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外舆论对中共马克思主义理论学习的评价**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的理论学习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 (项目编号10BDJ002)和广西社科规划项目“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的学习活动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项目编——以延安时期为中心的考察

2010-02-15 19:58黎晓岚
中共党史研究 2010年12期
关键词:延安舆论理论

黎晓岚

为提高全党的理论水平,增强党的战斗力,1938年10月,毛泽东在党的六届六中全会上号召“来一个全党的学习竞赛”,要求全党普遍地深入地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我们民族的历史、研究抗日战争的“全面及其发展”①。此后,中共开始组织领导全党规模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学习。那么,对于中共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学习,当时党外舆论是如何看待的?作出了怎样的评价?本文拟就此作一初略探讨。

一、延安整风之前党外舆论尚未关注中共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学习

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以后,毛泽东把加强全党干部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学习作为“有头等重要的意义”②《毛泽东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24页。的工作来抓,从1939年开始,中共有组织地推进理论学习的热潮。2月17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成立干部教育部的通知》。5月20日,在陕北公学大礼堂召开了延安在职干部教育动员大会,到会的有延安各机关学校团体的代表1000多人。毛泽东出席大会并发表演讲,强调学习的重要意义,指明学习的方法。号08BKS009)的阶段性成果。这次学习动员大会以后,延安的在职干部理论学习广泛开展起来,参加者达到四千多人。①《胡乔木回忆毛泽东》(增订本),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89页。1940年,中央关于干部教育先后发出了七个指示性文件,规定了干部理论学习的目的、原则、内容、课程、学习方式与方法、学习时间、教材与教员、组织形式、管理机构等内容,初步建立和健全了一套干部理论学习的制度和方法。

延安理论学习的开展可谓有声有色,但起初并没有引起党外舆论的特别关注。

1939年9月,张继、贺衷寒率全国慰劳总会北路慰劳团访问延安,这是抗战爆发后国民党要员第一次到访延安。国民党《中央日报》对此无只字报道,张继在日记与回忆录中对这次访延的记录也只有寥寥数语,提到与毛泽东的两次交谈,以及“略观革命大学,设备简陋,学生不多。除宣传本子外,无图书可言”②《张溥泉先生回忆录·日记》(影印本),(台北)文海出版社,1985年,第70页。。除此之外,并无关于中共理论学习的记录及评论,他在向国民党的汇报中也没有提及中共的理论学习。据王世杰1940年1月4日的日记记载,“张溥泉自陕北视察返渝,据其向国防最高委员会报告,共产党在陕北边区自为割据形式,并无任何建设,其用意并不在建设一种共产主义式之区域,只是用此区域为训练共产主义之青年,训练军队秘密派往各外地作赤化运动”③《王世杰日记》(手稿本)第2册,(台北)中央研究所近代史研究所,1990年,第207~208页。。可见,此时国民党主要关注的是如何评估和处置中共及其领导的力量。

随北路慰劳团访问延安的中央社记者刘尊棋、《扫荡报》记者耿坚白和《新民报》记者张西洛为了突破贺衷寒“不准写一个字”的禁令,主动提出要访问毛泽东,并请其发表讲话,以便通过这种方式把共产党的声音传播出去④张西洛:《一个老记者的经历》,人民日报出版社,1994年,第33页。。1939年9月16日,毛泽东会见了这三位记者,回答了他们提出的问题。谈话内容涉及三个方面:抗战的相持阶段是否已经到来;关于磨擦问题;国共两党是否有分裂的可能。⑤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 (1893—1949)》中卷,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137~138页。谈话也没有提及中共的理论学习。这次谈话,延安的《新中华报》和重庆的《新华日报》都进行了报道,由刘尊棋执笔整理的谈话稿经重庆国际新闻社发到香港、南洋,有几家华侨报纸刊登在显要版面,但“中央社、扫荡报都不刊登;新闻报也不敢刊登;中央社连内参稿也不发”⑥张西洛:《一个老记者的经历》,第36~37页。。由此可见国民党对中共的新闻封锁。

