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兰
(琼州学院中文系,海南 五指山 572200)
人的本质力量的颂歌
——黎族织锦人纹图案“大将军”解读
陈 兰
(琼州学院中文系,海南 五指山 572200)
本文论述黎族织锦“大将军”人纹图案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客观化,是对人的本质力量的确认,又是人的本质量的艺术化,具有审美意义和观赏价值,给人以审美的愉悦和情致的激励。
黎族织锦;人文图案“大将军”;解读
黎族织锦图案多姿多彩,有学者将它分类为人物纹、动物纹、植物纹、天体纹、文字纹和创作纹等六大类型,其纹锦图案约150多种。在黎族各类被单及服饰中,其母体纹饰是人物纹,各类动物纹、植物纹等,以及相关符号皆围绕着人物纹构图,可以说人物纹是黎锦图案的主题纹饰和中心纹饰,这充分体现了“以人为本”的意旨。在人物纹饰中,最为耀眼而又令人敬仰的是“大将军”(有人又称为“大力神”)纹饰图案。为什么“大将军”人纹图案如此突出,“大将军”的地位这样显赫呢?有学者指出这是黎族崇拜祖先的具体表现,此说不无道理。早期的这类人物纹饰图案,在母体图案上还依附着几位小型的人物纹饰图案,这种构图旨意,显然是对母系氏族社会居统治地位的女始祖的崇拜。本文对这方面的内容只是提及,勿作论述,而是从哲学、美学层面探析“大将军”人纹图案充分体现的人的本质力量。这只要我们联想到远古时代人类的生存困境,以及随着社会发展人类创美的能力逐渐提高和审美意识的不断增强,就不难看出“大将军”人纹图案展示的人的本质力量的美学价值。笔者于此,着眼于这个层面,以“人的本质量力的颂歌”为题,就相关问题加以论述。
人类是怎样诞生的?自古以来人们都在热议这个问题。在世界各民族中,民间广泛流传着各种奇幻的原始神话故事,它们从不同的角度描述人类的起源。这在一些文明古国,都有各自的说法,希腊说是大神宙斯让普洛米修斯用坭和水捏成人形,并给予其生命;古巴比伦说是天神马杜克用芦苇坭土和水造人;古埃及说是大神喇在洪水过后再用坭土陶轮造人……。再看我国各民族关于人类起源的不同说法。汉民族神话中有“女娲抟黄土作人”之说,侗族神话《龟婆孵蛋》有卵生说,佤族神话讲人是从一个“圣洞”中出来的,大、小凉山和楚雄彝族神话述说人是由天神撒下的雪变成的,等等。黎族的人类起源神话,对人类的起源也有多种说法,如流传在五指山区的《南瓜的故事》,开篇有歌唱道:“盘古开天造人世,人类分排男与女。老当老定两兄弟,南瓜开花育男女。天灾地祸毁万类,南瓜肚内存后裔。老先荷发造人纪,传下三族创天地。”这是说由“南瓜开花育男女”的。而在黎族地区广为流传的《黎母山传说》,其故事的核心是说雷公在黎母山轰破一个蛇卵,从卵壳里跳出一个女孩子,取名叫黎母。后来,她与一个青年结婚,繁衍了黎族的子孙。黎族女始祖黎母,由蛇卵而来,这种“卵生说”是人类起源神话中的一种类型。
上述种种,说法有别,目的一致,都在寻求人类起源的解答。然而,它们所描述的人类的起源,都只是一种神话演绎。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人们从科学的视角,运用科学知识正确地回答了人类起源的古老话题。
恩格斯对人类的起源作过精辟的论述,指出“劳动……是整个人类生活的第一个基本条件,而且达到这样的程度,以致我们在某种意义上不得不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①恩格斯:《自然辩证法》,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恩格斯所处的年代,关于人类起源和发展的直接材料还相当缺乏。后来,考古学家、人类学家和历史学家,逐渐发掘和积累了大量的古人类化石及其劳动工具等出土文物,这些珍贵的材料,充分证实了恩格斯关于劳动创造了人本身的论断的正确性。
