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裳
(海军水面舰艇学院政治系,辽宁大连 116021)
宋太祖任边帅“皆富于财”的怀柔政策及影响*
王云裳
(海军水面舰艇学院政治系,辽宁大连 116021)
宋太祖任边帅“皆富于财”的怀柔政策与其收取兵权的措施相辅相成,对宋初统一战争的顺利进行及巩固新生的宋政权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也助长了军队经营活动之风。这一政策为宋朝士大夫们所推崇,太祖以后的宋朝统治者固守“祖宗之法”,使宋初以来军队的赢利性经营活动成为后代军队无度经营的滥觞,对宋朝历史产生了重要影响。
宋太祖;边帅;皆富于财;祖宗之法
众所周知,宋朝是一个重文抑武的朝代,宋人的所谓“祖宗之法”即指太祖朝确立的法度,而重文抑武是其中最重要的。宋太祖在开国之初,为防止武人势力的崛起,加强中央集权,采取了一系列抑制武人、收取兵权的措施。但与此同时,他对边关重将又竭尽纵容,任其专横跋扈,不仅给予其辖区内政治、军事的便宜权力,还给予种种经济特权,任边帅“皆富于财”。①宋太祖任边帅“皆富于财”的怀柔政策与其收兵权的措施相辅相成,构成了宋初巩固封建专制统治措施的另一个重要方面,它成了宋太祖留给后世统治者的又一个“传家宝”,对后世特别是入宋以后的历代政府产生了重要影响。
一
为了巩固封建专制统治,宋太祖一边剥夺大将的兵权,削弱内郡藩镇领支郡的权力,一边加强京师禁军,厚其给赐。太祖为了“强干弱枝”,有效节制诸道节镇,“数遣使者分诣诸道,择选精兵,凡其材力伎艺有过人者,皆收补禁军,聚之京师”。对京师禁军,不但“躬自案阅训练”,使之成为“皆以一当百”的劲旅,“诸镇皆自知兵力精锐非京师之敌 ”,而且“厚其粮赐 ”,“渐增俸缗 ”,将其视为抗衡诸道的“股肱爪牙”。[1]卷1,6-7在这样的保障前提下,太祖还对镇守边关的武将备加优宠,给予了西北将帅以回易经营的极大自主权。
北宋建立之初,尚未完成全国统一。南方有南唐、后蜀、吴越、楚、南汉、南平等割据政权;北方有北汉和契丹;西边还有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在这种形势下,宋太祖仍然需要大将领兵打仗,不可能“一刀切”地让他们全部“靠边站”。所以,太祖一边收兵权,一边又在西北布置重兵,赋予镇守西北的将帅在辖区内政治、经济、军事等的便宜权利。太祖对边帅的具体部署是:李汉超屯关南 (瓦桥、益津、淤口三关以南地区),马仁瑀守瀛州 (今河北河间,寻知辽州),韩令坤镇常山 (今河北正定),贺惟忠守易州 (今河北易县),何继筠领棣州(今山东惠民东南),以拒契丹;郭进控西山,武守琪戍晋州 (今山西临汾),李谦溥守隰州 (今山西隰县),李继勋镇昭义 (即泽、潞,治潞州,即今山西长治),以抵御北汉;赵赞屯延州 (今陕西延安),姚内斌守庆州 (今甘肃庆阳),董遵诲屯环州(今甘肃环县),王彦升守原州 (今甘肃镇原),冯继业镇灵武 (今属宁夏),以备西疆。对这十四将帅,太祖给予了种种特权和恩宠,允许西北将帅回图贸易,自行创收。
董遵诲是五代时大将,武艺绝人。“太祖微时”曾投靠当时镇守隋州的董遵诲之父董宗本。董遵诲为通远军节度使达十四年之久,太祖“委遇始终不替,许以便宜制军事”,[2]卷273,9343还给他以各种经济特权,“市租”并其他管榷之利都由通远军享有。[1]卷7,69
太祖垂意将帅,分命李汉超及郭进等控御西北:“其家族在京师者,抚之甚厚;所部州县管榷之利悉与之,恣其回图贸易,免所过征税……由是边臣皆富于财。”[3]卷17,384赐李汉超等“属郡钱七万及地利,使自养则富之以财”。[4]曾巩认为宋太祖驾御边将的方略之一便是使其“富之以财”:“西北边军市之租多赐诸将,不问出入,往往赏赍又动以千万。……汉超犹私贩榷,规避商算,有以事闻者,即诏汉超私物所在悉免关征,故边将皆养士足以得死力,用间足以得敌情,以居则安,以动则胜,此可谓富之以财矣。”[5]
据《编年纲目》卷一载,姚内斌为庆州刺史,郡中管榷之利悉与之,任其贸易,免征算。对后周功臣慕容延钊,入宋后太祖以北面行营马步军都虞候令“握重兵屯真定 (今河北正定)时,也曾特下谕旨,听以便宜从事”。②
