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哈•侯赛因的《山鲁佐德之梦》与 鲁迅的《补天》对比研究

2010-03-11 05:59埃及
东方论坛 2010年5期
关键词:补天侯赛因亚尔

[埃及]李 哈 布

( 开罗大学 文学院,开罗 )

塔哈•侯赛因的《山鲁佐德之梦》与 鲁迅的《补天》对比研究

[埃及]李 哈 布

( 开罗大学 文学院,开罗 )

塔哈•侯赛因的《山鲁佐德之梦》与鲁迅的《故事新编》均重视从多个层面对神话人物进行塑造,并在其中凝聚作者的哲学、政治、思想以及对社会的关注,使神话形象言其所不能。这两部作品在形式上存在诸多相似点,而在主题和内容方面却大相径庭。利用神话人物反映现实生活的手法,在鲁迅和塔哈•侯赛因的笔下得到完美的体现,这正是源于两位作家杰出的创造力和想象力。

鲁迅;塔哈•侯赛因;神话;象征;比较

在阿拉伯文坛和中国文坛上,从未有任何其他的作家或文学家获得过如塔哈•侯赛因和鲁迅那样崇高的地位,备受关注。塔哈•侯赛因是阿拉伯文学泰斗,曾经并且仍然将是阿拉伯现代文学史上光辉的标志,他还大力提倡教育,称之为“水和空气”; 鲁迅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也占有同样高的地位,他是中华民族复兴的旗手,也是人民思想变革运动的领军人物。

二者的生活环境几乎相似,这在他们的文学作品中留下了印记。他们贫穷,隐忍,生活在无知、黑暗、落后的时代;他们都曾走出国门,目睹了充满了璀璨文明的、富裕而光明的世界,塔哈•侯赛因曾留学法国,鲁迅曾留学日本,他们熟知当地的艺术、文学、音乐、社会政治制度,感知到自己饱受贫穷、愚昧的祖国与这些文明之间的巨大差距。宽广的见闻塑造了他们的思想和观点,在他们的文学作品及文学风格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二者都将文学作为批判社会、鼓舞人民、暴露国家缺点的武器,他们呼吁文学的新形式和新标准,以文学作武器,针砭时弊,是旨在改良社会弊端的文化运动的先行者。

塔哈•侯赛因和鲁迅的所有作品都受到现实主义学派的影响,因而,他们是现代文学的代表人物。然而,文学流派之间的差别并不意味着相互冲突,事实上,各个文学流派之间并没有明显的界限,例如,一些现实主义文学作品依赖于传统主义建构,在浪漫主义作品中包含着现实主义的关注。因此,我们将文学作品归为某个特定的文学流派,并不意味着它不具有其他文学流派的印记,甚至,这些“融合”丰富了文学作品的深度。塔哈•侯赛因与鲁迅对不同的哲学流派和思想运动都有所涉猎,因此,他们的文学作品中体现出不同文学流派的元素,如现实主义、理想主义、象征主义等。

“象征主义”这一术语,自1886年9月由作家莫雷亚斯提出以来,就有着特殊的历史和哲学含义。随着其内涵在不同领域的发展,它渗透进入文学领域,在20世纪文学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山鲁佐德之梦》与《补天》分别借用了山鲁佐德和女娲这两个神话人物,赋予其象征意义。不同的是,其象征更多地关注于现实,而非它与神话相联的本质,目的是服务于祖国事业,揭露社会现状。

本文将对文学家塔哈•侯赛因的《山鲁佐德之梦》及鲁迅的短篇小说《补天》进行研究和分析。

山鲁佐德是《一千零一夜》中为国王讲故事的女孩。塔哈•侯赛因借用山鲁佐德这一形象,体现了女性的特质及其在漫长历史进程中的地位。在人类完成进化之后,女性曾一度在社会中起到基础性作用,这种以女性为主导的社会形态被称为母系社会。在母系社会中,男性服从于女性的统治,这并不因为她们在体格上具有优势,而是因为她们与生俱来的、深刻的对人类特性的判断能力,她们的精神力量、创造性以及她们与自然的协调性。女性在社会中扮演母亲、养育者、教师、生产者等角色,这是自然赋予女性的力量与职责,女性也因而成为了永生的象征。随着历史的变革,男性成为世界的主宰。男性根据自己的意愿扭转局势、倾倒天平、制定法令,被称之为“迫害和统治的时代”开始了。然而,创造了历史、文明与神话的女性一日都没有停止过斗争,她们想要找回男性所夺走的原本属于她们的地位。

