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祖医道还元》是“圣(清)光绪二十年,岁在甲午季秋,廿九戍刻,降着”,由“板藏粤东省城善书总局”印刷的一本道教医学孤本古籍。随着该古籍的整理和挖掘,促使学界对道教医学的内涵做更深入地解读。道教医学包括三种境界:“身”医学、“心”医学、“性命”医学。“三境”又各蕴含三重层次:“身”医学分为《脉理奥旨》、《症候源流》、《药法阐微》;“心”医学分为《天地心》、《五气心法》、《无碍心》,“性命”医学分为《性命洞源》、《修性复命》、《真体圆成》,共计九重。从《吕祖医道还元》探讨道教医学“三境九重”之内涵,不仅对道教道学研究必不可少,对中医学尤其中医哲学研究,也有相当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吕祖医道还元》道教医学三境九重
作者:程雅君,1972年生,中医学博士,四川大学哲学博士后,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博士后,四川大学道教与宗教文化研究所副研究员。
关于道教医学的定义,《中国大百科全书·宗教卷》云:“道教为追求长生成仙,继承和汲取中国中医学的成果,在内修外养过程中,积累的医药学知识和技术。它包括服食、外丹、内丹导引以及带有巫医色彩的仙丹灵药和符咒等,与中国的中医学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其医学和药物学的精华为中国医学的组成部分。”日本学者吉元昭治所著的《道教与不老长寿医学》称:“所谓道教医学,可以说就是以道教为侧面的中国医学。这些被看作是道教经典中的主要内容。不过现在,就像道教湮灭在民间信仰(民俗宗教)之中那样,道教医学可以在民间医疗,或民间信仰中的信仰疗法中见到其踪迹。”《中华道教大辞典》在“道教医学”条目中云:“道教医药学是在道教文化中发展起来的医药学。这不仅是因为道士以医术布道促进了它的发展,而且是由于这类医术和药物本身就含有道教修炼的特征。……道教医药学是以长生成仙为最高目标的医学。……是一种社会医学和宗教医学。”胡孚琛先生认为:道教医药学大致包括三个部分的内容。其核心部分是仙药、本草、医方、针灸等,大致范围相当于世俗的中医学和中药学。道教医药学的中间层部分是导引、按摩、气法、辟谷、房中、存思、饮食疗养及起居禁忌等,这是靠自我摄养和调谐精、气、神来防病抗病的技术。道教医药学的外层部分是符水、药签、祝由、祭祀、斋醮等调整社会环境和心理环境的治疗方法,具有强烈的宗教特征。道教医学是一种社会医学,重视调节人的社会关系和心理因素。道教医学另一特征是带有宗教性和人神交通的巫术倾向。道教医学还有一些特征,那就是它重养生、重预防,将医药同人的饮食起居结合起来。以上都体现了道教医学区别于世俗医学的特色。上述关于道教医学的论述,都从不同的角度丰富了道教医学。但随着《吕祖医道还元》的挖掘和整理,将促使学界对道教医学的内涵做更深入地解读。
《吕祖医道还元》是“圣(清)光绪二十年,岁在甲午季秋,廿九戍刻,降着”,由“板藏粤东省城善书总局”印刷的一本孤本古籍。该书无疑是一本道教医学专著,如开篇即赋《纯阳吕祖仙师宝诰》“志心皈命礼”,云:
玉清内相,金阙选仙。化身为三教之师,掌法判五雷之令。黄梁梦觉,忘世上之功名;
宝剑光腾,扫人间之妖怪。四生六道,有感必孚;三界十方,无求不应。黄谷矾头留胜迹,玉清殿内炼丹砂。存芝像于山崖,显仙踪于古洞。阐法门之香火,作玄嗣之梯航。大圣大慈,大仁大孝。开山启教,元应祖师。天雷上相,灵宝真人。纯阳演正,警化孚佑帝君;三曹主宰,兴行妙道天尊。
