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锡山缘何接受中共“约法三章”?

2010-03-14 07:33罗晓红
党史文苑 2010年7期
关键词:阎锡山蒋介石抗日

■ 罗晓红

1936年11月3日,三晋大地已进入深秋。中共代表薄一波一行冒着寒冷,带着中共中央的殷切期待来到太原,与 “山西王”阎锡山等实现第一次会晤。

双方坐定,一番寒暄过后,薄一波直入正题,开诚布公地向阎锡山提出三点要求: “第一,我参加共产党多年,可以说是定型了,说话行事总离不开共产党的主张,希望得到理解;第二,我只做抗日救亡工作,对抗日有利的事情都做,不利的事情都不做;第三,在用人方面要给予方便,对我用的人要保障安全,其中会有不少是共产党人。”

阎锡山听后,似乎没有经过多少思考,便一一应允。

薄一波与阎锡山 “约法三章”的顺利达成,开启了阎锡山与中共的抗日合作之路,标志着山西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正式建立。这是中共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在一省范围内的首先胜利。

“山西王”阎锡山,一代枭雄,是一个极为复杂又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自幼习从儒家纲常,深受传统文化影响;青年时期有幸赴日留学,听从孙中山教诲;归国响应武昌起义,执掌山西政权;投靠袁世凯,跻身中原混战,乃至后来独善其身,保得山西一方安宁。

抗日战争爆发后,阎锡山一度奉行蒋介石的 “剿共”政策,在山西境内制造白色恐怖。经历如此丰富的“不倒翁”,何以能够在民族危亡的紧要关头接受薄一波如此 “苛刻”的 “约法三章”,毅然与中共携手合作,共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生与斯长于斯 儒家文化受尊崇

山西地处我国中部,多由山地和盆地组成,形成了与外界隔绝的封闭状态,使得山西人民习惯于遵循过去的思想和制度,非常保守;而山西深厚的文化底蕴和辉煌的历史,容易使人们形成很强烈的自豪感。阎锡山出生在五台县河边村 (今属于定襄县),坐落于五台山区脚下、忻定盆地边上以及滹沱河畔。这里没有幅员辽阔的平原,没有奔腾汹涌的江河,是山西较为封闭的地区之一。这样的地理条件使当地人大多惯于安守本分,很少有离家远走的念头,喜欢祖祖辈辈栖息于本地,过安定的生活。阎锡山祖上第六代开始经商,到其祖父那一辈已经家业渐大,但仍世居五台县河边村。阎锡山执掌山西时,大量启用五台籍官员,以至于当时都流传这样一句顺口溜: “学会五台话,就把洋刀跨。”阎锡山的守土观念可见一斑。

阎锡山青少年时代接受了比较系统的传统儒学教育,其一生读书的时间里,有11年是在以学习儒家经典为主的私塾和义塾中度过的,从四书五经到宋明理学都有涉猎,直到上世纪30年代,他年近50岁还能对早年所读的经书名句背诵如流。成年后的阎锡山把孔子的一套哲学原理加以吸收和改造,变成自己的立世哲学,即 “中的哲学”。对族人,他编写了大量治家格言,并手书刊石镶嵌于阎府墙壁上,用以训诫族人。对国事,他运用“中的哲学”来解决 “自存与自固”问题。面对中共、日本和蒋介石这三种力量,如何能够 “站在三个鸡蛋上跳舞,既不能滑下来,哪个又都不能踩破”?中共积极主动的 “拉”,团结抗战,保家卫国;日本横行无忌的“打”,侵我山河,欺我子民;国民党处心积虑的 “吞”,排斥异己,食而后快。阎锡山权衡再三:抗日,实力不够;降日,众矢之的;迎蒋,情非所愿;拒蒋,力所不及。为了维护自己在山西的统治, “在存在中求生存”,阎锡山意识到自己必须抗日、反蒋,那么就需要找一个对自己威胁较小的对象结成同盟,而这个同盟就是中国共产党。可见, “存在就是一切”的 “中的哲学”,为阎锡山接受中共的 “约法三章”提供了主观可能性。用阎锡山自己的话来说就是: “能自存自固,联日好,联俄也好,不能自存自固,联日无益,联俄也无益。”