山鲁佐德并没有摆脱女性的特质及其在社会中的主要角色。最初,她是山鲁亚尔的主宰者、救星和养育者,而后,她成为了他的祭品,最终,她成功地在她与山鲁亚尔之间创造了和谐和与圆满。山鲁佐德的经历反映出女性历史进程的三个阶段:母系社会(山鲁佐德)、父系社会(山鲁亚尔)和完满社会(山鲁佐德与山鲁亚尔)。

正因为此,塔哈•侯赛因重视从多个角度塑造这个人物,从中凝聚他的哲学、政治思想和社会关注,使这个形象言其所不能。山鲁佐德所代表的是触及到政治、道德和权力禁忌的隐含话语,塔哈•侯赛因借这个人物表达他改变丑陋世界的希望,将其从充斥着斗争的无政府状态中解救出来的梦想,他还借此表达了对充满生机、平静安宁的世界的探求。

鲁迅在其短篇小说集《故事新编》里也运用了中国神话人物。他将这些神化人物作为思想的准绳,通过它们表达他深藏于心的希望和渴求。在《故事新编》中,鲁迅以《补天》这篇小说作为开端,通过这一人物,他得以用独特、新颖的方式自由地描述中国人的现实生活状况。在小说中,女娲独自生活在世界上,她亲手用泥土塑造了人类,并对自己的创造感到惊讶;后来,她感到疲倦,于是改用绳索溅起泥土,创造越来越多的人,由此而生的是社会阶层的分别,在用土造的人和用绳造的人之间有了阶级社会的存在。

毫无疑问,塔哈•侯赛因和鲁迅在运用神话题材上基于某种共同的观点,这种观点与女性的特质相关,与她们作为创作者共有的创作题材,但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又有所区别这一特质有关。接下来,本文先从构思角度,然后从内容角度分析这两篇小说。

一、构思角度

(一)创作类型

鲁迅和塔哈•侯赛因进行故事、传记、小说等体裁的文学作品创作,唯独较少进行诗歌创作。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以诗人的方式进行写作。在这一方面,两位作家似乎达成了一致:他们的创作不拘泥于文学题材,重视作品的内容和意义,作品极富创造性。同时,他们都从本国文化和外国文化两片海洋中汲取营养。阿拉伯伊斯兰文化以及西方文化对塔哈•侯赛因的创作风格产生了影响,他在写作时模仿阿拉伯古代文风,同时,一些句子在句式方面又具有法语的特点;鲁迅则同时受到中国古文和白话文的影响,他注重引证、描写,语言富有节奏,充满隐讳的象征意义,正因为此,他们作品难于理解。

1.对话

在《山鲁佐德之梦》中,对话多是在山鲁佐德和山鲁亚尔之间进行,或者是在法提娜和他父亲之间,以及法提娜和部长之间进行。

在《补天》中有不少女娲与人类之间、人类与人类之间的对话。

2.前瞻性

而在《山鲁佐德之梦》中,山鲁佐德在小船之旅中引导着山鲁亚尔,并且通过这段旅程让他看到了未来的图景,这些图景是关于曾被山鲁亚尔所杀的人们的。同时,她还为他引证了未来的故事。

在《补天》中,女娲看到了人类的行为及其对社会产生的消极影响,她以悲观的视角看待未来,认为没有任何改变或者改革的希望。

3.回顾性

在《山鲁佐德之梦》中,这体现在山鲁亚尔对那些少女们的革命的第一阶段,以及他由于失望而产生的痛苦。

在《补天》中,这主要体现在女娲回顾她创造人类的时期;

