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与苏区小学教育的改造研究

吴 修 申

中共与苏区小学教育的改造研究

吴 修 申

土地革命时期，中共在苏区依托各级苏维埃政权，严厉取缔私塾，在禁止私塾的基础上，创办列宁小学，使儿童接受文化知识和革命教育。中共推行的严厉取缔私塾的政策和种种措施，既是建设理想社会的应有之义，又符合传统教育向现代教育转型的趋势。中共在取缔私塾、建设列宁小学的过程中，取得了不俗的成就，同时也暴露了照搬苏联经验、对中国国情认识不足、对传统教育模式理解有偏差等问题。

中共；私塾；列宁小学；取缔

1927年后，中共开始在农村建立革命根据地，成立苏维埃政权，开展文化教育事业活动。中共在苏区推行小学教育建设中，首先面对的一个问题是如何对待苏区存在的为数众多的私塾，如何处理学校与私塾的关系问题。

关于中共改造私塾的问题，学界还没有进行充分的研究，仅有的一些研究对这一问题谈及的非常笼统。①关于私塾问题的研究，学界大多集中在晚清民初的私塾改良问题研究，关于中共改造私塾的研究很少，如：王翠红的 《近代山东私塾改良研究》（山东师范大学2007年硕士学位论文）简要谈及抗战和解放战争时期中共在山东革命根据地对私塾的改造；董纯才主编的 《中国革命根据地教育史》第1卷 （教育科学出版社，1991年）简略叙述了土地革命时期苏区小学教育的概况。本文借助学界已有的研究成果，结合一些档案史料，尝试就中共与苏区私塾的改造及列宁小学的建立之关系进行评述。

一

在苏区创立初期，中共的主要任务是发动农民，保卫新生的政权，并没有把开展小学教育作为重点。1928年中共中央在给湘东特委的指示信中指出：“目前一般的宣传比较识字运动还重要。各乡区苏维埃须经常的开讲演会、游艺会……等，扩大革命教育的工作。目前教育的目标主要的要使群众了解革命的前途，土地革命和苏维埃政权的意义。”②《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第182～183页。

在根据地的革命政权发展壮大以后，中共领导人和各级苏维埃认识到，为了巩固政权和使民众增强对苏维埃政权的热爱和拥护，必须把发展普通教育作为一项重要工作去做。1930年11月，共产国际东方部向中共提出在苏区兴办学校等建议，因为“这些设施根据农民的眼光的看来，是有很大的意义的”。①《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6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第637页。中共也进一步认识到了让人民大众接受教育的巨大意义：享受教育是一项权利，也是一种反对剥削和压迫的有力武器，有利于提高工农群众的战斗力。工农群众只有读书写字，才能完成建立新社会的伟大使命。②湖北省老区教育研究会编 《湖北省老区教育历史资料选辑》，1996年印刷，第299页。于是苏区着手成立文化教育机构，开展文化教育工作，确定了普及教育，教育为工农服务，取消封建、反动的教育的原则。1931年11月，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第一次全国工农兵代表大会宣言规定：“一切工农劳苦群众及其子弟，有享受国家免费教育之权，教育事业之权归苏维埃掌管，取消一切麻醉人民的封建的、宗教的和国民党的三民主义的教育。”③陈元晖等编 《老解放区教育资料》（一），教育科学出版社，1981年，第27页。

中华苏维埃一大宣布取消的 “封建的、宗教的和国民党的三民主义的教育”与私塾教育大有关系。首先中共把私塾视为传播封建思想的一个重要基地。1930年 7月，中共闽西平和县委工作报告中称：“平和山多田少，文化落后。全县只有 2个中学，大乡村才有高小学校，普遍乡村是私塾学校念孔子书的，因这样封建思想特别浓厚。”④《中央革命根据地史料选编》上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284～285页。中央苏区负责文教的领导人凯丰把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称为孔教，“在中国除了帝国主义输入的基督教外，还有孔教，他的《圣经》是《四书五经》之类，对于孔教以及其他一切宗教都应当立即与教育和学校分离”。⑤江西省教育学会编 《苏区教育资料选编 （1929—1934）》，江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37页。由于私塾主要传授四书五经等儒家书籍，因此在中共看来，私塾又是一个传播麻醉人民思想的场所。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不久，将三民主义作为指导教育的根本原则，在各级学校提倡 “忠孝仁爱信义和平”等所谓 “中国的固有道德”。从中共对私塾的认识而言，它是传播礼义廉耻、孝悌忠信等封建思想的主要渠道之一，因而私塾教育和国民党的三民主义教育有契合之处。故不管从反封建，从反宗教迷信，还是从反国民党的三民主义教育而言，私塾都成为中共开展学校教育必须清除的主要障碍之一。