《医道还元自序》中又云:
吾自晚唐下尘,得遇钟离老祖,授以心性之学,皈依至道。并授济世救人妙术,令我遍行救济数十载,足迹几遍寰区。一旦叨蒙天恩,遂辞尘而归罗洞,迄今厕身金阙。救世之本愿未酬,时驾青鸾;度人之素怀欲白,适逢文武二帝,同在座中。谈及至道不明,人心日流于秽浊,致本真丧而疾病夭伤,兴言及此,皆为太息。因协奏上皇,降旨敕吾垂书。俾迷昧者得所信,从而学习。统君民、上下、老杂、智愚而皆宜,故特择地于信宜焉。爰令法门弟子,秉木笔以待传。将吾所得医身医心医性命之道,毕达于世上。皇名是书为《医道还元》。
全书约20万余字,有六序、九卷正文、一附。六序:《玉皇大天尊序》、《太上道祖序》、《如来佛祖序》、《文昌帝君序》、《关圣帝君序》、《医道还元自序》。九卷正文:《脉理奥旨》、《症候源流》、《药法阐微》、《天地心》、《五气心法》、《无碍心》、《性命洞源》、《修性复命》、《真体圆成》。一附:《吕祖奇症新方》。
《吕祖医道还元》九卷其实可以分为三大部分:“身部”、“心部”、“性命部”。前三卷属于“身部”:《脉理奥旨》、《症候源流》、《药法阐微》,主要讲“治身”;中三卷属于“心部”:《天地心》、《五气心法》、《无碍心》,主要讲“治心”;后三部属于“性命部”:《性命洞源》、《修性复命》、《真体圆成》,主要讲“治性命”。这三个部分呈递进关系。《玉皇大天尊序》云:“身心性命,统而会之则为道。不治身,无以及心;学不治心,何以人性命之微?”《自序》云:“故先治身,继治心,终治性命,而统括之日医。……由身及心,由心及性命,一一会通,又何疾病之不可已,又何患至道之不造其极耶?”《太上道祖序》云:
人虽由性命乖离,致心受其病,而后牵连于百脉,然百脉既受其病,又何暇讲龙虎之交、龟蛇之会?救死尚恐不瞻。纵有三家相见之法,无从施两大缔交之妙,莫可措执。此与语禅,真是犹使饿殍荷千钧之任也。剥肤之灾未去,奚暇治心完性命?……调百脉使归安和,不异厥初此身之还元也;修五德以达到无碍,不愧本来此心之还元也;炼精归气,炼气归神,炼神化虚,反其当来,此性命之还元也。医中有道,道中亦要医,无非返本寻原之妙。……三教同源,于兹可见;万法归一,舍此安求。
可见,《吕祖医道还元》是一本道教医学古籍。从《吕祖医道还元》看,道教医学包括三种境界:“身”医学、“心”医学、“性命”医学;每种境界又具体包括三重层次,共计九重内涵。
一、“身”境三重
《吕祖医道还元》前三卷《脉理奥旨》、《症候源流》、《药法阐微》主要是论述“身”医学的。所谓“身”医学即是以“身体”为研究对象,探讨“身体”之生理病理以及治疗的一门学科。
卷一《脉理奥旨》首重“脉”但并非仅限于“脉”,而是与“望”、“闻”等“四诊合参”的。并且关于脉诊,也分为平人脉象、各种病脉以及绝脉等几类。如《脉理奥旨总论》云:
洪溕未判,一气混元;太极初分,五行列位。阴阳贯乎万象,水火运于两间。天气轻清,常充盈而流转;地气重浊,实凝固而安贞。禀三才之末,身具百脉之关。上则符天,下则符地。天有晷度,人之脉窍同其源;地有山河,人之脉络合其妙。三百六十无非脉之贯通,八万四千尽是脉之穿透。同源异用,合一分三。内景和谐,诸灾不作;本真耗散,百病俱生。时手庸医,习古书而未化,强猜误认,视人命若无关悉,由脉源不分,脉理所以多错也。
这一段话根据“天人同构,天人合一”原理,并按照“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顺序推演之。“天气轻清,常充盈而流转;地气重浊,实凝固而安贞”,推演至二;“人禀三才之末,