出国留学受震撼 归晋治理显乡情

早年阎锡山就是很革命的。他受中国传统爱国思想和康梁维新思想的影响,目睹了清政府的腐败无能,丧权辱国,欲寻求救国救民之路。1904年,清廷为缓和国内阶级矛盾实施新政,派遣各省学堂里优秀学生赴日本留学。阎锡山是其中之一。在日本学习的5年中,阎锡山参加了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又于1908年成为“铁血丈夫团”28个成员之一。此外,阎锡山还被日本人吃苦耐劳、爱国奉献和恪尽职守的精神所震撼,认识到我泱泱中华之所以落后,一是全民没有事业心与责任心,即不能 “做甚务甚”;二是缺乏吃苦、奉献精神,“吃苦、耐劳与忍耐,是现代国家国民必具的条件”。所以,在抗战期间,他常告诫山西人民 “责任是万事的梁柱,当事者无责任心,其事必定败坏”。1909年3月,阎锡山毕业归国绕经朝鲜的见闻更是深深地刺痛了他。阎锡山如是写道: “经京城时间,适逢朝鲜大臣下朝,人人皆沿墙边小路而走,且每行数步,即掉头向我窃视,其状如鼠之畏猫然。因我穿的是西装,与日本人无大分别。一望朝鲜大臣可怜模样,即知其在路上常受日本人凌辱,以故未敢坦行,亦未敢直视。住旅馆后,朝鲜报社记者来访,最后含泪无言而别。”从汉城到平壤后,阎锡山看见一座建筑很新的楼房,经打听,得知是妓女学校。他深感: “亡国之民,生命财产廉耻均无以自保。”

在朝鲜的这一幕,给阎锡山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以至于他在统治山西时,常告诫山西的官员和民众: “亡国之民不如丧家之犬”,“救国要在国未完之前努力”。并以此来勉励自己全力经营山西。比如,1935年夏,土肥原为进攻外蒙古和西伯利亚,曾亲自到五台县河边村要求阎锡山同意 “借道”绥远,结果遭到阎锡山拒绝。他说:“如果你们要通过绥远,我可以告诉你们,不仅共军会从陕北开到绥远去,而且我那里有坚强的工事,我有守土之责,我一定要抗战。”

阎锡山归国后,积极响应武昌起义,推翻清政府在山西的统治,出任山西都督。随着在山西政权的巩固,阎锡山常说: “吾为山西官,即言山西事情。”在北洋军阀混战之际,阎锡山力避战火蔓延到三晋大地,实行守土经营战略,保全了山西人民的利益。1922年9月,在整理村范乐群会上,阎锡山在同乐会场上宣言: “一村不好,村长的过;一县不好,知事的过;山西不好,省长的过。”特别是抗日战争时期,面对山西大片土地沦陷,无数民众被蹂躏,阎锡山在干部教育会上讲到: “山西人民的痛苦,为有史以来所未有;敌人最初攻来,到处焚烧杀戮,最利害的县份,房屋焚烧十分之四,人民死伤十分之三,在抗战上已蒙极大之损害,加以不良军队,任意在地方勒索,一县勒索有百万以上者,我山西人民之痛苦可谓有史以来所未见。”阎锡山言语中时时流露出对山西这块土地的热爱,对山西人民的关切。

阎锡山这种特殊的乡土情结,成为他在抗日战争中提出 “守土抗战”的直接感情基础,也为接受薄一波的“约法三章”,尽早实现山西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提供了必要的感情支撑。

日本入侵危统治 民族大义不含糊

阎锡山全面掌握山西军政大权以后,实行 “保境安民”策略,通过大力兴教、兴办实业、发展军工等,一方面使山西免受战争之苦,另一方面也掌握了大量的“公营”事业和直属企业,从钢铁煤炭到火柴等无不尽收囊中。日本帝国主义通过掠夺资源和大量倾销日货等手段,在华北进行经济扩张,逐渐控制了华北大部分铁路、航空、矿山、工业、贸易、金融等,严重地损害了阎锡山的经济利益,阎日矛盾不断激化。阎锡山在苦于遭受日本的经济侵略的同时,又受到日本的军事威胁。“华北事变”后,日本咄咄逼人的态势愈发不可收拾,其对山西的狼子野心严重威胁到了阎锡山在山西的统治。阎锡山在此种情况下,一方面,不为日本所引诱,拒绝出任“华北五省自治联合政府主席”,并在报上发表公开信,揭露日本在20年内征服中国的阴谋;另一方面,采取积极措施反对日本侵略。积极修筑防御工事,形成南起娘子关,北经龙泉关、平型关,沿晋、绥交界省(绥远,旧省名,1954年撤并入内蒙古自治区)境绵延数千里的抗日工事;多次发表演说,公开提出“全国动员”“站在一条线上”“挽救危亡、复兴民族”,唤起民众抗日热情,共同抵御日本的侵略。

由于蒋介石和当地政府的不抵抗政策,东北三省和冀东、察北等省很快沦陷,日军直逼绥远,一时间大同、太原等地日本特务活动频繁。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田代皖一郎公开宣称:要 “迫使山西阎锡山、绥远傅作义势力退到汾河以南”,直接威胁到阎锡山在山西的统治。面对日本经济、军事上的侵略,阎锡山改变策略,并提出 “守土抗战”以求生存。阎锡山的民族意识和爱国情结,使得他最终能够接受中共的统战政策,共举抗日大旗。

