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武丽娜
时代在走,时代在变。
当中青年的这一代人渐渐忘记还是小学的自己,在听、在读、在说“南疆战役”中的英雄事迹时,他们似乎已慢慢远离了那段激情的岁月。但有一首歌,像一个符号,能够串联起整个80年代人们对军人的感激和崇敬之情,这首歌就是《十五的月亮》。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
不知道古稀之年的曲作者铁源,在每一个宁静的夜晚,是否还在思索和记录着那些闪烁的音符?
在创作《十五的月亮》之前,铁源创作了大量的“革命作品”。但是革命意识不是天然形成的,革命歌曲也不是一蹴而就的,用铁源自己的话来讲,就是“一九四七年,连苞谷面都吃不上,豆饼也吃不上,那就到部队里来吧。不是早有一个崇高的革命理想,那是后来进部队,经过再教育才形成的”。
1947年,铁源投身到革命当中。在部队里,“什么都干过,拳打脚踢”,铁源回忆自己的军旅生涯,“像海城地震、唐山地震,边境作战……我都亲自到前线”。
1950年,入伍三年的铁源开始从事军队文艺工作,也是什么都干过,“拉小提琴、吹号、做过指挥,最后发展到写曲”。半路出家搞音乐的铁源,没有受到非科班出身的影响。相反,正如俗话所说:“作品要上去,作者要下去。”生活是创作之源,只有深入体验生活,才可能写出好作品。
在采访中,铁源侃侃而谈:“到目前为止我写的歌曲大概也有一千多首了,90%都是部队的题材,都是和当兵的人有关系。词作者讲究有感而发,曲作者应该是见情而动。因为我本身是个兵,我就生活在他们当中,我也比较熟悉他们,理解他们,热爱他们,因此在我的作品里面表现的全是当兵的人。”
然而在“文革”期间,军队文艺界也遭受到“左”的严重冲击,铁源的作品显得格格不入。他在这期间创作的作品,即使是“文革”后,也常常因为历史原因“没能通过”。转机来自于《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横空出世。1980年,词作家邬大为、魏宝贵拿着《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歌词找到铁源。
铁源从来不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谱革命曲的人。他认识到,在“左”的思潮下,艺术创作其实已走入一个死胡同。毕竟社会不是八个样板戏的年代,作曲家所创作的,和战士以及老百姓所需要的,存在着巨大的断层。因此在面对《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歌词时,铁源犯起了嘀咕,甚至打起退堂鼓,“我两年不写了,邓丽君都进来了,老腔老调的,群众喜欢吗?”但是身为作曲家,又不能顶着头衔不做实事。不写出受军民喜欢的作品,就愧对这份荣誉,因此,“我想也是,搞创作的老不写,占这个位置也不行呀。”
当时的创作动机很简单,铁源也与时俱进了一把:“那时的小年轻都爱拿着一个带喇叭的录音机,男女情侣在公园里唱。我写了第一稿,头两句还记得,唱给邬大为听,他说,好,你能赶上时代的步伐。后来,我一琢磨,这哪是战士的情感呀,战士不是这样的。”
战士得有情歌,但战士的情歌一定不能是邓丽君式情歌。铁源重新调整思路:“我们祖国太大了,北方冰天雪地,南方已是鸟语花香。我们当兵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应当是非常自豪,昂扬大气的,而且要很优美,有桃花,有姑娘的地方啊。我就唱了一些民歌,忽然有一天,写出来了,写完后我感觉这个不错,是战士的情感。”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诞生后,在小范围内传唱。至于这首歌能否具有流行的潜力,铁源也好,邬大为、魏宝贵也罢,谁都没想到。
1982年,蒋大为到沈阳演出,找到铁源,希望能亲自演绎这首歌。但是蒋大为提出一个要求,就是希望铁源写一稿以电子琴为主的伴奏。这让铁源犯难了,因为当时的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电子琴。铁源回忆道:“后来我一打听,沈阳军区政治部幼儿园有一台日本送的电子琴,这不像钢琴一样吗?我就照着钢琴写。”
时至今日,我们并不知道蒋大为当时要电子琴伴奏的具体用意是什么。我们只能推测,电子琴作为最早进入国内的电声乐器,其音色一定能挑战听众们的听觉疲劳。在习惯了管弦乐作为配器的歌曲后,电子琴的“电子味”能带来新鲜的听觉享受。当历史走到那个时间点时,战士和群众对于艺术的需求都如饥似渴,实在太需要耳目一新的旋律、和声乃至节奏了。
蒋大为第一次演唱时,铁源也在台下。其实当时他们俩心里都没底,还“吃不准”这首歌能否被观众接受。忐忑不安之情溢于言表,以至于蒋大为刚唱两句,当下边鼓掌时,竟还以为是在鼓倒掌。“其实不是,因为这歌呀,沈阳的观众都已经知道了,听蒋大为一唱,感觉是另一种风格,更明朗一些,结果蒋大为到处演出,把这首歌作为保留曲目,唱火了。”