人们发现大约在一、两千万年以前,在非洲、亚洲南部和欧洲南部的一些森林里,成群地生活着高度发达的古代类人猿(简称古猿)。早期的古猿以森为家园,生活在树上,常以“臂行”的方式来移动身体,运用长臂的攀援采摘生活资源,所以被称为树栖灵长类。后来逐步演化成适应草原环境的地栖古猿,进而演化成地栖直人。一直到有了火的发明,工具的制造和使用,人类才最终进化成智人。人类的这个演化进程,经历了极为漫长的年代。而生活在这个时期的远古人,其生存的自然环境恶劣,生活资源奇缺,长期处于艰难的困境之中。人类刚刚离开动物界而出现在世界之时,大自然对人类具有无限的威慑力量,成为人类的恐怖对象。那时的人类,栖息于莽莽林海,对大自然的一切变化,既一无知晓,更无防备的能力,诸如大作的狂风,瓢泼的暴雨,交加的雷电,都给他们带来莫大的威胁。若遇山洪爆发、江河决口,或是久旱无雨、火山喷射和地震海啸,更是成为无法逃避的灭顶之灾。为了更具体地描述人类祖先的生存困境,我们不妨以我国考古工作者在北京周口店发现的“北京人”为例,看看他们当时的生活境况。他们住的是天然的山洞,吃的是采集来的野菜、树籽、根茎,以及捕捉的鼠、龟等小动物。他们还选择有利的地形,采用包围、埋伏或追赶的方法,猎获一些食草动物。他们不仅缺食肌饿,而且还经常面临猛兽的袭击,疾病的折磨。从全球来看,有的国家或民族至今还有类似“北京人”的人群生活在世。在菲律宾至今还有生活在石器时代的塔沙代人,他们的现实生活与周口店“北京人”相似。菲律宾国家博物馆的考察队,于上世纪70年代初,在马尼拉南部500英里的热带丛林里,发现了矮个子的“塔沙代人”。他们群居在山洞里,过着采集和渔猎的生活,每天去到山野觅食,采集树上的果实和野生的薯类根块,捕捞河溪里的鱼虾、蝌蚪和螃蟹,有时也捕获一些小动物。从“北京人”和“塔沙代人”的生活状况,足见远古人类生存困境之一斑。列宁曾指出:“原始人是曾经因为生存的艰难和对自然斗争的艰难而备受折磨的”。①参见郭圣铭编著:《世界古代史简编》,群联出版社,1995年版。原始人值得称赞的是,他们在“备受折磨”之中,非但不屈服,而是在社会实践中渐渐凸现出人的本质力量。
人类处于艰难的困境,要进一步求生存求发展,就必须充分发挥人的本质力量的作用。而黎族织锦“大将军”人纹图案便是对人的本质力量的客观化,是对人的本质力量的赞美。
人的本质力量客观化或对象化,这是借用哲学术语来表述的。所谓人的本质力量,一般可以理解为人在社会实践活动中的创造能力。马克思对人的社会实践活动还特别强调“自由自觉”,他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人类的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自觉的活动”。②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42卷。就“活动”而言,人与动物却有从事相关活动的能力,但两者所从事的活动都有着本质的区别,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人的社会实践活动,是在人类获得支配自然的自由的前提下进行,表现出人支配自然、驾驭自然的能力。而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对自然的认识逐步加深、越来越获得支配自然的更多更大的自由,驾驭自然的能力也随之不断提高。一般动物虽然也从事捕食、营巢、防御等多种活动,但它们的活动却是消极的、被动的,只能顺从自然,而无支配自然、驾驭自然的能力。其二,人的社会实践活动,是在认识自然、改造世界的过程中加以思考而安排的,其活动是有意识和目的的。而动物的活动是盲目的,是在本能的支配下进行的,是既无目的也没计划的活动。上述两方面的区别,说明人类所从事的社会实践活动,是“自由自觉”的活动,是富有创造性的。人类正是在这种活动的过程中,不断地使“自在之物”转化为“为我之物”,而人的本质力量是促进这种“转化”的力量源泉,有了它才把人与动物从根本上区别了开来。