4.时间与地点的双重性

在《山鲁佐德之梦》中,故事也始于神话时代,并与《一千零一夜》的时代有关。在法提娜的故事中,精灵所生活的年代要上溯到几千年以前。在地点方面,哈塔•侯赛因也没有划定特殊的地点,而是将把范围限定于也门,这个地点启发了塔哈•侯赛因,让他把山鲁佐德和阿拉伯人联系起来了,因而,在这片阿拉伯人发迹的土地上发生了一连串故事。

同样地,在《补天》中,故事时间开始于女娲造人的神话时代,而又结束于作者生活的中国近现代。当女娲从睡梦中醒来时,发现周围都是和她相似的奇怪生物,她想起来,这些都是她由创造的人类,于是她开始观看并聆听那些令她迷惑的事情,而后,作者暗示,这是道德的堕落而导致的社会扭曲。故事发生的地点是在中国,但是,鲁迅没有限定任何特定的城市,只是将其描述城一个近海、近山的地点,并非具体的某个地方。

5.人物

两部作品的人物具有极大的相似性,两位作者也都赋予这些人物以自己的思想和观点,言其所不能,甚至可以说,作者将自己与小说人物融为一体,借人物之口,含蓄地表达作者的思想。这一点在作品的用词与对话方式上体现得十分明显。

尽管两部作品的内容大相径庭,但内涵却颇为相似,即展现善与恶,生与死,爱与恨,反映社会的积极面与消极面,呼吁改革与变迁。

(二)题目的构建

一方面,这两部作品,其题目的构建并非基于形式上的双重性理论,而是投射出一定的哲学观,在此基础上建构了世界的生与死,善与恶,男与女,因此,这两个题目被认为是生活、存在和世界中的基本要素;另一方面,这两个题目的构建也参考了古代文学作品,由此得到启发(即《一千零一夜》和关于女娲的神话故事);再者,这两个题目也论证了所要表达的主题。我们可以做出以下分析:

在《山鲁佐德之梦》中

《山鲁佐德之梦》 → a.梦—— b.山鲁佐德

这部小说论证的是旅行与爱,男人与女人,善与恶。

在《补天》及其所属的小说集《故事新编》中:

《故事新编》→ a.故事—— b.新编

《补天》→a.补——b.天

这篇小说论证的是生与死,善与恶。

我们可以发现,每一个题目都精炼地表达出小说所述的内容,同样也有双重性:生与死,善与恶,旅行与爱,男人与女人。尤其是善与恶的两面性的存在,把两部小说结合起来,一方面,它使两部作品相互呼应,另一方面也整合了女娲和山鲁佐德这两个形象。此外,我们发现,这两个标题的构成都只涵盖两个要素。

两部小说在题目的内涵上也有相似之处。关于第一个题目《故事新编》,“新编”暗指境况的变迁,即这个故事又再一次地被塑造出来;同样地,《补天》中的“补”意味着重新恢复一件事情,即填补天空的漏洞,使之回归原样。至于第二个题目,《山鲁佐德之梦》中的“梦”字意味着从一个境况转移到另一个境况,做梦之人穿越了国度和时间,在未知世界中旅行,认知新的事物。

由此可见,这两个题目与时俱进地反映内容。塔哈•侯赛因将山鲁佐德这个人物应用于新故事的创作,完善不同时期的古代神话故事;鲁迅也从神话时代升级到了当下时代,他依靠女娲这个神话人物,选取她所生活的时代,进而通过一个新社会中的新人物将她转移到了当代。我们发现,两位文坛巨匠的思想有极大的相似之处,凭藉着富有深度的创新、深刻精辟的思想、勇敢热忱的看法,依托具有历史影响力的人物,他们达到了伟大的思想境界。这也证明了他们对于题目的选择和锻造是精准的,无论是“补”还是“梦”,两位文豪都斟词酌句,把民族的意愿和希望精炼于精准的词句当中。