身具百脉之关。上则符天,下则符地”,推演至三;“天有晷度,人之脉窍同其源;地有山河,人之脉络合其妙。三百六十,无非脉之贯通;八万四千,尽是脉之穿透。”这两句则推演至万物。如此从整体到局部,越来越细分,后三句则重点把“天人同构,天人合一”原理,落实到“脉”上,而云“三百六十,无非脉之贯通;八万四千,尽是脉之穿透。”但这四句是言“天人”之同;“同源异用,合一分三”,则言“天人”之异。可见我们常谓的“天人同构,天人合一”,其真实内涵是“天人同构,同中有异;天人合一,合中有分。”而“时手庸医”之后文,则直指时弊,论述脉学之首重。又云:
北坎命根活五黄,而通九紫;南离神室宰白璧,而守青松。其动也,若换宿移星;其生也,如长虹闪电。清清淑淑,洋洋悠悠。十二辰动数有常,上下关周行不滞。略言其概,大象如斯。至若究乎命之源本,必审乎脉之根苗。土釜润温,息息之来不暴;金钟鸣响,点点之报有神。火得水而不飚,象如燕飞下上;水得火而可治,形若鹅行往来。藏魂宫安,那有钝刀刮竹;栽意垣稳,岂见竞弩张弦。其至如宾,知五脏之完固;其去似客,识六腑之平和。兴衰虽按四时,端的实凭三指。此乃以平等而论之,先知无病所流露也。
这段话其实是用道教的术语来论述“平人之脉”,所谓“以平等而论之,先知无病所流露也”,正是写照。
来长去短,阴海泉涸何疑;去疾来迟,阳关气亏莫错。察来撒豆抛珠,知命基之不立;按去转绳扭索,有暴客之相侵。铁尺横空水土败,灯笼悬象火德非。纯阴自有本相,张举则难速生;纯阳宜守旧规,消沮而期将至。频频到手辨实与虚。间间通音问寒与热。江中竹筏,须按部位以究其端;池底藕莲,亦依方所以原其疾。猛虎下山,当知攻法;微羊宿草,间宜施威。葱里试问有否,石内那见空焉。滑等油车之转,男妇作用当分;涩如石路之行,阴阳损亏宜辨。络不流通,定是两端首鼠;关苟蔽塞,好比一个惊鸿。三阴贼劫敲到,密而且微;三阳敌攻打来,重亦兼痰。
这段话是关于“病脉”的总纲。所谓的“撒豆抛珠”、“转绳扭索”、“铁尺横空”、“灯笼悬象”、“频频到手”、“间间通音”、“江中竹筏”、“池底藕莲”、“猛虎下山”、“微羊宿草”、“滑等油车”、“涩如石路”等等,其实都是用形象化的文字对病脉的一种描述。
不仅如此,在《脉理奥旨》里,还分别论述了各种“绝脉”及预后,如“鱼戏波,难逃十日;鸟啄木,莫度三朝。暴然半刻不来,将作行尸之体;倏尔几声乱应,急求保命之丹。”又如“其或暴脱根株,难窥源本;兼辨声色,可究情由”,则说明了脉诊当与望诊、闻诊“合参”。而关于切脉的要旨方法,更有精辟论述:
脉合而一箭破的,脉殊而九窍当参。载籍备详,勤稽自得。窍窍皆统于三焦,滴滴成归于六部。察其两旁,大小攸辨;究其三驿,强弱暗分。独盛一指,当问贼由谁唆;兼变两关,还寻恶从何起。左冲右突似败兵,细观何宫之异;忽来即去如狂鸟,详搜攸伏之缘。按部位以参求,凭灵苗为照燎。
总之,本卷从“天人同构、天人合一”哲理到脉理。在论述脉理的时候,首先谈脉学的的重要性,分别论述常人脉象、各种病脉以及几种绝脉及预后,其次论述闻诊、望诊等与脉诊合参,再其次论述切脉的要旨方法,并论述了如何根据脉象来防治调理,最后以“医未病之病,见在机先;逐既灾之灾,法在指下”来总结全篇,点明全篇之要旨。
值得一提的是:《脉理奥旨》在很多方面与现在所谓的中医学不同或说深刻。如“水中寓有真火,合而润暖乎脾胃”,此言肾与脾胃之关系。这“润暖”二字可谓传神,因为肾脏的本质是“水中寓有真火”之脏,水能润,火能暖,所以肾脏能“润暖”脾胃。时医在温中健脾时兼顾温肾,而在养胃阴时却常常忽略滋养肾阴,观此可鉴。又如“十二辰动数有常,上下关周行不滞。略言其概,大象如斯”,这其实涉及到对中医整体观的认识问题。但什么是中医的整体观?我们认为中医整体观应该从时间、空间、时空三个维度去看,而“十二辰动数有常,上下关周行不滞”,“人之脉络,亦按十二辰,动发不悖”,“一日之间,息息相通,无止时也。即以一息而论,亦是四至为常”等,正说明了这个问题。再如“火得水而不飚,象如燕飞下上;水得火而可治,形若鹅行往来。”这里说的是人肾中水火生理状态下的脉象。需要注意的是其特征“象如燕飞下上”,即“乃脉之自下而来时。方来是下也,既到是上也。”“形若鹅行往来”,即“脉之不可过疾与过徐”。换言之,什么才是生理的肾脏之脉?可能不是现在教科书上所说的“有根”那么简单。观此方可知道怎样判断肾中水火之平衡态。