人的本质力量是怎样表现出来的呢?它不能通过人自身表现自身,必须通过人的对象,即凭借人的劳动创造的产品表现出来。人类从劳动创造产品的过程中,觉察到外化在客体对象中的自己的本质力量,从而实现马克思所说的:“在他所创造的世界中直观自身。”③《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就是说,人类是从人的劳动产品看到人的本质量力的。在原始社会,原始人的生存环境极为艰难,他们在采集、渔猎的生产活动中,最需要人的勇敢、力量和智慧,只有力气大的勇夫,才有可能获得更多的生活资源。原始人获得了猎物,常常把野兽的头角、牙齿、皮爪等物保留在身边。黎族原始先民爱好刀枪、风姿威武,极善守猎。人们对于那些精悍、骠骁的猎手十分崇敬,把他们赞誉为标准的男性和“运气”的象征。而猎手还特别将猎物的下颚骨等物吊在家里,以此而自豪。这些被原始人保留下来的下颚骨、头角、牙齿和皮爪等,它们是原始人从猎获的动物身上得来的,已经不再是纯粹的自然物,已经融入了人类的社会生活,与人类的社会实践活动形成了这样那样的关系,并打上了人类社会实践活动的印记,从而显示出人的勇敢、力量、机智和才能,成为人的本质力量的一种确认。“由于它们是勇敢、灵巧和有力的标记。”④参见《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所以,原始人以这些保留物作为一面镜子直观到自身的力量,从而感到骄傲和自豪,并产生对勇敢者、大力者的崇拜,这在黎族的《大力神》和《雷公根》两则神话中有着生动的描述。
《大力神》有着丰富的内涵。巨人“大力神”在黎族地区开天辟地,兴起宇宙万物;为黎族解除酷暑的威胁,改变焦禾稼的惨状,轮番将天上七个太阳和月亮各射掉六个,从此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和一个月亮,它们昼夜长明、普照人间。“大力神”这位开天辟地的巨人,气概不凡,具有回天之力,给人以气吞山河之感。这类始祖英雄,是原始人通过想象将他神格化的结果,也是人们企图征服自然、支配自然的理想化身。《雷公根》讲述了巨人打占运用智谋,以火攻战胜雷公的故事:
在美丽富饶的七指岭脚下,有个村寨,寨里有个名叫打占的青年,他身体魁梧,为人正直,因此,他不但在世上有很多的朋友,天上的雷公也和他结交,雷公还教会了他上天的本领。
有一次,雷公邀请打占上天做客。在酒席上,雷公问打占:“天下的人最怕什么?”不等打占回答,雷公就站起身来擂动大鼓,一时鼓声隆隆,雷公好不得意。雷公打罢,又问打占:“这声音天下的黎民百姓都怕吗?”打占回答说:“只是震耳罢了。”
不久,打占回请雷公,雷公很高兴来到人间。打占在火塘边热情地接待雷公,按照黎家的风俗习惯,敬了雷公九大碗糯米酒,为雷公洗尘。酒后,打占站了起来,从火塘边的火架顶上,拿下了红白藤条和豹尾,在地上“啪啪”地猛抽猛打,藤条和豹尾与地面相碰,迸出一阵阵耀眼的火星。打了一刻,打占问雷公:“这火光你怕不怕”。雷公眼见这宝贝厉害得很,心中害怕,但不愿自灭威风,便摇摇脑袋表示不怕。
后来,雷公起了贪心,一天他偷了打占家的藤条和豹尾,但很快被打占发觉了,便拼命追赶雷公。雷公往天上的南天门跑,打占尾随追个不停,结果当雷公要跨进南天门的门槛时,打占一把抓住了雷公的左脚。打占一气之下,就把砍下的雷公左脚煮来吃了,然后把没吃的骨肉倒在田梗上。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这田埂上长出了一种可食用的植物,人们认为它是雷公的骨肉长成的,就取名为“雷公根”。这种长园叶子的“雷公根”,黎族儿女常常食用,有清热消暑之功效。
黎族原始先民追忆人类童年时代的生活,以激越和振奋的调子,在《大力神》和《雷公根》中,歌颂本民族的巨人英雄。后人为了表达他们对“大力神”和“打占”这些英雄的崇拜,表达他们对力量、勇敢和智慧的敬仰,他们便在织锦的人纹图案中,突出地织绣了“大将军”的人纹图案,以歌颂民族的英雄,将人的本质力量客观化了。
黎族织锦“大将军”装饰图案的艺术表现形式,既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客观化,又是人的本质力量的艺术化,是黎族人民以特有的艺术才华在创造美的实践中创作的富有艺术性的织锦工艺美术品。