由于绝大多数苏区建立在经济文化比较落后、教育事业很不发达的农村和贫困的山区，新式小学非常少，私塾成为当地儿童接受教育的主要场所。20年代末，教育家俞子夷曾说：“一到乡僻，私塾要比小学多”⑥《一笔教育上的旧账》，《俞子夷教育论著选》，人民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232页。。以江西为例，据国民政府教育部统计，1933年南昌、新建、进贤、清江等 26县共有私塾 6670所，学童101813人。⑦教育部：《各省市实施义务教育办法选辑》，转引自郝锦花 《新旧学制更易与乡村社会变迁》（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4页。江西宁都在成为苏区前，全县仅有中学 1所，小学 15所，私塾亦复不少。⑧何友良：《中国苏维埃社会区域变动史》，当代中国出版社，1996年，第116页。金陵大学农业经济系的调查数据也说明：直到抗战爆发前，同新式小学比较，私塾在中国农村教育中占65．1%⑨乔启明： 《中国农村社会经济学》，商务印书馆，1946年，第292页。转引自 《新旧学制更易与乡村社会变迁》第39页。，占有一定的优势。

同时又由于苏维埃政权是向苏联学习的产物，所以当时从中央到各个苏维埃都认为，苏区小学教育的性质应该是共产主义教育。因此《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小学校制度暂行条例》规定小学教育目的为：“训练参加苏维埃革命斗争的新后代，并在苏维埃革命斗争中训练将来共产主义的建设者。”○10也就是说，苏区的小学教育要为革命战争服务，为阶级斗争服务，为苏区的各项事业服务，为培养共产主义建设的新后代

○10江西省教育学会编 《苏区教育资料选编》，第97页。服务。

既然私塾在苏区创立之初占据优势地位，又被中共认为和 “封建的、宗教的和国民党的三民主义的教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革命的小学教育格格不入，是相互对立的。于是，取缔封建私塾、建设列宁小学成为苏区发展小学教育的前提和共识。1930年 5月，湖北监利县《第一次工农兵贫民代表大会文化问题决议案》指出：“过去的封建时代孔孟学说以及现代的三民主义、国家主义的学说，都是社会主义的障碍物，政府应将这种学校和私塾严格取缔，而经营设办各种学校，以提高群众的知识。”①湖北省老区教育研究会编 《湖北省老区教育历史资料选辑》，第356页。1930年 10月，《湘鄂西第二次工农兵贫民代表大会文化教育决议案》也决定 “彻底肃清孔孟思想，严厉取缔私塾”。②湖北省老区教育研究会编 《湖北省老区教育历史资料选辑》，第359页。

在新开办的列宁小学③苏区小学的名称开始并不统一，有的苏区称红色小学，有的称劳动小学，有的称人民小学，直到1934年才统一称为列宁小学。本文为了叙述方便，将苏区的小学一般称为列宁小学。中，各级苏维埃政权也采取各种措施，从教师的资格、教材和教学管理等方面做出规定和限制，严防封建私塾的复活。在小学教师的任教资格方面，规定凡是有封建思想、教过四书五经的人员不能充当小学教师。《鄂豫皖区文化教育委员会巡视纲要》规定教师必须是无封建思想及宗教迷信者④霍文达等：《鄂豫皖苏区教育史》，河南大学出版社，1988年，第212页。。有的苏维埃政府认为小学低年级教员没必要是“知识分子，只要识字的有革命经验的工农都可充当之”⑤湖北省老区教育研究会编 《湖北省老区教育历史资料选辑》，第180页。。有的苏维埃政府甚至明确规定私塾教师不得任教列宁小学，“以前那些教老书的学究先生，因为他们的思想陈腐，不许他们再过教员生活”。⑥湖北省老区教育研究会编 《湖北省老区教育历史资料选辑》，第156页。