卷二《症候源流》其本质是以“医易相通”为总纲来论述医学。故开篇即云:
易象包罗天地,不外休征咎征;人身调理阴阳,当稽无病有病。俯察仰观,可识两间之变;寒来暑往,悉凭四序之迁。奇正相生,祥殃互异。风狂雷迅,自是天气不平;川竭山崩,孰非地灵失守。人禀其气以成形。脉络依然契合;身因乎气之作慝,症候自贵详分。万态千般,曷胜枚举。赅原括委,自获统宗。百脉推本乎五行,诸灾成归于八卦。
在“诸灾咸归于八卦”之后分别论述了乾、兑、离、震、坎、艮、坤、巽八卦的“症候源流”。《吕祖医道还元》的八卦是紧密联系中医五行五脏观的,如“中男构衅,欲耳不问”,“吕真人曰:中男者,何?坎为中男,于五行为水。在人则。肾是也。肾水为生身之源,而其脉络则通于耳孔。从耳孔上下左右量出一寸,皆肾窍之所管。”“少女蒙尘,掩鼻而过”,“吕真人曰:何谓少女?在易卦,则兑为少女,属金。在人,则肺金是也。肺主乎气,昼夜呼吸,即须臾不可离。其窍则通达于鼻。日蒙尘者,乃人之肺金有所蔽塞。肺本至清至洁,一尘不可染。谓之蒙尘,则有所染矣。”
《症候源流》在很多方面对现在的中医学有启迪。如“握枢则才堪调燮,失职则患自频仍”,这14字是总括肺金“握枢”之重要地位,强调肺金在治疗多种疾病中的重要性,不亚于脾肾。肺金之所以如此重要,主要是因为肺金的主气功能,因为“天地不外一气之默运。人身亦不外一气之旋转”,而肺主气司呼吸,所以称肺金“握枢”,即把握中枢关键之意。
卷三《药法阐微》开篇即云:
盖谓药物繁生,何止飞潜动植;丹方妙用,恒施水火阴阳。五气清浊,化成声形色味;九星正变,造就时地性情。道合君臣,何须重作本草;事关人命,慎勿轻投古方。纵教读尽方书,未必能窥原本;若非殷勤救世,何劳详发玄微?疾亦多门,固贵因端竞委;药求妙法,尤在运巧制宜。味若轻清,急需则或相倍蓰;品如重浊,过用则立见灾非。善走多耗本真,太和易生恶积。或降或升,有时交相为用;作通作塞,亦问准类以施。除灾如除盗,攻守自有权衡;调药似调兵,后先岂无节度?按刚柔之妙用,别进退之机关。春夏相生,和同大造,秋冬交济,气舍化工。性禀中五,每贯彻乎八方;关膈有三,实统融于一气。生生法乎河洛,在在妙其屈伸。真诀无多,全凭领悟;奇功至广,试为详言。
这里首先说明了药物“何止飞潜动植”,但用药的原则是“恒施水火阴阳”,突出了五行中水火的重要性。同时提出了“五气”“君臣”“轻清”“重浊”“善走”“太和”以及升降、通塞、刚
柔等药物之“品性”诸多概念。如果说上述与中医学并无多大差异的话,下面则“详言”了道教药法之“真诀”,如吕真人对“五气清浊,化成声形色味;九星正变,造就时地性情”一句注曰:
五气者,即水火木金土五行之气,此承上文所言。水火二气,已备五行,特揭示之,以起下文作用之意,乃通章之大旨也。气有清浊,清者轻而上浮,自其微者言之,气之轻清,鼓铸流行,落于冥忘之间,久久凝而为丹,此内药也。自期显者言之,品物亦有禀乎气之轻清,惟其气属轻清,故可佐人之真元,此外药也。如下文所言用药之妙,即指外药而言。气有浊者,深言之,浊气降于下,从下流而发去,别浊即所以扬清,亦讲内药之妙用。浅言之,物禀重浊之气,则性多下行,亦足调人之根本,乃系外药之功。
