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行福
语文教育哲学研究的前沿探索
—— 《语文教育哲学导论》述评
● 黄行福
对已然的存在,人们是充满好奇之心的,总是想方设法地进行解释。仿佛对存在进行解释,就是人的本性,就是人的一种存在样式。
语文教育,作为一种已然的存在,从它产生的那一天起,人们就不厌其烦地对它进行言说和解释。这些话语和见解,无不包含着解释者对它的一片深情与理性的期待。在诸多解释层面中,语文教育哲学研究是内蕴最为宏阔深厚一个领域。尽管对语文教育进行系统的哲学阐释,是很多语文教育研究者和实践工作者的一个夙愿,可是,由于这个问题的复杂性,这一夙愿,竟果真成了一个久久没能实现的夙愿。语文教育哲学,在众多研究者的视野里,始终保持着一贯的矜持和神秘,迟迟走不出朦胧飘渺的思想迷雾。
在中小学的所有学科当中,语文学科是历史最为古老的一门。可是,在潘庆玉博士的《语文教育哲学导论》(教育科学出版社2009年10月出版)这部书面世之前,语文教育却没有自己的哲学,这是令很多语文教育界人士感到遗憾,也感到尴尬的一件事。好在有了潘庆玉博士这样的有志之士,我们才能够在中小学教育的众多学科之林中与其谋面。
笔者作为一名农村中学的语文教师,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也不自量力地在琢磨并思考这个问题:语文教育哲学到底应该是怎样的呢?于是,我也依照着葫芦的样子画起瓢来。依照什么葫芦的样子?依照的是既有的教育哲学的基本结构、基本思路,再利用自己在求学时代所接受的那一套主客二分式的哲学思路来进行,为语文教育寻找它的本原、本质、本体,探寻它的功能与价值、过程与方法,即传统哲学的三大块:本体论、价值论和实践论。自己勉勉强强地写出了一些东西,思想结构就连我自己也不甚满意。原因何在?在于哲学思路不对头。虽然自己运用的也是从西方借来的哲学,但那是立足于主客二分式的思路而来的,是把思考对象绝对地客观化的思维方式。这种哲学尽管也来自西方,但很明显,它已经老了,落伍于时代的召唤了。这也是许许多多像我一样对这个问题有着浓厚兴趣,却又迟迟难以深入思考的根本原因吧。
潘庆玉博士的这本 《语文教育哲学导论》,还有一个副标题——语言哲学视阈中的语文教育。显然,该著作是从语言哲学的角度来研究语文教育哲学的。这的确是一个研究语文教育的全新视角。我们知道,“语言学转向”是西方20世纪哲学与西方传统哲学之区别与转换的一个概念,集中关注语言也是20世纪西方哲学的一个显著特征。在语言哲学视野里,语言不再是传统哲学讨论中涉及的一个工具性的问题,而是成为哲学反思自身传统的一个起点和基础,换句话说,语言不仅被看成是传统哲学的症结所在,同时也是哲学要进一步发展所必然面对的根本问题,由于语言与思维之间的紧密关系,哲学运思过程在相当程度上被语言问题所替换。这就是哲学的语言学转向后的一个根本观点。这种观点认为,我们所生存于其中的世界,正是因为有了语言才成为这个样子的,也即世界存在于语言之中,世界通过语言才显现出来,我们所接触到的,都是语言使它们呈现出来的样子,即一种语言世界观。由于在现代哲学看来,世界是语言的,是语言所显现出来的。所以,语言就成为人与世界的纽带,成为世界的本体。书中,作者娴熟地运用语言哲学的理论和方法,对语文教育展开了深入而细密的哲学阐述。
作者以崭新的视野论述了语文教育哲学的三大支柱:本体论、价值论和实践论。如他所言:“语言哲学对语文教育研究的启示与贡献,概言之表现为三个互为关联的层面:即,语文本体的结构——存在论、语文教育的功能——价值论、语文教育的过程——方法论。”
在本体论的探讨上,作者认为:“语文本体不仅具有从逻辑的角度进行结构分析与把握的可能性,而且从本质上还呼唤研究者从人的存在的语言性角度展开语文的对话过程,敞开语文的历史与文化空间。因此,语文本体不是封闭的、静止的超验的彼岸世界,而是开放的、发展的、经验的、与人的存在在本质上相关的无限敞开的澄明世界。”作者以这样的视界审视语文教育,决然地抛弃了原先的那种主客二分式的将本体看作是主体之外的遥远彼岸的存在的观点,使语文教育的本体研究获得了现实人的本性,具有了一种在场感,一种现场感。让人感觉到语文的本体其实并不那么神秘,那么深不可测,那么不可难以接近。原来语文的本体就在我们的实践中,就在我们的语文教育的生活中。更具体地说,作者是以一种“在场——不在场”的观点来描述语文教育的本体的。作者在书中以张世英教授关于“在场——不在场”的理论为基础展开论述。所谓在场的东西,就是指当前呈现出来的东西,或者说当前出席或不出席的东西;所谓不在场,就是指当前未呈现或未出席的东西。作者写道,语文教育“就是要通过在场的有限的东西和敞开那不在场的东西,在语言的吁请下我们将通过有限的在场的存在者,抵达不在场的即将敞开的存在。”例如一首诗歌的教学,在场的是文字以及语音、语调等,教学的目的就是要通过这些在场的已经显现的东西,引导学生通过想象与联想的途径,把那些深藏在这首诗歌背后的东西,如背景、作者的情感、当时的具体情形等等,在想象、联想中一一出场,从而获得具体的体验,具体的感悟。更为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无限敞开的过程,一个永无界限的视阈。因为在具体的教学过程中,到底向哪个视角敞开,是历史的,现实的还是生命的?是个体的历史还是群体的历史?是个体的生命还是群体的生命?都存在着无限性。这样的视角中,语文教育的本体,就一点神秘感也不存在了,语文教育的实践,也就是一个无限的创造、创新的过程,其空间是无限宽广的。