在小学教材方面，苏区政权也坚决反对把四书五经作为小学课本。华容县苏维埃政府明确规定：“在苏区各赤色学校禁止采用四书五经等作教材”，“各列校绝对禁止教授四书五经及孝经等读物”。⑦陈元晖等编 《老解放区教育资料》（一），第165页。有些苏区在禁止旧教材方面做得非常激进，焚烧私塾用的教材，以表示与封建教育的彻底决裂和对其的永远排斥。1932年，江西永新县规定 “禁止教会学校、国民党校、私塾学校在苏维埃的存在，所有反革命书籍及复古书籍，搜集送交县文化部封闭或焚毁”。⑧赣南师范学院、江西省教育科学研究所编 《江西苏区教育资料汇编》（一），1985年印刷，第153页。同年，在皖西北地区，青年团烧四书五经。⑨安徽省财政厅、安徽省档案馆编 《安徽革命根据地财经史料选》（一），安徽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68页。苏维埃政权禁止四书五经充当小学教材的工作取得了不小的成绩。据1931年9月共青团皖西北特委报告，皖西北每乡都有一所列宁小学，已经将“过去读三民主义、子曰诗云的学校取消很多”。⑩中国共青团中央办公厅编《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9册，1981年重印，第361页。

在教学管理方面，中共苏维埃政权认为私塾让学生整日背诵，塾师不细致讲解课文的作法是奴隶式的教法，因此规定列宁小学要求教师运用启发式的教学。1931年10月，湖北通山县苏维埃《第二次工农兵代表大会决议案》（节录）提出，列宁小学教师 “把学校上课式，完全变为开会式，反对呆读呆背的教授法”。⑪⑪ 湖北省老区教育研究会编《湖北省老区教育历史资料选辑》，第170～171页。⑫霍文达等：《鄂豫皖苏区教育史》，第234页。⑬陈元晖等编 《老解放区教育资料》（一），第120页。在学生管理上，禁止教师体罚学生。鄂豫皖苏区规定，列宁小学 “要铲除一切封建的管理方式，如学校用勤务及旧式的处罚”。⑫⑪ 湖北省老区教育研究会编《湖北省老区教育历史资料选辑》，第170～171页。⑫霍文达等：《鄂豫皖苏区教育史》，第234页。⑬陈元晖等编 《老解放区教育资料》（一），第120页。

中共在苏区根据地内大力推行严格取缔私塾，发展列宁小学，取得了不错的成绩。1932年秋，《第二次闽浙赣省苏大会文化工作决议案》指出，列宁小学不再读封建书籍，在各县部分地获得好成绩，提高了儿童的文化程度⑬。⑪ 湖北省老区教育研究会编《湖北省老区教育历史资料选辑》，第170～171页。⑫霍文达等：《鄂豫皖苏区教育史》，第234页。⑬陈元晖等编 《老解放区教育资料》（一），第120页。因而儿童也非常愿意到学校读书。1932年2月，?共青团赣东北省委一份决议案指出：“儿童踊跃地到劳动小学去读书。”①中国共青团中央办公厅编《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10册，1981年重印，第323页。到1932年 5月，仅在赣东北苏区，就有列宁小学 2216所②中国共青团中央办公厅编《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10册，第631页。。据不完全统计，1933年，仅在江西、福建、粤赣根据地的 2932个乡中，有列宁小学 3052所，学生89710人。③陈元晖等编 《老解放区教育资料》（一），第18页。在江西兴国县，全县有学龄儿童总数为 20969人，进入列宁小学的 12806人，占学龄儿童总数的60%。④董纯才主编 《中国革命根据地教育史》第 1卷，教育科学出版社，1991年，第46页。中共在发展小学方面取得的成就就连作为对手的国民党政府也表示佩服。1934年11月，国民党军队占领江西宁都，指出苏区 “对于教育，似更积极，……遍设列宁小学及俱乐部”。⑤《宁都社会调查》（1934年底），转引自何友良《中国苏维埃社会区域变动史》第116页。取缔私塾的政策的实施冲击了封建思想，使苏区的民众和儿童对共产主义思想有了初步了解和认识，国民党方面也不得不承认，苏区在“匪化一般儿童之成绩，已至足惊人”⑥钟贡勋：《江西农村视察记》，《中央日报》1935年3月15日。转引自何友良 《中国苏维埃社会区域变动史》第116页。。