可见,宋太祖虽然实行了一些削弱藩镇的措施,但对武将并未一概采取压制的政策,特别是在开国之初的若干年里,宋太祖正雄心勃勃地进行统一全国的大业,迫切需要武将,所以对所用诸功臣将帅是非常优崇的,给予了他们极大的权利。如河北、西北前线的御边将领都有极大的自主权,“凡军中事皆得便宜 ”。[2]卷250,8829-8830这种自主权利不仅表现在军事上,“许令召募骁勇以为爪牙”,用兵时对将帅基本能用而不疑,主帅可以便宜行事,全权处理军机事物,如平南唐时,主帅曹彬可以对副将以下所有违抗军令者行生杀大权,等等;也表现在经济上,在给边帅优厚物质待遇的同时,赋予他们商业贸易权、免征商税权及经济自主权。《宋史》载曰:“自五代用兵,多姑息藩镇,颇恣部下贩鬻,宋初功臣犹习旧事。”[2]卷255,8917对这些镇守边关的大将,太祖不但“所部州县筦榷之利,悉以与之”,而且“恣其回易,免所过征税,由是边臣皆富于财”。③
太祖在给边关统帅军事便宜处置权的同时,还令其长期驻守一地,久任不移。如上所述,董遵诲为通远军节度使十四年,另如李汉超屯兵边关十七年,郭进守西山二十年,[3]卷17,384-385何继筠屯棣州二十余年,[4]贺惟忠屯守易州地区、李谦溥在晋、隰沿边均十余年,[6]石守信“镇郓州,凡十七年不徙”,[3]卷18,415等等,这显然与频繁更换各地驻守禁军以制肘大将的“更戍法”不同。在大将们的长期经营下,诸军在驻地形成了相对独立的实体,经营势头强劲。宋廷不但不收其租赋,还加拨公使钱,任统兵将帅一并使用于经营赢利。因此,五代武将回图贩易的赢利性经营活动,在宋初首先被包括一些藩镇在内的数十功臣承袭下来。在沿边地区的河北、河东、陕西等驻军,武将们以朝廷支拨的随军库钱物如公使钱、激赏钱等官钱作本,设随军回易库、激赏库、赡军酒库等,以赡军为由经营商业及借贷业,如开邸店、卖熟药、酿公使酒等;或进行长途贩运,沿途免征商税,对商人或其他人户抑买抑卖,放贷强令缴纳高额息钱;或倒卖钞券、贩易交引;或违禁贩运盐、酒、茶货等等,无所不为。
宋太祖这样做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收买边将之心为其所用;二是任由边将经营赢利,以便筹措足够的经费,以刺探边境上的军事情报,增强防御能力,保卫国家安全。这两项初衷的确也收到了实际的效果。《宋史》卷二五○《论曰》载:“石守信而下,皆显德旧臣,太祖开怀信任,获其忠力。”早在建隆三年 (962),宋太祖就明确表述了这样的思想。他曾经对近臣说:
安边御寨,须是得人。若分边寄者能禀朕意,则必优恤其家属,厚其爵禄,多与公钱及属州课利,使之回图,特免税算,听其召募骁勇,以为爪牙。苟财用丰盈,必能集事,朕虽减后宫之数,极于俭约,以备边费,亦无所惜也。[3]卷3,77
正是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在宋初进行统一战争的历史时期,太祖采取的任边将“皆富于财”的举措,使御敌守边取得了明显的积极效果。边帅用经营贸易所得,“以养死士,以募谍者,夷人情状,山川道路,罔不备见而周知之,故十余年无西北之忧也”。④于是,任大将“皆富于财”自然成了宋太祖留给后世统治者的又一个“传家宝”,对宋朝历代产生了重要影响。
二
入宋以后,历朝历代对太祖的这些举措都津津乐道,也常有士大夫以此作为劝谏当朝皇帝的“法宝”。如北宋仁宗庆历二年 (1042),御史中丞贾昌朝上疏,认为“方今备边之尤切者凡六事”,在“明探候”一策中,他建言“鉴艺祖 (即宋太祖)任边帅之制”,使守边帅臣“富于财”,才可“得以养死力,为间谍”。他力陈道:“夫蹈不测之戎,入万死之地,觇伺微密,探索机会,非有重赂厚赏,孰肯自效乎?”⑤也是庆历年间,久在边任的韩琦、范仲淹上奏,要求允许“鄜延、环庆、泾原、秦凤路”帅臣“经度”本路州军所管钱帛,“任便回易”,以弥补军费不足。[3]卷141,3385-3386
时隔近百年后的英宗时期,也有人对此举措大加赞许:
太祖时,天下未定,用李汉超等一十四人,分捍三边,皆十数年不易。举其州征榷之利皆以与之,仍听其贸易,免所过征税。军事无大小,皆许便宜。以故汉超等得成功名,而二十年间无西北之忧。[3]卷205,4965
神宗熙宁二年 (1069),苏辙更加详尽地谈到太祖优宠守边大将、“厚之以财”的政策,并给予了高度评价:
太祖用李汉超、马仁瑀、韩令坤、贺惟忠、何继筠等五人,使备契丹;用郭进、武守琪、李谦溥、李继勋等四人,使备河东;用赵赞、姚内斌、董遵诲、王彦升、冯继业等五人,使备西羌。皆厚之以关市之征,饶之以金帛之赐。其家属之在京师者仰给于县官,贸易之在道路者不问其商税。故此十四人者皆富厚有余,其视弃财如弃粪土,賙人之急如恐不及。是以死力之士贪其金钱,捐躯冒命,患难深入敌国,刺其秘计而效,至于饮食动静无不毕见。每有入寇辄先知之,所备者寡而兵力不分,数之至者举皆无得而有丧。是以当此之时,备边之兵多者不过万人,少者五、六千人,以天下之大而三十万兵足为之用。今则不然,一钱以上皆籍于三司,有敢擅用谓之自盗,而所谓公使钱多者不过数千缗,百须在焉,而监司又伺其出入而绳之以法。至于用间则曰:“官给茶彩。”夫百饼之茶数束之彩,其不足以易人之死也,明矣。是今之为间者皆不足恃,听传闻之言,采疑似之事,其行不过于熟户得有藉口以欺其将帅则止矣,非有能知敌之至情者也;敌之至情不可得而知,故常屯兵以备不意之患,以百万之众而常患于不足,由此故也。陛下何不权其轻重而计其利害?夫关市之征比于茶彩则多,而三十万之奉比于百万则约。众人知目前之害而不知岁月之病,平居不忍弃关市之征以与人,至于百万,则恬然而不知怪。昔大祖起于布衣,百战以定天下,军旅之事其思之也祥,其计之也熟矣。故臣愿陛下复修其成法,择任将帅而厚之以财,使多养间谍之士以为耳目。耳目既明,虽有强敌而不敢 [犯 ],辄近则虽雍熙之兵可以足用于今世。[7]卷267,3490
南宋中期以前,军队回易等风气一直很盛,军队营运普遍存在,任由军队赢利经营的呼声也一直很高。大臣袁说友在他的文集《东塘集》中有一大篇关于宜使军队将帅“富之以财”的论述,这一“理论”在当时很有代表性。他认为不使将帅和整个军队进行回易等经营,只靠国家支拨的有限军饷,军队物质待遇就无法丰足;而将帅不富裕,就无心建设军队、体恤士卒,军队就丧失了战斗精神。袁说友在知池州任时曾上奏朝廷,言其亲眼所见军兵的贫困之状及将帅刻薄兵士的事实,[7]卷223,2940-2942认为解决的办法就是让军队回易取利,对罢止御前各军回易持反对态度。将两者联系起来可以看出,在他的“御将”理论中,将帅的贪刻也是因为没有使其“富之以财”。因此他认为,宋太祖优宠边将,任其回易生利,使其“富之以财”,是太祖的“御将之道”。即先使统兵将帅富起来,将帅才能体恤士卒;惟其如此,士卒才会为国效力,也才会有部队战斗力的生成。袁说友向朝廷建言:“如酒酤、如回易、如营运之类,尽复异时宽大之制,令诸军得斡旋自行施。”[5]
宋太祖对边关重将网开一面,使宋代军队的经商营运活动首先在边防兴盛起来,其程度和规模都大大超过前代。宋太祖对大将一手打 (削权)一手拉 (优宠)的策略,在客观上助长了军队的经营活动。但同时也要看到,在当时的统一战争中,为巩固刚刚建立的宋政权,太祖重用边将策略中经济手段的运用,以及对其经济违法的宽容等,对统一战争的顺利进行,对巩固新生的宋政权,都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而太祖以后的统治者,在政治、经济、军事形势变化了的新情况下仍然固守“祖宗之法”,使宋初军队的赢利性经营活动成为后代军队无度经营的滥觞,从而导致了部队战斗精神的侵损及战斗力的削弱。
注释:
①参见章如愚《群书考索·续集》卷四四《宋朝三衙四厢等兵》,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七“开宝九年十一月庚午”、卷一三八“庆历二年冬十月戊辰”,范镇《东斋记事》卷一,陈均《九朝编年备要》卷一。
②王稱《东都事略》卷二○《慕容延钊传》。
③章如愚《群书考索·续集》卷四四《宋朝三衙四厢等兵》,参见《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七“开宝九年十一月庚午”,范镇《东斋记事》卷一。
④范镇《东斋记事》卷一,参见《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三八“庆历二年冬十月戊辰”,《东塘集》卷一一。