1940年5月31日至6月8日,陈嘉庚携南洋华侨慰劳团成员李铁民、侯西反到延安访问,6月6日,中共召开了延安在职干部教育周年总结大会。陈嘉庚等人在延安访问了延安女子大学、延安抗日军政大学第三分校、延安第四军校。他在《南侨回忆录》中记录了自己所见延安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等各方面的状况,也记录了与朱德、毛泽东、军界人士谈论国共“两党磨擦事”⑦陈嘉庚:《南侨回忆录》,岳麓书社,1998年,第180~181、183~184、186页。的情况,但并未提及中共的理论学习。

上述可见,在延安整风之前,党外舆论对中共的理论学习基本没有关注。从中共理论学习的声势及党外人士访延时间及访问对象来看,他们对中共的理论学习一无所知的可能性甚小,更符合逻辑的解释应该是:其关注点不在中共的理论学习,而是聚焦于中共及其领导的边区的真实情况、中共对于抗战及处理国共关系的主张;中共对外着重介绍自己对时局的看法及对国共关系的主张,没有把理论学习作为重要内容对外宣传。这种情况既决定于当时中华民族面临的主要任务是抗击日本侵略者,也与国共两党既合作抗日又摩擦斗争的紧张关系以及国民党对中共的封锁密切相关。从这里可以看出,党外舆论对中共的观察只着眼于眼前的热点问题,对关乎共产党发展大计的理论学习视而不见,说明党外舆论对中共的观察还缺乏战略眼光。

二、延安整风开始后党外舆论对中共马克思主义理论学习的关注和评价

延安整风开始后,很快引起党外舆论的关注,作为延安整风重要内容的理论学习也由此进入党外舆论的视野,他们从各个方面对中共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学习进行了评价。

(一)关于中共理论学习一般情况的观察

到1941年,中共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学习已进行了两年。这两年的理论学习是有成效的,但也存在缺点,主要是“理论与实际、所学与所用的脱节,存在着主观主义与教条主义的严重的毛病。这种毛病,主要表现在使学生学习一大堆马列主义的抽象原则,而不注意或几乎不注意领会其实质及如何应用于具体的中国环境”①《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3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第257页。。对此,毛泽东深感忧虑,提出对理论学习要来“一个大的改造”,以“彻底打破目前党内教学方法与思想方法上的主观主义与形式主义”②《毛泽东年谱 (1893—1949)》中卷,第324页。。1941年5月19日,毛泽东在延安高级干部会议上作《改造我们的学习》的报告,提出改造全党学习方法和学习制度的任务,中共中央也组织力量,研究改造理论学习的办法,并相继出台了一系列有关改造学习的文件,如《关于延安在职干部学习的决定》《关于延安干部学校的决定》 《关于在职干部教育的决定》等。此外,中共中央还颁布了《中央关于增强党性的决定》,强调加强党性,保证党的统一领导;颁布了《中央关于调查研究的决定》,成立专门的调查研究机关,加强调查研究;颁布了《中央关于高级学习组的决定》,成立高级学习组,以提高党内高级干部的理论水平与政治水平。对于这些情况,党外舆论有所了解和介绍。