中共适时调政策 蒋氏插足促统战

华北事变后,中日民族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1935年冬,中共中央随中央红军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抵达陕北之后,发表声明,为了民族利益,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并要求阎锡山允许红军通过山西开赴华北抗日前线对日作战,却遭到阎锡山的拒绝。1936年2月17日,中共中央发表东征宣言,欲消灭阎锡山,为全国抗战扫清道路。20日夜,红军采取果断措施,东渡黄河,在中阳南三交和石楼辛关渡,一举突破阎锡山的河防工事和碉堡封锁线,直捣晋西军事重地三交镇。红军的破竹之势令阎锡山苦心经营的军事防御体系顷刻之间土崩瓦解。蒋介石应阎锡山之请,先后派出10个师的兵力进驻山西。为避免更大规模的内战再度爆发,保存国防实力,一致抗日,中共中央于5月主动撤回黄河西岸,并发表了《停战议和一致抗日》,引起全国巨大反响。

红军东征不仅是一次军事行动,其在开启民智、震撼人心方面具有更大的作用,给山西抗日统一战线的建立带来了转机:一方面,红军东征途中广泛宣传中共的抗日主张,从民族大义出发,唤起人民建立抗日统一战线,共同抗日,促进了广大工农群众的普遍觉醒,夯实了抗战的群众基础;另一方面,红军东征给阎锡山带来强烈的震撼。红军不怕牺牲、奋勇向前的精神事实上感染了阎锡山;而红军主动西撤,并与阎锡山主动修好,也让阎锡山看到了红军的气度与诚意,促使他开始认真思考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必要性。这种变化为阎锡山以后礼迎红军入晋奠定了思想基础。

中共中央调整对阎锡山的方针之后,就展开一系列的政治攻势,积极争取阎锡山,以期早日实现山西抗日统一战线。首先,多次直接或者间接致书阎锡山,做其统战工作。1936年5月25日,毛泽东亲笔写信给阎锡山,直接向阎锡山表明了红军北上抗日的决心,希望能与阎锡山建立统一战线共同抗日。阎锡山虽未回信,但在日记中写道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是道理,亦是利害。不此之能已不若常人,岂可更甚焉”。后来毛泽东又分别致书宋哲元、傅作义等,打出人情牌,试图通过他们与阎锡山的关系,与阎锡山直接接触,来促成山西抗日统一战线的建立。其次,采取实际行动,派出代表直接与阎锡山接触,争取阎锡山集团联共抗日。在争取阎锡山抗日期间,中共中央三次委托时任 “中华民族革命大联盟”华北办事处主任朱蕴山赴太原推动阎锡山抗日。1936年底,中共中央先后派出彭雪枫、南汉宸、王世英等到太原与阎锡山会谈,除表明红军抗日诚意之外,又向阎提出,晋绥容许红军参加抗日,划给一定阵地;红军服从阎的统一指挥,不干涉晋绥行政。从思想上消除了阎锡山的顾虑,减轻了对中共的戒备之心。

中共适时调整对阎锡山的统战策略,对阎锡山展开多方面、多渠道、广泛而深入的争取工作,对阎锡山最终选择 “联共抗日”道路起了巨大推动作用。而此时蒋介石插足山西的野心也成为阎锡山制定政策的催化剂。

蒋介石与阎锡山的矛盾是不可避免的,中央政权的把持要求统一,地方势力派要求自主;蒋介石千方百计欲遏制阎锡山,阎锡山使尽浑身解数另组自己的政权;蒋介石势力庞大处于攻势,阎锡山势单力薄处于守势。双方在对立中寻求着统一,维持着一种暂时均衡。红军东征打破了这种均衡。东征战役开始后,阎锡山遭到严重的打击,无奈之下放弃不让蒋介石插足山西的原则,转而急电于蒋请求援助。蒋介石趁机派出10个师的兵力助阎 “剿共”。红军回师陕北之后,入晋的中央军却毫无撤走之意,反而在山西发展其国民党组织,派出特务分子渗透到阎锡山的军政机关大搞破坏活动,甚至还在晋南策动河东道独立。

至此,阎锡山意识到: “我不亡于共,也要亡于蒋。”面对山西的严峻局势,阎锡山加紧国防工事的建设,不仅得不到蒋介石的经济支持,还得服务于蒋介石的剿共政策,被命再次派兵入陕攻打红军。这使得阎锡山极为不满,也开始意识到靠蒋介石集团抵抗日本是靠不住的,必须寻求新的同盟,抵御日本侵略,维护自己在山西的统治。

蒋介石插足山西,本想利用阎锡山剿共,结果事与愿违。恰恰相反,蒋的所作所为,事实上对阎锡山接受中共的抗日统一战线起到了催化作用。这是蒋氏始所未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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