⑤《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三八“庆历二年冬十月戊辰”,参见《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二三。
[1]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 (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2]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3]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M].北京:中华书局,1979.
[4]章如愚.群书考索:卷 44[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2.
[5]袁说友.东塘集:卷 11[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罗从彦.豫章文集:卷 2[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黄淮.历代名臣奏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Emperor Song Taizu’s Conciliatory Policy to Commanders of Border2Guard Forces and Its Impact
WANG Yun2chang
(Faculty of Political Science,PLA Naval Academy of Surface Combatant and Auxiliary Ships,Dalian116021,China)
The conciliatory policy adopted by Emperor Song Taizu(927-976,reigning during 960-976)to border2guard forces,which made the commanders“all enor mously wealthy”,was complementary to his deprival of the military power of commanders in other regions.Hismeasure,while being somewhat effec2 tive to the bolstering of the newly established Song Regime and the victory of its succeedingwar of unification,turned out to be the cradle of commercial pursuits bymilitary forces.The policywas recommended by his suc2 cessors as the“ancestral convention”,which engaged military forcesmore and more in profiteering activities,thereby significantly affecting the history of the Song dynasty.
Emperor Song Taizu;commanders of border2guard forces;“all enormously wealthy”;“an2 cestral convention”
K244;K825.2
A
100125035(2010)0120066204
2009209221
王云裳 (1956-),女,辽宁大连人,海军水面舰艇学院政治系教授,史学博士。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宋代军队盈利性经营活动研究”(02BZS023)
(责任编辑 吴 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