国民党中央日报记者张文伯在《陕北归来》中援引中共中央文件,介绍了中共理论学习的一般情况。他说,中共中央《关于延安干部学校的决定》指出:“必须强调学习马列主义的理论与目的,是为了使学生能够正确的应用这种理论去解决中国革命的实际问题,而不是为了读书本上各项原则的死记与背诵。”关于教材和学习内容,“应以联共党史为学习马列主义的基本教材,特别应注意于具体应用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基本观点的学习,藉以克服主观主义与教条主义”。关于教学原则,文件强调马列主义的教授与学习“应纠正过去不领会其实质而注重了解其形式,不注重应用而注重死读的错误方向。学校当局及教员必须全力注意使学生由领会马列主义实质到把这实质具体的应用于中国环境的学习”。关于学习的评价标准,“学生的是否真正领会 (理解认识懂得),以学生的是否善于应用为标准,以便在他们出校之后善于应用马列主义的精神与方法分析问题与指导实践”。与理论学习密切相关的中央研究院和中央党校的培养目标分别是:“‘中央研究院’为培养党的理论干部的高级研究机关。‘中央党校’为培养地委以上团级以上具有相当独立工作能力的军事工作干部的高级与中级学校。”关于它们的管理,文件“决定‘中央研究院’直属‘中央宣传部’,‘中央党校’直属中央党校管理委员会。”“‘中央宣传部’对各校课程、教员、教材及经费,应协同各主管机关进行统一的计划、检查与督促”③张文伯:《陕北归来答客问》,读者之友社发行,1945年,第30页。。张文伯对中共中央《关于延安干部学校的决定》相关内容的援引虽有一点文字上的出入,但意思基本上是正确的④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3册,第257~261页。。虽然他在文中只引用不评论,从其引用的内容来看,基本上把握了中共理论学习的要点。

中共的理论学习是全党参与,其参与性之广泛、学习氛围之浓厚,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正如《苏北见闻记——一个民主政团同盟人士的苏北解放区印象记》一文所描述的:“他们或集体,或个人,或上课,或自习,或写笔记,或开会讲演,无上无下,室内野外,似乎像一个大学校,到处都是学习空气弥漫着。一个素不肯学习的人,走到这环境里,一定会感到惭愧而与之俱化。换言之,就是这种空气能压迫着人,使你非学习不可。”①《解放日报》1944年8月21日。

中共对理论学习的自我反省和改正亦引起了党外舆论的关注。《大公报》记者孔昭恺在《西北纪行》中写道:“他 (指毛泽东——笔者注)说:‘如果我们身为中国共产党员,却对于中国问题熟视无睹,天天看,看不见,带了眼镜还是看不见。看见了的只是书架子上的马恩列斯的现成文献,那么,我们在理论战线上的成绩就未免太坏了。’他提倡:‘只有书本知识但还没有接触实际的人,或者实际经验尚少的人应该明白自己的缺点,将自己的态度放谦虚一点。’关于后者,他说:‘工农干部要学理论,更必须首先学文化……国文、史地与自然常识这些文化课学好了,到处有用。学了文化以后,政治、军事、经济哪一门都可学。否则工农干部有丰富经验,却没有上升到理论的可能。’最后他主张:‘我们反对主观主义,必须使上述两种人各向自己缺乏的方面发展,必须使这两种人互相结合。’”②转引自陈明钦等编《中外人士访延纪实——封锁线内的真相 (1944—1945)》,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94~195页。

无独有偶,民主人士黄炎培先生在《延安归来》中也谈到了同样的问题。他提出:毛先生说,“读了马克思主义,没有能根据它来研究中国的历史实际,创造出合乎中国实际需要的自己的理论,做了中国共产党党员,看不见中国,只看见书架上的革命文献。这种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还是少一点好”。“我们很愿意使仅有书本知识的人,回到实际工作里去”③黄炎培:《八十年来》,文史资料出版社,1982年,第116页、142页。。《新民报》主笔赵超构在《延安一月》中也谈到中共要求工农干部着重学习理论、知识分子干部着重“向群众学习”④《赵超构文集》第2卷,文汇出版社,1999年,第666页。。

孔昭恺、黄炎培和赵超构访延时间不同,身份、目的各异,却不约而同地观察到中共对理论学习的自我反省和改正。可见,中共自我反省在理论学习方面的缺点,强调理论学习联系实际、反对空头理论家,工农干部与知识分子干部要取长补短、克服自身缺点,这些都给访延人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二)关于中共理论学习缺点的分析

在党外舆论看来,中共的理论学习并非十全十美,而有其不足之处。观其言论,主要集中在如下几个方面:

1.功利性过强,书卷气不足。赵超构认为,“延安所最缺乏的空气是‘学院气’或‘书卷气’”,而偏重于实际经验和实用知识。他说,延安的理论学习“决不讳言功利”,他们要培养的是“对于边区建设有实际帮助的人”。所以,“学习英美式的经济学,不若精通边区的合作社和骡马大店”。在他看来,这种风气自有其强处和弱点。其强处是“打倒了‘洋教条’,所有工作人员都从事实中建立朴素的理论,使得一般人都能了解接受,这无疑的要比那些漂亮然而脱离实际的学院议论有效些”。其弱点则是“因为摒弃了学院派的学说,延安青年干部所赖以求知的途径,只有向经验探索。虽然他们还保留着‘马恩列史 (史即斯大林——笔者注)’的学习,但也可以说他们的理论水准,将以马恩列史的理论为最高的界线。这结果,免不了要形成褊狭的思想,并且大大地限制了知识的发展”⑤《赵超构文集》第2卷,第657、700、656页。。赵超构的观察是独特的,他提出的这个问题关系到理论学习的价值取向和评价标准。以学科化、规范化的标准来看,延安的理论学习自然缺少一些书卷气;但从抗日战争的环境、延安党员干部的理论素养、文化水平来看,学用一致、学以致用的实用性价值取向有其历史的合理性。

2.浓厚的党化色彩闭塞了人们的视听。张文伯在《陕北归来答客问》中强烈批评中共推行党化教育。他认为,中共“所谓干部教育的任务……是直接为党造林”。不仅如此,整个边区的文化教育也带有明显的浓厚的党化色彩。边区的文化教育,“中心任务无非在加强党的领导,贯彻党的政策,培养党的干部”。“一般学校教育,党化色彩是很浓的……单以课程论,延安大学的全校共同课为‘边区’建设概要,中国革命史,革命人生观,及时事教育。这里包括着共产党全套的理论策略……目的在求思想之标准的共产化。不但‘延大’如此, ‘一切干部学校,首先要学根据地概况或根据地建设一类的课程,并且使它成为全部课程表和全部学习过程的灵魂。’”中共机关报《解放日报》也是党化教育的重要工具,它“标明党性,斗争性,组织性,为其根本方针,日销七千余份,机关学校用配给办法。内容完全与共党的策略相呼应”。张文伯认为,这种带有浓厚党化色彩的学习宣传,使边区人民闭目塞听,只知道边区,“把整个中国的国情淡忘了”,这是对边区人民“心灵上思想上”的“封锁和麻醉”。张文伯的指责可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按照他的逻辑,国民党大肆宣扬的“一个党,一个主义,一个领袖”又该作何评价?平心而论,阶级社会的教育本身就具有阶级性,所以,中共的理论学习与文化教育宣传的党化色彩本身无可厚非,至于这样会不会造成边区人民闭目塞听,使他们受到“心灵上思想上”的“封锁和麻醉”,倒是一个值得注意和分析的问题。客观地说,当时的边区确实比较封闭,但这种状况并不像张文伯所言,是中共带有浓厚党化色彩的学习宣传所致,而主要归因于国民党对中共的封锁。改变这种状况的主动权更多地是掌握在国民党手里,简单地指责中共是不公平的,也无益于问题的解决。客观地说,国民党如果想让边区人民读到“国家元首向全国军民所发布的重要演说文告”,也应该让大后方的人民听到共产党的声音,这样才能使人民不至于闭目塞听,受到“心灵上思想上”的“封锁和麻醉”。①张文伯: 《陕北归来答客问》,第82~83、33、69页。