吕真人这里着重阐释了外药与内药的妙用。关于内药、外药,《悟真篇》西江月词云:“内药还同外药,内通外亦须通;丹头和合类相同,温养两般作用。内有天然真火,炉中赫赫长红,外炉增减要勤功,绝妙无过真种。”可见内药、外药之名分,实是道教之术语。
不仅如此,《药法阐微》还有很多微妙之处,迄今尤有现实意义。如:
在有形之药与无象之药,合而用之,方可调治。
有形之药,即温补命门之方也……无象之药,即绝妄缘,却思虑,塞欲海,久久养复一点元阳。
这其实是论述命门火衰的治疗原则,“在有形之药与无象之药,合而用之,方可调治。”“有形之药,即温补命门之方也。”无象之药,“即绝妄缘,却思虑,塞欲海,久久养复一点元阳。”值得注意的是:此言“有形之品”,是指血肉有情之品。《医门法律·寓意草》云“下虚者,不但真阴虚,究竟真阳亦虚,何也?阳气以潜藏为贵,潜则弗亢,潜则可久,易道也。盏中加油,则灯愈明;炉中覆灰,则火不熄。”此言“盏中加油”,即是以血肉有情之品填补真阴,俾精血得补,“则灯愈明”。所以其实这种“命门火衰”证,其本质是“真阴虚”之证,准确地说,是以阴虚为本的阴阳俱虚证。否则治疗为什么首先要填补真阴?认清这一点,对于临床处方用药很有价值。如遇到“真阴虚”之证,至少要用两类药组方:一是血肉有情之品的填补真阴药,如紫河车、龟板等;一是推动先天运化的药,如附子、肉桂。时医有只主张只用附子、肉桂来温阳,而忽略用血肉有情来填补真阴者,其实对病人是有害的。为什么?譬如灯里无油而不明,只靠扇风来鼓动,则油耗日重,早晚必生不虞之故。所以先贤首重“盏中加油”。又如:
纵教读尽方书,未心能窥原本;若非殷勤救世,何劳详发玄微?
这句话十分切中时弊。对于一个病,十个中医可能有十种辨证,而且即使中医辨证一致,处方用药又各自不同。有喜补的,有喜泻的,有喜寒的,有喜热的,有主阴虚而滋阴的,有主阳虚而温阳的,即使同主阴虚,用药有主张草木金石的,有主张精血有形的。而且不管哪种理法方药,似乎都可以找到师承依据。导致这种弊病的不是中医本身体系的问题,而是现在中医“祗识得万派枝分耳,其原本究罔然无所得,”要纯正中医内部的思想,对中医形成统一认识,正是该书强调的——医道还元!这不能不说是道教医学对中医学的启迪和贡献。
二、“心”境三重
《吕祖医道还元》中三卷属于“心部”:《天地心》、《五气心法》、《无碍心》,主要讲“治心”。所谓“心”医学主要以“心”为研究对象,与“身”一起,构成道教的“身心医学”。但道教“身心医学”与现代西医之“身心医学”还有很大不同。
卷四《天地心》开篇即云:
浩浩穹苍,茫茫下土。既包含于无外,亦发育而靡穷。孰为主宰?依然主宰若存。谁是纲维?自觉纲维不坠。华工迭运,亘古常新。弭悖害之虞,往来自通消息。还静虚之体,布凄足见玄微。声臭皆无,旋来妙机一点。质形常寂,流出大用千般。按实数以穷推,仍然陈迹。逞聪明而臆说,莫究真元。阖辟互为其根,动静统归于签。生生杀杀,不假安排。始始终终,俨如布置。无为而无不为,不一而归至一。是以道求散殊,宜观万物之理。倘若道寻源本,当究天地之心。
从“是以道求散殊,宜观万物之理。倘若道寻源本,当究天地之心”可见,“天地心”即是“道”,万物从“道”出发,复归于“道”。为什么要追求天地心或说道心呢?是因为:“欲究其无形,必于有形之体叚,举以发其端也”,即借无形推究有形。“欲言人之玄奥,先即天地以推详,知天地便可达乎人也”,即参天地推详人。“必究明天地之心,然后可以修心”,即体悟天地心推究人心。那么,怎么才能悟天地心,入门功夫又是什么?“人之修心,不外尽人以合乎天地,造到无上境,亦不过从此着手。”
《天地心》更将“心”与疾病做了更为直接和深入地阐释:
人苟能除其杀机,则此心蔼然,有一团中和之气,真元自不夺,血气亦觉和平,反杀从何而来?