在艺术领域,艺术的类型可分为实用艺术、表现艺术、造型艺术、语言艺术和综合艺术等。黎族织锦大将军人纹图案,是实用艺术中的工艺美术品。这类艺术品,通常是指人们将日常生活用品经过艺术化处理之后,使之带有强烈的审美价值的产品。这里,特别强调的是审美价值,要具有相应的审美意义。如果不具备一定的审美因素,只是一般的实用品,还不能称为工艺品。而黎锦“大将军”人纹图案,是黎族人民利用物品本身的功能、结构上的特点,在形式上进行了一定的审美处理之后,使这种物品的感性形式成为对人的本质力量的直接肯定,是具有审美意义和观赏价值的工艺艺术品。
工艺品的审美因素,主要在于其形体结构方面所表现的造型形式美。它的造型形式,往往能显示出和烘托出一定的趣味,情调和气氛,使其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人的思想感情。黎族“大将军”人纹图案,是人的本质量力的美化,也是生产劳动的美化。众所周知,生产劳动是人类社会赖以存在和发展的基础。人们在劳动中,不仅可以创造满足实用需要的物质产品,而且还能创造精神产品,使劳动者得到审美愉悦。人是生产劳动中的主体者,黎锦“大将军”人纹图案,赞颂生产劳动和人的本质力量,是直接对劳动主体的美化。作为美的劳动主体,既要有强壮的体质,又要有熟练的技艺。黎锦人纹图案“大将军”的形象,富有力的健美,勇的英姿和才智的聪颖,一幅“大将军”、“大力神”的神韵风采,给人以振奋的激情,向上的力量。如果说美感是人对自身本质力量的直观,那么我们观赏黎锦人纹图案“大将军”的形象,无疑将受到美审的感染和情致的激励。
黎锦“大将军”装饰图案,可以说集中体现了黎族人民的思想感情、美好愿望、聪明才智,特别是黎族崇敬的勇敢精神、大力精神和创造精神。黎锦“大将军”人纹图案,不仅在黎族传统织锦中占有显赫的地位,而且在现今黎族的经济社会生活、文化建设和国际旅游岛建设中,“大将军”人纹图案仍是光彩照人。黎族地区各市县的城镇建设和文化广场建设,极为注重突出民族特色,在众多的民族文化因素中,各类黎锦图案是不可缺少的宣传内容,而黎锦“大将军”人纹图案更是浓墨重彩,显得十分抢眼。在黎族地区的民族旅游景点,场景布局,广告宣传,旅游产品等,“大将军”人纹图案成为旅游文化的重要组成内容。凡此种种,都强烈而鲜明地表现出黎族人民以黎锦“大将军”人纹图案的精神自我勉励,将“大将军”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客观化,而人的本质力量其实质就是人在社会实践活动中的创造能力。而今,黎族人民以“大将军”精神自勉,无疑将激发黎族人民以极大的革命热情,用新时期所倡导的创新精神和创造能力,建设美好的社会主义新农村。黎族“大将军”人纹图案所体现的人的本质力量,不仅给人的审美愉悦,而且更能发挥教化的作用,必将激励黎族广大人民为全面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而努力奋斗。
Abstract:this paper discusses that the Great General Pattern in Li People;s Brocade is the reflection of human’s power,is the recognition of human power,so it has both aesthetics value and appreciation value,conveying joy and aspiration to people.
Key words:Li Brocade;Great General Pattern;Understanding
Ode to Human Power——from the Great General Pattern in Li People’s Brocade
Chen Lan
(Chinese Department,Qiongzhou University,Wuzhishan,Hainan,572200)
G127
文章编号:1008—6772(2010)04—0013—03
2010-7-20
陈兰(1939-),女,安徽滁县人,琼州学院中文系教师,研究民族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