3.党性过强,个性不足,党性削弱了个性。在赵超构看来,所谓党性,按照中共自己的说法,就是“‘一个共产党员,应该在任何时候,任何问题上,都要估计到党的整个利益;都要把党的利益摆在前面,把个人的问题,个人的利益摆在服从地位’”。中共不断增强党性的结果是党员抛弃了更多的个人自由,个性减弱,“由于党性,同志爱必然超过对于党外人的友谊;由于党性,个人的行动必须服从党的支配;由于党性,个人的认识与思想必须以党策为依归;由于党性,决不容许党员的‘个人主义’、‘英雄主义’、‘独立主义’、‘分散主义’、‘宗派主义’”。共产党员成为“精神上的苦行头陀”。赵超构承认这种看法来自自己的观察。对于来自大后方的自由主义记者来说,也许很难理解中共增强党性的做法,但对于各抗日根据地分散各地、斗争环境异常复杂的中共来说,增强党性无疑是必要的。至于增强党性会不会使共产党员成为“精神上的苦行头陀”,赵超构也承认“他们的党员们,却并不自觉如此”。因为中共实行民主集中制,这种制度的“作用是不难估计的。第一,它至少给党员以说话的机会;第二,它也给党员以认识党策的机会,使得共产党的教育能够实施;第三,它用说服辩论的方式,贯彻上级的决定,而尽可能的避免了强迫与命令;第四,它使得党内的纠纷,立刻获得合理的解决,而不至于积蓄仇恨,形成内哄”②《赵超构文集》第2卷,第659、661、662页。。民主集中制执行得好,确实能够保障党员的民主权利,成为处理党性与个性关系的有效办法。赵超构还观察到小组批评的控制力,“我们应该认识他们的小组批评,对于他们的意识观念有绝大的影响力。所谓‘对事实的认识一致,对党策的理解一致’,就是通过小组讨论来实现的”。“延安人所说‘批评’的意义,就是用多数人的意见来控制少数人。”③《赵超构文集》第2卷,第655、692页。看来,在实行个人服从组织、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组织原则的同时,如何保障党员独立思考的权利、尊重少数人的意见和利益,党外舆论颇为关注和重视。

(三)关于中共理论学习效果的评价

党外舆论对中共理论学习效果的评价,是与对延安整风作用的认识结合进行的。总的说来,党外舆论认为中共理论学习是有成效的,主要表现在:

1.中共的作风转变了, “不是变向别的,而是变向平凡”①黄炎培:《八十年来》,第116页。 《赵超构文集》第2卷,第6 4 7~6 4 8页。。首先是党员的作风转变了,“中共党员那种唯我独尊的优越感已化除不少,而逐渐变为和易近人的一群常人了”②刚文:《苏北见闻记——一个民主政团同盟人士的苏北解放区印象记》,《解放日报》1944年8月21日第3版。。其次是“‘从实际中来,到实际中去,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新作风”取代了主观主义,中共更加崇尚实干,政策更加务实。赵超构认为,延安政风的特点之一是“实事求是,不谈空话,不唱高调,不迷信洋教条,不拘泥一定的形式,而只是面对现实,从实际上考虑办法解决困难”③《赵超构文集》第2卷,第753、744页。。黄炎培以减租减息政策为例,说明中共“一切设施都切实合乎一般的要求,而绝对不唱高调,求理论上好听好看”。他们“切实寻觅民众的痛苦,寻觅实际知识,从事实际工作”。④黄炎培:《八十年来》,第115、149页。第三是“检讨的认真与批评的严肃,事有错误必求反省,人有错误立刻批评,所求虽有错误,也随时能够纠正,不至于严重化”⑤《赵超构文集》第2卷,第744页。。总之,中共的作风变得平凡、务实且善于反省。