(三)神话元素

在这两部小说中,神话元素是人物角色的体现,也反映了作者的思想特点。

1.人物

在这两部作品中有两种形式的人物,第一种是固有的神话人物(山鲁佐德和女娲),即古代的神话人物;第二种是由作者所塑造的新的神话人物(塔哈•侯赛因塑造的法提娜和鲁迅塑造的其他人物),我们可以这样理解,这两种形式的神话人物分别对应为古代的神话人物和现代的神话人物。

(1)固有的神话人物(山鲁佐德和女娲)

尽管两部作品中的人物其外在和内在形象迥异,但体现在他们身上的牺牲精神却惊人地一致。

塔哈•侯赛因所塑造的山鲁佐德,聚集了女性的所有优点,她美丽动人、富有牺牲精神,为了停止山鲁亚尔和同胞的杀戮,宁可牺牲自己;她聪慧过人,找到一个解决山鲁亚尔的问题的方法,用聪慧来征服了他。

鲁迅所选取的“女娲”是中国人民所熟知的神话人物,她意味着“神灵”,有着完全不同于人类的强大的神之灵魂;她生活的时代遥远而未知,与人类生活在不同的时间维度;她不具有现代文明知识,在鲁迅笔下,她不明白周围人所说的话;她是一个自然、原始的人物,她赤裸身体,不着衣衫。鲁迅在塑造女娲的形象时,忠实地展现她的原貌,以直接或间接的描绘手法,体现她的伟大品质和自然之美。鲁迅描写女娲的外表,展现出她活泼的天性、不同于现代妇女的美丽灵魂;描写她的内在品德,刻画她为了人类的幸福而不懈拼搏、无私给予,创造人类,并拯救人类,弥补天空的漏洞;至于她的神性和自然的天性,则体现在女娲为了集体利益、保全社会不惜牺牲自己的精神。这就是表达女娲伟大的顶峰:她极其自然。

造成这两个人物外在和内在形象差异的原因:

a.出发点不同,分别从《一千零一夜》和中国神话汲取营养;

b.阿拉伯社会和中国社会的特点不同。尽管二者在传承、思想、政治、传统风俗、社会建构上有很大的相似之处,但是,在宗教方面却相异甚远,在这一点上,二者之间没有任何的衔接和交叉之处。

c.作者所奉行的哲学思想不同:尽管两部小说的主人公都是神话人物,但是她们所体现出的作家的哲学思想是不同的。《山鲁佐德之梦》中,山鲁佐德寻找到避免山鲁亚尔对她厌倦的方法,使他在第一千零一个夜晚又重新喜爱上她。塔哈•侯赛因笔下的新山鲁佐德必须重新寻找新的方法来治疗山鲁亚尔,夜晚,她创造了精灵女王法提娜的故事;白天,她则依靠一种想象旅行的游船之旅。新山鲁佐德最后成功改变了山鲁亚尔的情况。这反映出的是塔哈•侯赛因也将山鲁佐德这个人物应用于新故事的创作,完善不同时期的古代神话故事。侯赛因的哲学思想,体现的是女性抗击困难的能力。在《补天》中,尽管女娲对社会有深刻的影响,但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因而她处在弱势地位,是古怪世界中一个理想化的存在,于是她变得懦弱,遭到轻视,无法改变环境,只有补天,直到疲惫地死去。

可以把以上这些总结为:

通过表格我们可以注意到,两个人物都有一些固有特征,与原神话人物相一致,同时,又都有些许改动。这一点首先取决于文学的特性,即作者在对其作出修改时所寻求的目的。

(2)塑造的新的神话人物

除这两个形象外,塔哈•侯赛因和鲁迅还塑造了一些全新的人物形象。不同的是,在塔哈•侯赛因所塑造的“法提娜”这一形象,就其象征意义而言,与山鲁佐德相比可谓不分伯仲。而鲁迅所塑造的新的神话人物与女娲相比,象征作用略显薄弱。显然,其他形象在鲁迅的文学作品中只是为其主要思想和主旨而服务:即批判社会中存在的弊端。