不识电子琴并不是铁源一人的错,而是那个年代整体的闭塞和落后。相反,在那样一个近乎文化蛮荒的岁月,铁源能超越时代的局限,社会意识的束缚,写出一首《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真可谓旱地惊雷。牢牢把握住人,把握住人的情感是艺术创作之源。“我想我们战士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也有喜怒哀乐的,都是来自于人民群众,他的情感和我们老百姓是一样的。”
1984年,铁源、石祥、徐锡宜等参加了《解放军歌曲》(《军营文化天地》前身)编辑部组织的歌曲创作组,在河北省的一支英雄部队开了个座谈会,请指战员、文艺骨干参加。会上,有一位干部说:“给我们写一首赞美军人妻子的歌吧!”听后,大家哈哈笑了。他却严肃地说:“笑啥子嘛!”原来,这位四川籍的同志有切身体会,他的妻子既要照顾好年迈的双亲,又要抚养教育好孩子,还要种责任田。可她从来不叫苦,还常写信鼓励丈夫安心在部队工作。
这段心灵私语似乎是《十五的月亮》旋律如此人性、如此柔美的一个基调。我们的战士固然“钢筋铁骨”,但我们的战士也是人,有自己的爱,有自己的情,有自己的牵肠挂肚。《十五的月亮》以“战士情歌”的艺术形式与过去某些军营歌曲的“高、尖、硬”和“高、大、全”形成鲜明对比。从此以后,军营抒情歌曲的创作打破了桎梏,不仅仅是进行曲的短促有力,不仅仅是保家卫国的“格式化”造型,而是多了一份人性,多了一些舒缓和柔情。
虽然《十五的月亮》风靡了整个80年代,但在问世之初,还是遭到了诸如“写给女人的歌”的责难。
面对这样的责难,铁源坦然面对,其实对于他来讲,这样的诘责已不是第一次。早在创作《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时,就有人发难:歌词中的“桃花映红姑娘的脸庞”这种句式,不太适合从革命军人嘴里唱出,革命军人的心目中不应该有“姑娘的脸庞”。80年代,极“左”意识对于音乐创作的束缚还未完全摆脱。然而,《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和《十五的月亮》大受军民乃至海内外华人的欢迎,则证明了作者已领历史潮流之先了。
“70后”和“80后”如果还有印象,那就是“新一代最可爱的人”、“猫耳洞”这些耳熟能详的词背后,曾关联着《十五的月亮》。《十五的月亮》的旋律优美、自然。第一句“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完全给人一种脱口而出,浑然天成的感觉。当年铁源看见词作者石祥的手稿时,兴奋异常,立即说:“这首歌词我订购了!”徐锡宜画龙点睛的一笔也能说明,灵光乍现的那一刻,往往会谱出经典恒久的旋律。所有艺术创作的最后,都会发觉不是自己在“创作”,而是自己在“发现”。就像贾平凹谈小说创作时一样,“小说本来就存在这世间,在天地间流传,我只是把它找出来”。
《十五的月亮》是给女人写的歌,《十五的月亮》更是军人给自己的妻子所做的赞歌。没有稳定的后方,就没有坚固的前方。我们的军人妻子,为丈夫、为边防、为国家的确是付出了很多很多。然而这种付出,却被无意间忽略了。“给军人妻子写首歌吧!她们太辛苦了!”战士们为爱人献歌创作的呼声撞击着铁源的心,当时的战争又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这样的大背景下,一首《十五的月亮》使军人伉俪同心,军民心心相印的真情实感的写照达到了新的高度,并且牢牢把握住了时代的脉搏,使得《十五的月亮》这首“写给女人的歌”广泛流传。
2006年青歌赛期间,铁源指出,本届青歌赛美声唱法的选手,有超过85%的选手演唱国外作品,而中国作曲家的许多优秀声乐作品都被闲置,这种现象不正常。他期望中央电视台在选手选择演唱曲目的时候能给予导向,鼓励选手多演唱中国的优秀作品。
2008年6月13日,正值汶川大地震一个月后,铁源和著名词作家李幼容创作出一首《献出你的爱》……
新中国成立60周年之际,铁源创作了一首名为《国旗之恋》的歌曲……
年近80的铁源,依然活跃在与音乐有关的各种活动中。
有人曾经问铁源:现在听别人还在唱您二十多年前创作的歌曲,您是什么感觉?
铁源既是戏言也是直言:“我现在已经麻木了。我的一首歌就是一个故事,我的故事三天三夜讲不完。我到内蒙古体验生活去,脚趾盖冻掉了,4月份呀,当时我穿的是胶鞋,三天三夜。哪都得去,要不然到哪获得这些东西呀?没有生活能写出真情实感吗?你死了以后,他哼你写的这个调,是对你的最高奖赏。”铁源的“麻木”更是一种率性。但对于作品能否流芳百世的这样的大问题,他还是麻木不起来。就像每个艺术家一样,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被长久地传唱下去。
铁源,原名石铁源,他的人和名字一样,太硬朗了。他的原名包含石头和铁,都是坚硬无比的东西,或许,再加上艺术家的桀骜,铁源的艺术人生是条波折且泥泞之路。然而这位老者很少谈起,即便是对于苦难的回忆,也只是轻轻带过。我想,他血脉里流淌着对生活的大爱,因为对生活的爱,所以便有对苦难的另类解读。生活对于他来讲,更重要的是美的旋律。因为美在心中,因为永远相信真善美,所以才谱出那么优美的旋律。所谓“有诸内者,必形诸外”,十五的月亮很美,是因为描写月亮的人心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