这句话可谓一语道破“心病”之症结所在真谛。《遵生八笺》有云:“西方圣人使我戒杀茹素,岂果异道者哉?人能不杀,则性慈而善念举,茹素则心清而肠胃厚,无嗔无贪,罔不由此,即宣尼恶衣恶食之戒,食无求饱之言,谓非同一道耶?余录诸经法言,觉彼饮食知忌,俾得人元之寿。”相对于《遵生八笺》的这段话,《吕祖医道还元》似乎更深入一点,与道教的联系也更紧密一些。两者也可以互为注疏。
卷五《五气心法》其实是介绍具体的修心方法。吕真人对“佛土之宫,神洲之宇,七宝罗全以供养,五气交济而氤氲”注曰:
此一篇分别人心五德使修心者知所从入。故篇内逐段推演,反复详剖其妙用。何谓佛土之宫、神洲之宇?佛土者,佛国之土,至清至洁。盖佛国安于无为,无杀生害物,秽浊无从着于土,所以土洁。佛土既极其洁,则佛所处之宫可知,言此以比人之心。佛经所云清净土,即此义也。宫本四面墙垣而中虚,人心亦有此意概,故以为喻。人主惟本来清净明洁,乃可以佛土之宫拟之神洲者,即所谓三大之神洲。仙真所寓之区,亦不尘不扰,宇亦宫也。人心本来不染一尘,自不啻神洲之宇。此二句原以比人最初之心。句中佛字与神字,最宜细玩。盖人心清洁无尘,内具一点灵光,即佛与神字真种,故此二字,未可大略看过也。何谓七宝罗全供养?此即佛宫神宇内之事。七宝者,珊瑚、玛瑙、金、银、琥珀、珠、玉是也。佛土宫,神洲宇,皆用此结成。异采流光,晶莹朗激。不分昼夜,皆无晦冥。供养者,即安妥之谓。言此以比人本然之心,光明不昧。盖人心不着物累,中藏一点真灵,有普照大千景象,一如佛土神洲之宫宇,以奇珍结成晶莹景况。心不昧而真灵安妥,亦如七宝宫宇,安妥神佛焉。何谓五气交济而氤氲?五气者,即水火金木土之五气。盖佛土神洲不分四时,五气无倚毗,有一种阳和清淑气象。无过寒,亦无过暑,百毒不至其地。古佛圣神居此,其乐孰加。氤氲即气候无偏之,谓人心本具五气之德,无乖无戾,有一段纯和气,亦如佛土神洲之五气氤氲。故古经云:“收合氤氲见本来”,是此意也。此一节,首揭人心粹然之本体,以立通篇提纲。下文乃即五气妙用,逐节推详。皆所心发明心学之门径也。
《五气心法》其本质是论述如何用“修心”的方法来预防和治疗疾病。这点可谓道教医学的一大特色,也是其他世俗医学可能难以达到的境界。如吕真人曰:
有一种人,论其志亦欲上达,但空口中言道,而不知道之所寄安在,罔然枯修,置五德之妙用于度外,不肯细为考求,只一味闭目死坐,或虚谈邪术,殊不知本元已失,欲因此而成圣贤仙佛,是直捉月于水中耳,老死岂能有成耶?
若“置五德之妙用于度外”,“成圣贤仙佛,是直捉月于水中耳,老死岂能有成耶?”充分说明了“修心”的重要性,而修心的要津就是“五气心法”,目的是“五德之妙用”。这种细致入微的剖析,可能即使是现在西医的“身心医学”也是有所不及的。
卷六《无碍心》是在《五气心法》基础上的再深入。如吕真人对“人身之内,有灵谷焉。太阳出入于其间,神龙隐约乎其下”注曰:
此篇欲详发人心无碍境界,俾修心者,得所印证,合三教而一以贯之,故首揭明心中之藏,以为元碍印心本原,人身内何谓灵谷?盖指心中之窍而言,人心之窍,中空无物,如谷焉。惟其中空如谷,而真灵寓之,谷中既有真灵,故曰灵谷。人所以灵者心,心所以灵者,以其虚而无物,而真灵得寓,儒云至虚至灵,活泼泼地,释云极乐国,道云杳冥之乡,皆此灵谷也。但人同此灵谷而不能保其灵者,缘无形之私,袭入于其中,则空者实,真灵遂无所藏而散,一至真灵散,则此谷成为死谷,邪秽丛集,心遂不能无碍。欲印心于无碍者,不可不先将此关头究明也。何谓太阳出入其间?太阳者,即指人之元神。盖一心本为藏神之区,神为本然之阳火,故谓之太阳。其出也,由此而后应于五官百骸;其入也,则反而归于此。但人多出少入,或出而应于目,则目视无制,乱色摇之;出而应于耳,。则耳听无度,奸声动之;至于百体,莫不皆然。愈出而愈纷,愈纷而愈扰。