无论是小说《补天》,还是《故事新编》中的其他故事,都围绕着一个中心人物而展开。故《补天》全篇都依赖于“女娲”这一主要形象,这是因为她在中国人心中具有重要地位,后人对其格外笃信。鲁迅共为我们描写了四组不同的人物形象:

第一组

道家的炼丹术士。他们一心炼制仙丹即长生不老药,笃信道家思想;他们在群众中享有崇高的地位,受人尊崇,但实际上他们毫无价值。

第二组

相互征伐的两组人,也是世界崩溃的原因。他们用优美的语言掩饰自己的缺点,用华丽的辞藻和高深的意义来为这次战争辩护,美化其目标,但这次战争真正的原因只是个人间的利益倾轧。尽管他们佯称正义与美德,却为广大百姓带来了苦难。令人遗憾的是,他们已经成为历史上的统治者和达官贵人。与女娲相比他们根本不值一提,然而,尽管女娲赋予人类以生命、在大地上传播了和平与美,她却没有受到赞扬。

第三组

孔子学说的传人。众所周知,孔孟之道已经成为历代君王所推崇的学说,成为严肃庄重的思想体系。这些身着华冠美服的统治者耻笑赤身露体的女娲,将她描述为疯子。这些人尽管满口忠孝仁义,却是一些无力坚持并彰显真理的懦夫。

第四组

窃取他人劳动果实并将之占为己有的人。他们因为怕死而没有及时援助正在补天的女娲,但他们又谎称这一壮举是由他们完成的、而不是女娲。而事实上,世界上充满了这种衣冠禽兽的例子,他们享受着本属于他人的成功和幸福,相反,那些具有美德的人,则多数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

至于塔哈•侯赛因,则在其创作中更多地依赖于其创造的人物形象。他使这些人物成为山鲁佐德的回声,以至于山鲁亚尔的形象在两人中间并不凸显。

2.象征

两位作家在构造小说情节时所使用的象征符号不同。

我们可以看到,塔哈•侯赛因则运用城市、水和宗教作为象征符号:文明城市象征着稳定、进步与富裕。他之所以选择了也门的哈达拉毛,是因为那里的历史、文化以及宗教;水,则象征着生命的起源于持续。鲁迅使用水、山和天空作为象征符号:水象征着生命,用于创造生命并使之延续;山象征着力量、永恒和根基,它同样象征着多山的中国本身;而天空则象征着神性和人性,同时象征着自然与文明的融合。

我们注意到,两位作家都使用了水这一象征符号。水既创造生命并使之延续,也影响并支配着小说中人物的言行。

而塔哈•侯赛因在小说中还使用了各种宗教与精神元素:先知故事、《古兰经》经文。他运用这些象征符号,旨在建构宏大的叙事,并赋予其神话色彩。“精灵”的元素在故事中同样存在。塔哈•侯赛因饱受批评,甚至其宗教信仰也受到质疑,就因为他将“法提娜”塑造为一位掌握着冥界钥匙、决定人类命运的神,这个神话人物时而反叛其宗教、时而又以信士的形象出现——以给予他的臣民些许安全感。

3.题材

可以概括为两点,即爱与死亡。这两点构成了一个封闭的运动圆周。

爱是人类生前以及从另一端踏上复活旅途的要素,那是一个为宽容、牺牲与悲悯所充满的世界,其字典中没有仇恨和报复之类的词汇;而死亡,则反映了生命中哲学的一站,它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旅程,是每个人都无法回避的命运。在简要分析两部作品寓意后,我们可以发现:

在《山鲁佐德之梦》中:

爱:山鲁亚尔对处女之爱、山鲁佐德与山鲁亚尔对彼此的爱,象征着前者对治疗后者、指引其重新复活人性的尝试。

死亡:处女之死象征着复仇,即山鲁亚尔出于尊严对前妻背叛行为的报复。

在《补天》中:

爱:女娲对她亲手所造的子女之爱,象征着她对改造他们的渴求,以及使他们之中充满爱与和谐的愿望。

死亡:小说结尾处女娲的死亡,象征着她无力改变其子孙的种种陋习。她孤身奋战,终于不堪重负而死去。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出如下结论,爱和死亡是两部作品中共同的主题。

如果说,结构因素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部中国作品和阿拉伯作品的相似性,那么以上论述已充分表面,在此深刻构架之外小说的内容既使两部作品在某些方面统一起来,又使它们在另一些方面彼此区分。

尽管两位作家表达其观点的方式不同,但他们都是女性主义的倡导者。认为女性在任一民族进步过程中的地位并不逊于男性,他们力图理解她们的处境,要求提高妇女在社会中的地位、给予她们教育及自由择偶等权利。塔哈•侯赛因则将山鲁佐德的神话形象作为其作品的主角,由此来突出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鲁迅则利用女娲这一人类创造者的神话人物形象,重新加工,并选择这一神话故事来构成其《故事新编》首篇,这说明鲁迅对女性作为生命之始以及她在任一社会进步发展中的巨大作用的赞同。

二、内容角度

1.《山鲁佐德之梦》的内容及其象征

塔哈•侯赛因于1943年发表了这篇小说,文中讲到在一千夜之后的第一夜,山鲁亚尔因失眠而来到山鲁佐德的房间里,山鲁佐德便给他讲了一个奇异的故事,但在黎明时分却听了下来。但她在白天再次与国王相遇,并用魔法为他召唤出被他杀死的少女的灵魂。此处,塔哈•侯赛因可能意指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及原子弹可能带来的灾难;同样,他也在影射民主、妇女及文化等问题。

山鲁佐德的革命及其对阿拉伯社会中某些传统价值的反叛,被认为是塔哈•侯赛因带给这个拒绝类似观念的社会的全新元素,因为东方社会的基础即建立在“男主外,女主内”的思维之上。塔哈•侯赛因所知和所过的生活与众所周知的纯粹埃及生活大相径庭,所以,他在小说中按西方模式而描述的爱情和阿拉伯社会的价值观念完全不同。山鲁佐德投入山鲁亚尔的怀抱,他们知道其开始,却不知道其结局。法提娜同样反叛并拒绝了精灵的国王们,因为他们不符合她所寻求的理想丈夫的条件。塔哈•侯赛因所描绘的这种符合“堕落”过程的爱情,正反映了他对社会中古老爱情观念的反叛,因此他为之涂抹上一层西方色彩,而这正出于其个人经历以及对西方文学和阿拉伯文学的大量阅读。

在小说中,塔哈•侯赛因为我们展示了一位独裁者的形象,由此而产生了统治者和人民间的疏远,并最终导致对决策者的反叛和革命。他同样拒绝非法战争的概念,因为战争有利于社会的进步——其影响至今尚存,并且反映了强大民族对弱小民族进步的影响。因此,他拒绝侵略、殖民、奴役人民等概念,认为统治者是解决这种情况的根本钥匙。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他为这些统治者制定了条件,以便其完善地完成其工作。

他还塑造了法提娜这一形象,并使之成为使人民从死亡中解脱出来的拯救者。她解开了他们身上的魔咒(战争),谅解了他们的错误(思想、政治、社会僵化,对一切保持沉默)。这样,神话就与山鲁佐德相一致了——原故事中山鲁佐德结束了死亡,原谅了山鲁亚尔的过错并使之重新做人。这一观点反映了今天阿拉伯女性的真实状况:她们关心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道德状况,积极参加社会活动,她们参与生活的份额有所增加,朝着自由前行,平等状况日益凸显。

