situation of our country,and mostly led by local government.Finally,many reflection and suggestion has been proposed,concerning the original connotation of community participation in tourisMdevelopment,the status of community in research and practice,whether to develop it or not,and hoWto research and develop it in our country.
Community Participation in TourisMDevelopment;parctice;distoration;reflection
F 59
A
1674-4942(2010)01-0104-04
2009-11-11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40901298);福建省教育厅基金(JA09058);福建师范大学地理科学学院“强山学者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