2.毛泽东不仅成为中共的理论权威,而且成为威望极高的政治领袖。延安时期,毛泽东在中共的领袖地位确立起来。在1938年9月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王稼祥传达了共产国际的指示,肯定中共中央的领导机关要“以毛泽东为首”⑥《王稼祥选集》,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141页。。从此,毛泽东成为全党公认的领袖。1943年3月20日召开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通过《中共中央关于中央机构调整及精简的决定》,推定毛泽东为中共中央政治局主席,并决定他为中央书记处主席,从组织上巩固了毛泽东在党内的地位。在理论上,毛泽东在延安时期不仅发奋研读马列主义著作,进一步提高理论水平,而且发表了一系列文章,指导抗日战争,回答了新民主主义革命和未来建设新中国的一系列重大问题,使毛泽东思想走向成熟,成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杰出代表。党外舆论十分关注毛泽东在党内的威望和地位。英国记者斯坦因表示相信,毛泽东“是今日世界上最伟大,最受爱戴的政治领袖之一”。“一百万党员,以一种国民党党员之间对于蒋介石我所从未见过的无比热情,以及对于任何中国人都少有的纪律,遵从着毛先生的理论教导与实际政策”。“其余在共产党管理下的绝大多数人民也随从着他”,“二十来个实际指导党的卓越共产党人承认他为领袖”⑦根瑟·斯坦因:《毛泽东会见记 (一)》,许之桢编译《毛泽东印象记》,东北书店印行,第19页。。赵超构则观察到“毛泽东目前在边区以内的权威是绝对的……凡有三人以上的公众场所,总有‘毛主席’的像,所有的工厂学校,都有毛氏的题字…… ‘毛主席怎样说’虽然不是经典,但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依然是边区干部动员民众的有力口号”⑧《赵超构文集》第2卷,第646~647页。。党外舆论的这些判断是准确的,事实上,毛泽东在延安深受爱戴和敬仰,其权威和声望无人能望其项背。

3.民族化的马列主义取代了“西装革履”的马列主义,成为边区的基本思想。“在边区,开口马克斯,闭口列宁,是要被笑为落伍的表现的。……毛泽东给共产党员的教训,是在尊重农民社会的旧习惯与旧形式之中播种共产党的理论与政策。”⑨《赵超构文集》第2卷,第648页。打倒“洋教条主义”的结果,“马列主义固是边区的基本思想,但已经不再以本来的面目出现了;因为现在边区马列主义已经照毛氏所提的口号化装过,那便是‘马列主义民族化’。换一句话说,马克斯和列宁,不再以西装革履的姿态出现,却已穿起了中国的长袍马褂或农民的粗布短袄来了。小如变工队、秧歌队、合作社,大如新民主主义,我们都可发现,是马列理论的内容和民族形式的外衣的综合品”10。这就是新鲜活泼的、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的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就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成果。

4.延安人的思想标准化了,“在有些问题上,他们的思想,不仅标准化,而且定型了”①《赵超构文集》第2卷,第654页。。赵超构说:“我在延安就有这么一个确定的经验,以同一的问题,问过二三十人,从知识分子到工人,他们的答语,几乎是一致的。不管你所问的是关于希特勒和东条,还是生活问题、政治问题,他们所答复的内容,总是‘差不多’”,“有如化学公式那么准确。”对于这种“千篇一律的答案,刻板一样的思想”,“他们一致坚决否认党和政府对他们的思想有直接的管制。他们承认大家的思想的确是差不多,至于差不多的理由,则由于大家对事实的认识一致,大家对党策的理解一致”。赵超构认为,“这种标准化的精神生活,依我们想象,是乏味的。但在另一方面,也给予他们的工作人员以精神上之安定,而发生了意志集中行动统一的力量。”②《赵超构文集》第2卷,第654、655页。这种情况表明,延安人对中共的指导思想、路线方针政策有相同的理解和高度认同。

5.理论学习成为中共自我完善、教育保护干部的有效方法。赵超构认为,整风运动是共产党内部的思想态度改造运动,为了帮助个人的自觉转变,运用了自我批评及个人的学习两种方法。“这两种整风的方法,使得共产党能够以温和的手段消灭了党内的腐化危机,而仍然能保存它的干部”③《赵超构文集》第2卷,第753~754页。。