借助于语言哲学的启示,作者对语文教育的价值论进行了深度揭示:“语文教育的功能——价值论的研究,应当以语文本体的存在论为基础,超越工具主义的有限视野,站在精神生成与表现、文化存在与创造、历史对话与再生的高度,激扬语文教育的本体论价值,确立语文教育的目标体系,释放语文教育的多维功能。”作者站在中国语文教育的现实立场上,精辟地指出:“学习语文,对于中国学生来说,精神的价值要远远大于实际的需要,文化的需要远远大于生活的需要,审美的需要远远大于工具的需要。”这其实是针对传统的“文以载道的神圣价值论、学而优则仕的功利价值论以及识文断字的生活价值论”而提出的。目前,我们的语文教育基本上深陷于这样的价值泥坑之中。作者立足语文教育本体论视野的精神性以及浓厚的历史意蕴、生命色彩来阐释语文教育的价值,其眼界远远超越了工具主义、功利主义以及意识形态的羁绊和束缚,将人的文化生命的特性高高扬起。
作者对语文教育过程—方法论的阐释,处处闪烁着语言哲学的真知灼见:“从语言哲学的角度看,语文教育的过程——方法论的构建必须超越‘形而下’的技艺局限,把语文教育过程与方法纳入个体存在与发展的视阈,从语言与存在的同根上揭示语言作为个体存在方式的内在规定性及其发展性,即语言学习过程不仅是个体获得自我意识,逐步形成客观世界镜像的精神孤立化过程,而且是个体在自我反思中不断超越精神的孤立化,在‘诗’的语言的引领下进入存在的场域,获得历史与文化的居住权和话语权的精神敞开与澄明的过程。”这样的立意是非常高远的。同时,这也是目前语文教育走入低谷而找不到出路的一条康庄大道。首先,必须超越“形而下”的技艺之学,技艺之术。目前的语文教育理论研究,为什么在一些关键问题上总是走不出困境? 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仅仅把自己的眼光局限于“技”的层面、“术”的轨道。语文教育的实践要走出目前的困境,就必须走出“技”与“术”的藩篱,眼睛向上,提升层次。其次,立足于学习者,而不是教育者。这是一个根本性的转变,否则,也就只能是故步自封。再次,“在‘诗’的语言的引领下进入存在的场域”。所谓“诗”的语言,也就是创新的语言,清新的语言。通过这样的语言将学习者引入存在的场域。作者还由此引入了语言的交往实践理论来进行更具体的解说。他认为:“语言作为一种交往活实践,是从语言活动相对于其改变的主体间的关系的角度而言的。”“语言实践改变的是主体间的关系,而不是客观的事物。”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语言的交往实践是建立在语言的情感表达功能之上,因为表达情感是人们交往的动因与基础。”这应该说是基本的要求,同时也是最高的要求。这也是为语文教育的实践指出了一条具体的路子。
借助于语言哲学的开启与激发力量,作者在语文教育的诸多领域都有新的发现:汉语文教育为何没有发展出自己的本体论;汉语思维的特点;汉语文教育的功利主义传统的形成;汉字为什么独立于口语之上,不是像西方语言那样成为语言的记录;……这诸多发现,都值得重视。这些都在向我们证明:语言哲学,是语文教育研究走进哲学思考的必然选择。同时,我们还应反思,当我们用自己已有的理论不足以解释实践以及解决理论向我们提出的新问题的时候,那一定是我们对理论的理解或使用出了问题,或者我们的理论本身就存在问题。对于前者,我们只要再进一步学习,弄明白来龙去脉就可以了。然而对后者,我们就得思考我们自己的理论本身的问题:这个理论是否还具有解释力?这一理论是否适合该问题的解答?这一理论的时代性如何?等等。当我们发现:自己已经拥有的哪怕是原先借来的多么先进的理论,已经不适应,不适合的时候,如果我们仍然故步自封,舍不得放弃,就一定会裹足不前。在语文教育语哲学的研究上,我们长期以来就是这样做的。所以,当这门最古老的学科已经落在了其它学科之后的时候,当我们的实践走不出困境的时候,我们早就应该睁开眼睛,主动地去“拿来”,去“借来”。潘庆玉博士的这种勇气,的确是值得我们仿效的。当然,作为一部“开山”之作,该书的不足之处也是存在的,但瑕不掩瑜,相信会有更多的有识之士,将勇敢地沿着作者所开辟的这条走向语文教育哲学的道路,去开拓新的思想空间和理论前沿。
黄行福/江西省南丰县付坊中学
(责任编辑:张 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