作者在《山鲁佐德之梦》中充分显示了山鲁佐德的智慧。她并不是把自己想教给山鲁亚尔的东西一次性教给他,而是每当确定他领悟了某一阶段的内容、已为下一阶段完全做好了准备并为摆脱如影随形的内在疑虑而主动要求知识时,才引领他进入下一阶段。这时,山鲁佐德就变成一位直言不讳的名师,而抛弃了那种寻求象征或隐喻故事的办法。慢慢地,山鲁亚尔开始倾向于自身的治疗。也许塔哈•侯赛因是最接近主人公心理底层的作家,他认为山鲁亚尔来自东方,不可能痴迷于解开山鲁佐德真实的绳结,也不会耗费精力来探索谜底、或解开山鲁佐德之谜。

就这样,埃及思想家塔哈•侯赛因向未来发出呼吁:如果女性的爱可以救赎男人的行为,那么男人将能够依靠和平和满足,而非暴力。

这样,已入耄耋之年的盲人塔哈•侯赛因就通过这部作品发出了一封信件,其中包含战争、提高妇女地位等话题。在人类尊严与解放妇女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这一联系使得山鲁亚尔承认男人在每次争斗中都应使用言语,而非武力。这里,作者通过山鲁佐德聪明智慧的形象,肯定了理智对暴力的胜利,肯定了解决分歧过程中对话、以及明确并尊重彼此间界限的必要性。一旦我们在各个领域都尊重对话,我们对那些难以预知结果的战斗就会三思而后行——因为我们不知道谁会是胜者、谁又是败者。

2.《补天》的内容及其象征

《补天》创作于1922年,他对女娲创造热情及创造力的赞扬,已成为歌颂创造力的一曲赞歌。这是与五四时期的创造精神完全一致的。而《补天》的出处,即具有高度艺术技巧的《故事新编》,使鲁迅得以融合历史与现实。他在历史传说中嵌入了许多现实元素,并通过嬉笑怒骂的“漫画式”手法刻画人物形象;在对人物的刻画中并未采用细描的方式,而是运用简笔的手法。

但所有这些形象都跳动着生活的脉搏,这与关于这组小说的论坛中所提到的正好一致:“他按一种全新形象塑造这些历史人物,这些形象不会使他们再次死亡”[1](P47)。鲁迅所塑造的其他形象也是如此。

分析女娲这个人物,我们会发现她和鲁迅本人很相像。这一点是可以接受的。通过这种激动人心的创造,鲁迅获得了无以伦比的自由,但这种自由以及这种创造却没有远离现实生活。而鲁迅用于刻画女娲形象的篇幅不超过全篇的三分之一,这证明了大多数动作都由其子孙发出;这些形象是鲁迅刻画的,但女娲却只能陷入他们行为的困境之中。

很显然,在这一部分里,鲁迅的情感再次陷入现实的罗网之中,现实生活的迷茫再次渗入文学家的理想世界之中。在这里,我们可以发现鲁迅自身的真实反映,而这一反映正是鲁迅个人生活经历的结果。《补天》中出现了这样的句子 “被做的都在伊的身边大圈,但他们渐渐的走得远了,说得多了,以也渐渐的不懂得,只觉得耳朵边满是嘈杂的嚷,嚷的破有些头昏。”“已在长久的喜欢中,早已带着疲乏了。”[2](P314)这些句子是如何承载着鲁迅那些发自现实生活大地的情感。“女娲”这个形象与鲁迅自身形象的契合并非作家从一开始就有意为之,他在写作这篇小说时也不知道自己与这个人物如此相像,但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当他回顾自己一生所经历的艰难困苦时,他才发现了这一点。

作品内容反映了鲁迅生活中的特定现实。正如作者在《补天》中所说: “天边的血红的云彩——但不知道谁是下去和谁是上来。这时候,伊的以自己用尽了自己一切的躯壳,便在这中间躺倒,而且不再呼吸。”[2](P314)。

同样,在鲁迅和中国传统文化间又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这一点我们在《故事新编》中可见一斑。作者通过描写的方式歌颂了中国文化的精髓,又讽刺了其中存在的弊病;他还对中国文化中的玄妙之处进行了大胆的分析,反映了他对传统文化的独特见解。鲁迅一直反对古奥,崇尚新易,在审视传统文化时避免虚无主义的观念。他还对《故事新编》中人物身上所隐藏的传统文化因素进行了细致地分析,歌颂并赞扬了其中美好的部分。