可见,党外舆论认为中共通过整风和理论学习,作风变得平凡、务实且善于反省,确立了毛泽东的理论权威和领袖地位,形成了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成果,实现了延安人民对中共政治上思想上的高度认同,找到了中共自我完善、教育保护干部的有效方法,这就从总体上肯定了中共理论学习的成效。

三、对党外舆论关注和评价中共马克思主义理论学习的反思

党外舆论对于中共理论学习的关注和评价既包含客观公正的成分,反映了中共理论学习的实际,也存在不少偏颇之处和认识上的分歧。

(一)党外舆论尚未真正认识理论学习对中共的重要价值,对理论学习缺乏全面的观察和深入的研究

纵观延安时期不同政治背景的党外舆论对中共理论学习的评价,可以看到一个共同点,即没有专门论述中共的理论学习,而是在论述延安整风、干部培养、政治教育、文化教育等问题时提到理论学习。也就是说,并没有把理论学习作为一个独立的问题来看待,更没有把理论学习作为一个独立的中心视角去观察相关问题,说明并没有真正认识理论学习对中共的重要价值。总体而言,党外舆论对理论学习缺乏全面的观察和深入的研究,对理论学习的认识是零碎的而不是系统的,是片面的而不是全面的,是肤浅的而不是深刻的。之所以如此,除了抗日战争的时代背景和国民党对共产党的封锁之外,还有两个重要的原因,一是全党范围的理论学习在当时的中国尤其是在政党建设中还是新生事物,人们还没有认识到它对政党建设的重要价值和深远意义;二是当时能够到延安访问的多是新闻记者和社会贤达,他们的着眼点是观察而不是研究,所发表的通常是新闻稿或者是访问记,而不是研究性的学术论文或报告,自然也就没有对理论学习进行深入系统的研究。

(二)不同政治背景的党外舆论对中共理论学习的评价相差甚远

虽然每一种舆论都自称是客观公正的,但不同舆论对同一事物的看法有时的确大相径庭。例如,对于毛泽东在延安的威望和地位,不同的舆论有着截然不同的观察和分析。

当时美联社、英国《曼切斯特卫报》、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驻重庆记者斯坦因认为,“一百万党员,以一种国民党党员之间对于蒋介石我所从未见过的无比热情,以及对于任何中国人都少有的纪律,遵从着毛先生的理论教导与实际政策。这主要是自动做的,因为党员们每天都看到毛泽东如何寻求并利用他们的意见,以制定政策。其余在共产党管理下的绝大多数人民也随从着他,因为他们明白,他自己和他的党的基本原则,是从一切爱国人民的群众观点出发,来计划并实行一切政策,这是他在同非党人民的日益增进着的民主合作中所发展了的制度之实质。然而毛泽东并不是党的独裁者。使二十来个实际指导党的卓越共产党人承认他为领袖的,只是他伟大的经验和真正的人望而己”①《毛泽东印象记》,第19页。。由此可见,斯坦因是从中共的政策符合人民群众的利益、毛泽东卓越的个人经验来分析毛泽东威望和地位形成原因的。

《新民报》主笔赵超构也有自己的观察和分析。他认为,“单从宣传的作用上去理解毛氏的权威,这是不公道的。在造成毛氏权威的因素中,他本身的特点也决不能抹煞”。他认为,“毛泽东是一个最能熟习中国历史传统的共产党行动家”,具有与过去所有的共产党领袖所不同的特点,就是“精通共产党理论,而同时更熟悉中国历史”。“在他的行动中,《资治通鉴》和列宁史丹林的全集有同等的支配力”。他“可以知道在某种程度以内尊重传统的力量,或利用旧社会的形式,以避免不必要的摩擦”。“毛先生另一点长处,是综合的工夫……他最善于综合各种意见,而做一个大家认可的结论,或者综合过去的经验,以决定以后的方针,这种功夫,也不妨解释为熟读史书的成就。”②《赵超构文集》第2卷,第647、648页。显然,赵超构认为,毛泽东的成功是多方面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而其中的关键是毛泽东善于把共产党理论与中国传统相结合。

