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芳
(湛江师范学院基础教育学院, 广东 湛江 524300)
在学界被广泛认可,传播较广的《红楼梦》英语译本,戴维·霍克斯(David Hawks)的版本[1]和杨宪益、戴乃迭的版本[2]是受到关注最多的。一般认为,戴维·霍克斯(David Hawks)翻译的《红楼梦》用词自然、纯正,然而在中国文化特色词汇的翻译上,杨宪益、戴乃迭的版本更能反映文化词汇实质性的内涵。是什么因素导致了两个版本在中国文化词汇翻译上的差别?我们在翻译中如何避免这种因素的影响?基于此,文章尝试从认知语义学的角度对杨氏与戴氏《红楼梦》译本中文化词汇的翻译进行解读。
认知(cognition)一词源于拉丁语cognitio(the action or faculty of knowing or learning),最初的解释是指人获得知识或学习的过程,是与情感、动机、意志等心理活动相对应的大脑理智的认识事物和获取知识的行为和能力。认知的研究范围由心理学的研究领域扩展到各个学科,受到各学界越来越多的关注,其定义也颇多,可谓五花八门。在认知语言学里面,认知有一个比较广泛的定义,即包括感知,知识表征,概念形成及范畴化,思维在内的大脑对客观世界及其关系进行处理从而能动地认识世界的过程,是通过心智活动将对客观世界的经验进行组织,将其概念化和结构化的过程[3]1-2。
认知过程的形成,也就是认知语义的形成。所谓“心智的体验性”就是指我们通过自己身体的经验与活动认识世界,改造世界,这些是通过“认知”这个复杂的加工系统完成的。因此人类对世界的理解是经过人脑特殊处理过的,绝非单纯的映射关系。那么,用来表达人类思想的语言与客观世界也绝对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语言所反映的是经过认知加工后的,保留在人大脑中的主观世界。就像Lakoff和Johnson指出的那样,概念是通过身体、大脑和对世界的体验而形成的,并只有通过它们才能被理解[4]。语义的形成除了具有上述的体验性,同时还具有无意识性。认知的无意识性是指在认知过程中,即使涉及到了许多步骤与过程,人类也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复杂活动的存在。随着对世界理解的加深,人类有了越来越抽象的思想;为了将它们表达出来,人们根据其与具体的、已被掌握的事物的相似性,采用已有的词汇对其进行描述。
由于中国文化与英语国家文化客观存在的巨大差异,汉英翻译工作面临许多难题。首先,文化差异容易导致认知空缺,并最终产生词汇空缺;其次,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认知模式的映射也不同,相同的事物或经验在不同的社会文化背景下可能被赋予不同的理解,归入不同的文化或范畴,从而产生不同的意象图式,导致截然不同的认知概念,那么在人的知觉、判断或想象中就会发出有差别的表达符号。在具体的翻译过程中表现为下面的翻译流程:
原文语码→概念1→原语言认知→目标语认知→概念2 →目标语码
阅读原文的时候,译者首先启动的是原语的认知模式,然后将所理解到的内容和信息以概念的形式进行储存;当译者准备把提取出来的信息用另外一种语言表达出来时,译语所蕴含的认知模式随之启动;最后译者将信息重新组织、分配甚至补充,用译语认知模式指导下的语言习惯将信息重新表达出来。在语码的转换过程中,如果原语读者和译语读者按各自的认知习惯来解读文本词汇所表达的意义,在理解上一定会出现语义偏差,甚至完全不成立。所以,译者在整个翻译过程中应最大限度地理解词汇承载的正确信息,把所拥有的意象图式启动并调换目标语认知模式,采用恰当的用词传递包含在原文中的文化概念信息。
作为我国文化经典的《红楼梦》,囊括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在翻译的过程中,词汇的处理和译者的认知模式紧密联系在一起。基于上述翻译流程,下面将杨氏与戴氏翻译的《红楼梦》版本进行部分对比,探寻二者不同认知模式下对同一文化词汇的处理情形(英文释义参考于《朗文当代高级英语辞典》)[5]。
除了生理结构相同之外,东、西方人在客观世界的社会文化、环境、生存环境中存在着许多共性。这也让他们在社会活动和社会历程中有了相似的基点,反映在语言符号上必然会有表达形式及意义重合的出现。当原语词汇体现的认知概念与译语的认知概念一致时,译者与读者头脑认知的空位很容易被激活、填补,读者的认知模式就能轻松自如地加工和理解原语词汇。
《红楼梦》第5回《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中有:予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杨译:For husband she will have a mountain wolf.His object gained he ruthlessly berates her.