中共在苏区推行的严厉取缔私塾的政策和种种措施，一方面是建设理想社会的应有之义，另一方面也是和中国近代教育现代化的步伐相一致，符合传统教育向现代教育转型的趋势。譬如禁止在小学传授四书五经的规定，并不是中共的标新立异，而是延续了 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以来中国教育界的一贯主张。中华民国教育部甫一成立，在1912年1月19日颁布的《普通教育暂行办法》中明确规定，小学读经科一律废止⑦李桂林等编 《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普通教育》，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474页。。随着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深入开展，1920年初北京政府规定，小学的国文教材内容改为白话文，“兹定自本年秋季起，凡国民学校一二年级先改国文为语体文，以期收言文一致之效”⑧李桂林等编 《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普通教育》，第515页。。这一规定进一步巩固了小学不读经的政策。而根据地的小学教育也承继了这一规定，要求列宁小学教师必须 “通语体文”，“能略知儿童心理者；明白学校管理”⑨湖北省老区教育研究会编 《湖北省老区教育历史资料选辑》，第269页。等。

苏维埃政权在小学教育中规定使用统编课本、排斥四书五经等做法，也是和近代政府审定和推广教科书、逐步排斥私塾教材的做法是一脉相承的。1914年12月，北京政府教育部就规定：“国定教科书与审定教科书并行于社会间，听人民之自择，庶穷僻之壤以其书美价廉，教授儿童，亦知改用教科书，所谓 《三字经》《千字文》者，可渐期绝迹。”⑩李桂林等编 《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普通教育》，第497页。

从思想文化理念而言，中共采取严厉取缔私塾的政策，也是部分继承了五四新文化运动期间反孔和否定儒家文化的做法，把儒家文化视为中国落后挨打的主要思想障碍。五四运动之后的二三十年代，很多知识分子显然认为，不管 “打孔家店”或彻底否定儒家的价值是否过激或偏颇，对儒家的批判就意味着反封建，而反封建正是中国走向争取独立进步不可避免的前提之一。中共早期领导人中一部分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领导者，一部分是受这一思想文化思潮的洗礼成长起来的，自然反孔非儒的思想影响他们甚巨。因而他们在制定发展根据地教育政策时，自然而然地认为只有把旧社会的一切风俗习惯、伦理道德全部扫荡干净，才有可能建立无产阶级的新文化，“要把旧社会里所流传下来的一切道德、宗教、风俗、教育以及旧礼教等彻底铲除，就必须开始建立工农阶级的各种文化事业”。⑪⑪陈元晖等编 《老解放区教育资料》（一），第99页。

中共对私塾的严厉处置，更与其反对国民党统治、与国民党争夺革命话语领导权有关。1927年国共分裂之后，中共认为国民党政权是封建阶级和资产阶级的联盟政权，国民党在文化教育领域推行的措施是复古教育、党化教育、愚民教育。1932年 5月，湘鄂赣省苏维埃政府训令指出，国民党的 “党化教育，也就正是封建教育与资本主义教育的混合物；它正在提倡恢复固有道德的复古教育—即封建教育，以及在西洋搬来的资产阶级所需要（的）资本主义教育；更有帝国主义的教会教育的侵略。这些都是反动统治束缚群众思想，以维持其统治地位的精神上的工具，都是我们所要革命的对象”①江西省教育学会编 《苏区教育资料选编》，第3页。这里讲到的封建教育，即指固有道德的复古教育。而固有道德具体内涵是有所指的。内涵之一为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如 1932年国民政府教育部颁布的 《今后中小学训育上应特别注重之事项》中，明确指出：“训练目标，应发扬我民族固有美德忠、孝、仁、爱、信、义、和、平等。”②宋恩荣、章咸编 《中华民国教育法规选编》，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220页。内涵之二指礼义廉耻，如1932年蒋介石讲到：“中国最高尚的立国文化就是礼义廉耻……共产党看破了这一点，他所以要先消灭我文化，破坏中国固有民族性——礼义廉耻，希图根本上来灭亡中国。”③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辑第1编（教育），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141页。针对国民党推行的复古教育，中共认为其性质是“反动统治束缚群众思想，以维持其统治地位的精神上的工具”④江西省教育学会编 《苏区教育资料选编》，第3页。。因而中共旗帜鲜明、针锋相对地提出坚决反对复古教育和私塾教育。