国民党《中央日报》记者张文伯则认为,毛泽东的权威是通过共产党的组织系统和“封建性的偶像观念的培养”而树立起来的。他说,“中共集中的领导系统,是通过了强化纪律,指派人选以及限制言论等方式建立起来的。党内的民主自由空气,几已荡焉无存,一切权力集中在上层的少数人或一人手里。”“教育上宣传上所传播的偶像观念,也就是为要适应这一要求,所以带有浓厚的封建意味。”“部队中的标举着‘为毛主席的事业而奋斗’的旗帜,一个托儿所的礼堂里,毛先生的庞然肖像,独占在正墙的中心,两边以国父遗像和孙夫人的肖像陪衬着。而‘太阳出来一点红,中国出了个毛泽东’这种神话式的语句,早经见之于小学教科书里,并以秧歌的方式,向民间传播着。”③张文伯: 《陕北归来答客问》,第68、43、72、69页。

对同一现象之所以会有不同评价,不仅仅是因为视角不同,同时也是因为立场各异而导致见仁见智。总体来看,民主党派或无党派人士的评价比较客观、理性一些,国民党方面的评价则取决于自身需求,显得比较主观、武断一些,甚至不排除断章取义,恶意诋毁④例如,张文伯引述了刘少奇《论党内斗争》的文字:“这种‘党内斗争,主要的是思想斗争,它的内容是思想原则上的分歧与对抗。’‘必须是在两条战线上来进行。’而事实上‘存在着以下三种偏向:第一是党内的自由主义与调和主义。第二是机械的,过火的党内斗争,党的组织上及党内斗争中的‘左’倾机会主义。第三是党内无原则的纠纷与斗争。’”以此来证明“中共党内的生活,是一连串的斗争。也是一连串的矛盾。” (参见张文伯《陕北归来答客问》,第39页。)实际上,刘少奇的原意是讲党内斗争的性质与错误偏向。因此,张文伯在这里明显是断章取义,恶意诋毁。。

(三)党外舆论对中共理论学习的某些观察和分析值得中共关注与思考

党外舆论对中共理论学习的评价立场、视角各异,褒贬不一,其中某些观察和分析值得中共关注与思考。例如,“毛先生所提的口号,其魅力有如神符,在工农分子眼中,‘毛主席’的话是绝对的,保险的”⑤《赵超构文集》第2卷,第647页。。毛泽东的话有如此大的威力,固然有利于边区干部动员民众,但是,这样会不会导致“神化”毛泽东和干部群众思想僵化?应该如何正确宣传党的领袖?如何正确处理政党与领袖的关系?这些问题值得我们深入思考。又如,延安人的思想标准化了,“在有些问题上,他们的思想,不仅标准化,而且定型了”①《赵超构文集》第2卷,第654页。。作者基于自由主义者的立场,更主张思想多元化,这对于当时的延安而言,固然是一种理想主义的期望,但是如果缺失不同的声音,却也容易束缚思想,消解干部群众独立思考的能力和创造性,从而窒息理论与实践发展的生机,这的确是值得警觉的。再如,“延安所最缺乏的空气是‘学院气’或‘书卷气’”②《赵超构文集》第2卷,第657页。。显然,在战争的环境下,要求全党的理论学习系统化、学科化、规范化,难免是一种苛求。但是,在强调干部群众学以致用的同时,应该给一小部分知识精英专事学理型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学习与研究,为他们留下相应的理论思考空间,这是准确完整地把握马克思主义所必不可少的,也是一个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的政党所必须具备的宏观视野和长远目光。

总之,党外舆论对中共马克思主义理论学习的关注和评价说明了中共理论学习在当时的社会影响力,这些立场各异、褒贬不一的评价,提供了一种观察与分析中共理论学习的他者视角,值得中共关注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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