戴译:Paired with a brute like the wolf in the old fable,Who on his savior turned when he was able.
“中山狼”语出自明朝马中锡的《中山狼传》,说的是战国时赵简子去中山打猎,一只狼中箭受伤,向东郭先生求救,东郭先生救了它,可这条狼却要吃掉东郭先生。后来人们以中山狼比喻忘恩负义的人,《红楼梦》里中山狼是比喻迎春丈夫孙绍祖的险恶狠毒[6]。由于“狼”这个词汇在汉语中与英语中的相似,都有凶残和贪婪的意思,西方读者头脑中形成的认知模式也会接近原语词汇,因此能够轻松自如地加工和理解这个原语文化意象。
2.2.1 文化词汇翻译单位的认知偏差 汉语通常是二字或者四字词语,也有不少的三字词语,这些字放在一起表达一个概念,包含一些认知信息,这可以看作是译者理解原文的意义单位。然而,这些意义单位在翻译中却又充当起了翻译单位,对翻译有一定抑制作用。如:
“(说起根由虽近荒唐),细按则深有趣味”(《红楼梦》第一回)。
原文语码:“深有趣味”
概念:“深”字可能含有两个意义范畴:非常或者有哲理的“趣味”;“事物等具有的使人感到愉快,有趣,有吸引力的特性”(《现代汉语规范用法大词典》)。
认知信息:将以上两个概念结合在一起考虑,原文语码所包含的认知信息为“读者若是反复阅读琢磨,则会品出更多字面意外的意味”。
杨译:(Do you know, Worthy Readers, where this book comes from? The answer may sound fantastic, yet carefully considered is) of great interest
戴译:(Though the answer to this question may at first seem to border on the absurd, reflection will that) there is a good deal more in it than meets the eye.
“of great interest”的意思就是“令人感兴趣的,有趣的”;根据字典中“meet”的第(13)义项,“more (in / to sth) than meets the eye”的意思是“hidden facts or reasons (in or for sth)(某些事情)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很明显,后者所选用的语码更能传达出原认知信息。
2.2.2 文化词汇认知投射的偏差 “人们并不是无止境地创造新的词语,而是将新认识的抽象概念与已认知的事物相联系,找到它们之间的关联点,从而用对已有事物的认识来处理,对待,思考,表达新概念,于是产生了两个认知域之间的投射……一个词的语义范畴围绕原型不断扩大,形成放射形结构”[3]103。那么,已经被固化了的投射路径就成为了一个词多个义项;译者在选择用词时,首先应该注意词语的中心意义,中心意义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一个词的引申意义,若不仔细加以比较研究,译文传递给目标语读者的认知信息就会有所偏差。
“(说起根由虽近)荒唐”, 细按则深有趣味(《红楼梦》第一回)。
原文语码:“荒唐”
概念:不符合常理。
认知信息:错误到使人觉得奇怪,可笑的程度(《现代汉语规范用法大词典》)[7]。
杨译:fantastic
戴译:absurd
“fantastic”的基本意义是extremely good;wonderful,顶呱呱,非常出色的,了不起的。除此之外,还有以下两个义项:(of an idea, plan, etc.) too extreme or unrelated to reality to be practical or reasonable(想法,计划等)不现实的,不切实际的,异想天开的,荒唐的;odd, strange, or wild in shape, meaning, etc;not controlled by reason(形状,意思等)奇异的,古怪的,荒诞不经的。