昼夜不静,久而衰耗,求其长为碍心而不可得,何况无碍?学者欲臻无碍境,当先从入字实实落落用功,不至散失其元神。天地所以能光明普照者,有太阳耳。人亦何莫不然?观此便知收神为修心要紧关头,惟一入字诀赅之,但不发明,人无从着手耳。何谓神龙隐约其下?神龙者,指人之识神而言,凡识是就只非,及一切利害之私见皆是。盖人之识神,顷刻摇掉千里,如龙神焉。识神与太阳之元神,所别者,在阴阳耳。元神有阳无阴,识神则阳少阴多,识神亦藏于心中,但较元神则在底位,故日隐约其一。此识神亦人人所具,即三彭之统会也。但人皆从此运用,日事虞度,则识神愈觉张侈,遂以为智过万夫,殊不知智为私智,并非光芒普照之慧,实一凡夫耳。且识神妄动,而元神亦易耗散,所以三教圣人,皆物来自照,慧光遍及,此神智异于私智也。人苟知识神不可妄用,于无所著处,养就神光,自能普照无碍。修心之士,切勿认假为真,庶不致终坠于冥冥也。此一节详别人心神明,使人知正途与歧趋,不可不细为辨也。
笔者认为这段话有如下几个方面值得注意:心窍贵如空谷,空则灵,实乃死。无形之私蒙蔽心灵,心不得无碍。出入决定凡圣,多出则凡,多入则圣。“收神为修心要紧关头”。元神有阳无阴,识神则阳少阴多。正途要收神以养元神;歧途则出神妄用识神。显而易见,这几乎全部属于道教修炼之范畴了。而这种修炼的体悟则“祗可得而知,不可得而言”,正如吕真人所云:
静极而神室开宕,冲漠中莫可测其际涯,内有不可名状之真元,于静极中贯澈上下,祗可得而知,不可得而言。
这里说的是道教修炼之境界,但不限于道教,因为中国哲学的很多境界,只能靠“内证”,且这种内证需要修炼才可证得。现在所谓的科学性有一大要素就是“可重复性”,中国哲学的可重复性则以修炼为前提,在如法修炼的前提下,当然有可重复性,而不如法修炼,甚至不修炼,当然不可重复这个境界。
从道教医学的_“心”境三重可见,道教医学与现代西医之身心医学最大的不同是:道教医学走的是“内证”“内修”的路子,而西医则走了“外求”“外医”的路子。
三、“性命”境三重
如果说“身”医学、“心”医学与现在医学还有重合之处的话,那“性命”医学则构成道教医学的特色,也是最高境界。“性命”医学以道教“性命”为研究对象,主要与道教内丹关系密切。《吕祖医道还元》后三卷《性命洞源》、《修性复命》、《真体圆成》分别论述了“性命”境界之三重内涵。其中《性命洞源》说的是内丹基础理论,《修性复命》说的是内丹修炼方法,《真体圆成》说的是丹成境界。所以《医道还元》后三卷其实就是内丹学卷。
卷七《性命洞源》主要论述道教“性命”的渊源。何谓性命?《性命洞源总论》有云:
究之性者,命之本,性定则命可修,命者,性之基,命立而性始尽。性中之命,生发无穷。命里之性,回旋靡既,盈虚消长,互为其根,剥复升沉,迭相作用,到神气之相,抱见性命之归根,门日希夷不外抱元守一,功臻融化,是谓炼药还丹。此则天地之秘机,亦即人身之妙谛也。
这里所谓的“炼药还丹”、“天地之秘机”、“人身之妙谛”说的就是道教内丹学。内丹学又被称为“性命学”,是一套以“性命双修”为特征的如何“成仙”的学问。“从道受生谓之性,自一禀形谓之命”;张伯端《悟真篇》自序言“故老释以性命学,开方便门,教人修种,以逃生死”;《乐育堂语录》原跋称“非阐明性命之学,无以唤醒群迷”;其余如“神仙之学,不过修炼性命返本还源而已”;“炼丹之要,只是性命二字”;“夫学之大,莫大于性命”;内丹学文献中对性命问题的强调比比皆是,真可谓“内外通来性命两个字,了却万卷丹书”。著名道家养生学家陆锦川先生说:“道家所说的修真修道,其实也是养生理论的发展,也是剖析生命及生存奥秘的性命之学……人类的生命仍然存在着至今犹不能为人们所认识的诸多奥秘,因此这一探索还远远没有完结,还需要后人作进一步的探险。”
内丹修炼的关键在于“炼药还丹”四字,吕真人注曰:
炼药,即初功炼精气使之舍凝,炼神使与精气融结也。还丹者,即三宝融合,还归至一也。所以丹书独创为筑丹炉一说,及采药进火等语,世人不察,遂误认以为外物,不知丹字之义,乃借外物以取喻,医家以火炼药成丹,释道家以神驭气而成真一之至道,即儒者,亦无外此妙理,总之不外一性命之微。盖炼到与天地同其真元,或以长生于虚灵之世,此真元即谓之保命金丹,非有形质可凭也。苟按形质求之,则误之又误矣。
性命之“功”,从道家修炼学而言,有性功和命功之分别。扼要言之,性功为精神修炼,命功为肉体修炼。就整个筑基炼已、炼精化无、炼无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的修炼过程而言,可谓精、无为命之本,神为性命各半,虚、道为性之体,因此可谓炼精化无是命功,炼无化神是性功与命功各半,炼神还虚全是性功。至于筑基炼已,有从人静养神人手的,可谓性功;有从炼无炼精人手的,可谓命功。但是就命功修炼而言,所有肉体上的每一个修炼环节,离不开精神上的作用,就性功修炼而言,所有性功过程之中的每一个环节,如收心、止念、入静、聚性、凝神等等,离开肉体,依然无法修证。可见,有为的命功与无为的性功不能绝对分开。上乘功夫的内丹修炼,更是性命混融,合而为一,顿悟直超,无有性命之别,惟有天人感通而已。如此,性功和命功之说,是为了启示初学而认为划分的说法。
道教关于“性命”的认识,有不少值得现代医学反思的地方。因为现在医学对生命的认知显然还没有达到道教“性命”的境界。如“天何以能覆,地何以能载?此其中便有性命存焉。”可见道教对生命的认知不仅有天覆地载的宽度,且具备“非有形质可凭”的深度。而在还原论思想指导下,西医认为“人如机器”,人是各种“零件”组装起来的而已。显而易见,用还原论思想是无法认知道教“性命”的,认识论的差别导致了对生命的认知迥然不同。
卷八《修性复命》主要论述内丹修炼方法。故开篇即云:“金丹大道,原系天地秘机;白雪奇功,允推神仙手段。旁门邪术,以伪杂真;正道妙行,修性复命。”吕真人注曰:“性命之学,其奥妙前篇剖晰详矣。故此篇复承前篇,将修性复命妙机,再为详剖,特名为修性复命。”这里明确将“神仙手段”作为“正道妙行,修性复命”之方法途径。这就带有显著的道教医学特征。因为神仙信仰是道教与其他宗教的最大区别之一,也是道教的基本信仰和显著特色。道教神仙是个系统,包括神仙、仙境和成仙方术三要素。成仙方术是通达仙境,成仙证真的必要桥梁和纽带。在成仙炼养方术中,内丹学是最核心、最主要和最重的部分,是炼养方术之集大成者。
卷九《真体圆成》说的丹成境界,开篇即云:
万物有坏期,统归大幻;人身亦虚器,当求至真。既禀气而成形,实含灵而负异。冥冥沉坠,与世尽属如斯;赫赫英光,凡人何修得此。总在性命归本位,自从虚灵结真身。异却浊血凡躯,毫光万丈;可入清虚乐境,寿算亿年。真借假成,拘精制液;假凭真立,积德累功。法既备于前篇,疑欲释乎后学。
这里一方面提出“万物有坏期”,又认为人可以“寿算亿年”,其原因在于人身“既禀气而成形,实含灵而负异”,所以如果“性命归本位”,就能达到“赫赫英光”、“毫光万丈”、“虚灵结真身”的境界。
在本卷中,颇能说明这种境界的是“光透泥丸照顶明”七字。《王重阳集》云:
此药神功别有欢,专医性命完全,名唤紫金丹。服之一粒,永保安康。宝结三田搬运过,明珠透出泥丸。五彩九霞光,共至并攒,捧入仙坛。
综上可见,《吕祖医道还元》作为一本道教医学古籍,赋予道教医学三种境界九重内涵。我们认为,对道教医学“三境九重”内涵的解读,不仅对道教道学研究必不可少,对中医学尤其是中医哲学的研究,有相当的现实意义。
(责任编辑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