鲁迅一直以中华民族及其坚强意志为荣,他曾多次表示: “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3](P17)。女娲的形象正肯定了这一点。鲁迅赋予女娲这一形象最重要的内涵即不知疲倦、突破创新的精神。在世界面临毁灭的危险时刻,我们看到她肩负起补天的重任,为收集芦柴、寻找青石而挥汗如雨,终于克服千难万险凭借坚强的意志成功完成了任务。小说的框架既突出了传统文化的结构,又与新文化的框架相结合。鲁迅一次曾使用过修筑长城所使用的词语 “旧有的古砖和补添的新砖”[3](P18),因此他认为中国需要一种新的文化以求发展和变革,这也反映了鲁迅对这一新文化所寄予的希望。

我们可以看到构成这一框架的主要方式为“机智”,这一点体现在神话人物的基本美德,以及古与今在历史与现实的间隙间相结合之上。鲁迅通过全新的艺术手段来批评社会,为嬉笑怒骂的讽刺敞开了想象的大门、而又远离令人生厌的喋喋不休。他使神话人物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来到普通的人间,运用高超的手法塑造了优美的漫画形象,从而给读者以独一无二的意义。我们在女娲身上看到了自身毫无意义的反映,她那身穿破旧衣服的小丈夫突然出现在其两脚之间。类似的描述可能使主人公显得有些滑稽,但这种滑稽的形象只是其外表,其文字背后的内容则发人深省。

鲁迅通过对中国文化中神话人物的全新解读,赞扬了英雄浪漫情结,解开了很多不解之谜,揭示了古代英雄的普遍美德、并使他们降临于普通的人世,从而展示出他们的成功与失败、欢乐与痛苦,从而缩短了他们和普通人之间的距离。同样,他通过古代的人物和事件来描绘现代,将现实生活纳入到古代文本之中,从而使浪漫与现实得到结合或统一,也有力地反映了托古改制的创造目标。鲁迅的这一精湛手法使我们得以用科学的、历史的眼光看待中国传统文化,使我们意识到传统文化本身也需要摒弃糟粕、汲取精华,以保存民族文化。

最后我们可以指出,尽管《补天》和《山鲁佐德之梦》在外形式方面有许多一致之处,二者在内容方面却又很大的差异,每位作家都通过特定的神话人物而对其所关心的社会问题发表了看法——即使在主题的总体框架方面,两篇小说都旨在改良和革新。我认为这种使用神话人物表现现实生活的杰出手法,在塔哈•侯赛因和鲁迅笔下已经得到完美的体现;而这一点正出于两位作家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我认为这两部作品对后世神话小说的发展有很大影响。

[1] 刘勇.中国现当代文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2] 李斌,刘侠.神、人、鬼——从《故事新编》看鲁迅的思想发展线索[J].天府新论,2008,(S2).

[3] 钱理群.《故事新编》漫谈[Z].2004年11月27日在国林风的演讲.

责任编辑:冯济平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aha Hussein's Scheherazade Dreams and Lu Xun's Mending Heaven

Rehab Mahmoud Ahmed
(Chinese Dept, College of Arts, Cairo, Egypt)

Lu Xun's Old Tales Retold and Taha Hussein's Scheherazade Dreams depicted mystic figures from many levels, and endowed them with the authors' philosophical, political and social views to express what they themselves thought. Though similar in form, the two works are far apart in theme and content. The use of mystic figures to reflect social reality is perfectly manipulated by the two writers thanks to their outstanding creativity and imaginiation.

Lu Xun; Taha Hussein; mythology; symbol; comparison

I0-03

A

1005-7110-(2010)05-0083-08

2010-07-22

李哈布(Rehab Mahmoud Ahmed)(1969-),女,科威特人,开罗大学文学院中文系主任,开罗大学孔子学院埃方院长,主要从事阿拉伯文学与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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