从上面三个义项,我们可以发现“fantastic”表达“荒唐”的投射路径: 好→不现实→荒诞。每一次投射都是因为超过了每一级的限度,“好”得过头了就变得“不现实”,最后显得“荒诞”。所以当“fantastic”表示“荒唐”时有“由于太好而显得不太可能”的意思。而“absurd”的意思“against reason or common sense; clearly false or foolish; ridiculous荒谬的,不合理的,愚蠢的,可笑的”,并且这就是它的中心意思,没有任何意义投射,给读者的认知信息更为直观,因而,在此处翻译中后者更为直白。
英汉文化词汇空缺的现象也很普遍,这和不同的文化传统、社会意识、宗教信仰等密切相关。例如下面的例子,两个版本的翻译体现了不同的宗教意识。
“空空道人” (首见《红楼梦》第一回)
原文语码:“道人”
原文概念: 对道士的尊称。
认知信息:《红楼梦》中作者虚拟的幻异人物,对“空空道人”的理解历来是众说纷纭。总体来讲,空空道人和石头及其对话,表现出《红楼梦》艺术构思的独特性,它构成《红楼梦》艺术的一个重要特点。道人即道教人士。道教是是中国固有的一种宗教,距今已有1800余年的历史。它的教义与中华本土文化紧密相连,深深扎根于中华沃土之中,传承了中华民族数千年的礼乐文明,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在英语国家中最初没有一个与“道教”相对应的文化词汇。杨宪益先生的译本用的是“Reverend”一词,但是该词意思是“基督教教士的尊称(a title of respect for)a Christian priest”,不是很妥当。而David Hawks直接在翻译中采用拼音和英语构词法相结合的方式,译作“Taoist”,既体现出了该宗教在汉语中的表达方式,又使得该词符合英语国家构词习惯,即使母语为英语的读者不了解“道教”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也大概能推测到,该译法显得很恰当。
但凡读过这两个译本的读者对两者的评定一时不能定论。译者的翻译是译语认知模式与原语认知模式之间的转换,两种认知模式的不同,决定其翻译方法、策略的选择倾向不一,文化词汇的处理也各有特色。我们不能很主观的说究竟哪一个版本更好。我们或许可以从对比研究中得出这样的结论:一个完美的翻译家应该能够熟练运用两种文化认知模式,并拥有相当大的词汇量,尤其是外语词汇量,这样才能促使原文信息能够最大程度的传达。但是,一个人只可能拥有一种主要的认知模式,这就不可避免的导致翻译中的遗憾,这让翻译成为了一种“令人遗憾的艺术”[8]。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通过一些方法接近这样的完美状态。作为翻译工作者,我们应该尽量增大自己的词汇量。在学习新词汇时,我们必须查阅英汉词典,这有助于我们形成英语的认知模式。同时,我们还应该多阅读文化介绍类书籍,尽量了解外国文化,这样才能帮助我们深入研究词汇的认知意义和文化底蕴,提高译作水平。
参考文献:
[1]曹雪芹,高鄂.红楼梦[M].David Hawkes,译.London: Penguin Group, 1973.
[2]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杨宪益,戴乃迭,译.北京:外文出版社,1999.
[3]赵艳芳.认知语言学概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
[4]Lakoff G & Johnson M. Philosophy in the flesh-the embodied mind and its challenge to western Thought[M].New York: Basic Books, 1999:497.
[5]英国培生教育出版有限公司. 朗文当代高级英语辞典[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4.
[6]刘士聪.《红楼梦》翻译研究论文集[C].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
[7]周行建,余惠邦,杨兴发.现代汉语规范用法大词典[M].北京:学苑出版社,1997.
[8]连淑能.英汉对比研究[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