二

虽然中共领导下的各级苏维埃政权对私塾采取了严厉的取缔措施，但是并没有完全根除其存在和影响。一些列宁小学有其名而无其实，骨子里还是私塾式的教育。当时的苏维埃政府和共青团组织屡次对这种现象进行揭露和批评，并强烈要求对之整顿。

一些列宁小学是在原来私塾基础上成立的。尽管苏维埃政府规定要对这些私塾进行改造，但还是有一部分私塾改造不彻底，就转成了列宁小学，“除了不读封建书籍外，与旧的私塾，没有多大的差别的”⑤赣南师范学院、江西省教育科学研究所编 《江西苏区教育资料汇编》（一），第147页。。1931年3月29日，共青团湘鄂西特委给团中央的报告中尖锐地指出：“在苏区很多地方的列校，都是名义上的，只是旧的私塾改一改名义为列校，而教书的内容及方式，则和从前一个样子，所读的书是四书五经一类的东西。……在许多学校中，很多都是老胡子的八股先生、老朽昏庸的人作教员的。”⑥湖北省老区教育研究会编 《湖北省老区教育历史资料选辑》，第377页。有些列宁小学，原私塾教师充任小学教师的比例达到了 70%左右。1931年 10月 8日，共青团鄂豫皖苏区中央分局在一份报告中指出，鄂豫皖苏区各县虽建立了许多学校，但是十分之七八还是老秀才先生，教授方法是老到了极点，儿童还有许多不爱去读书的。⑦中国共青团中央办公厅编《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9册，第410页。这些老先生不懂什么革命道理，无法对儿童进行革命教育。

为什么在革命政权严厉取缔私塾的情况下，还有少部分列宁小学成为变相的私塾，一些私塾老学究成为培养革命后代的小学教师呢？究其原因，主要是和根据地师资的严重匮乏与苏维埃政权急于发展小学教育等因素有关。

苏区根据地初建时，一些教师参加革命工作，一些教师因对革命的误解或仇视而出逃，给以后苏维埃政权创办列宁小学带来了师资缺乏的问题。据1930年10月赣西南特委刘士奇的报告：“在斗争开始的时期，许多小学倒闭，因为有些教师是 AB吓跑了，有些是共产党的干部，要领导斗争参加工作，所以都停下了。”⑧《中央革命根据地史料选编》上册，第355页。等到政权稳定下来，开展小学教育，面临的一大困难就是师资的匮乏。有些地区虽然建立起了列宁小学，但由于教师的不足，给小学的扩大发展和教学质量的提高带来了一定的困难。1929年鄂豫边革命委员会报告指出，在鄂豫边苏区，苏维埃政权成立后，创办模范小学数十所，平民小学数百所，平民夜校数百所，但一般的都是缺少教师和教材，能识 200字可以当教师。①湖北省老区教育研究会编 《湖北省老区教育历史资料选辑》，第318～319页。

苏区内为数不多的小学教师还由于被抽调做其他工作离开教育岗位，使师资不足问题变得更加严重。由于苏区大多是在文化教育相对落后的农村建立的，知识分子本来就是稀缺资源。随着苏维埃政权机构的建立，各级苏维埃政府机关都迫切需要有一定文化的办事人员。为了苏维埃政权的建设，不少干部就从教育机构中抽调，因此有不少教师改行成为各级政府机构的工作人员。1931年10月，共青团鄂豫皖分局在一份报告中指出：“现在苏区对于这样的人材真困难到一万分，好点的知识分子都负着工作或者当秘书。”②中国共青团中央办公厅编《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9册，第410页。针对不少苏维埃政府机关随意从学校抽调教师去干其他工作的不正常情况，1933年10月20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临时政府制订的 《中央文化教育建设大会决议案》指出，随便从教育机构调人对教育而言有很大的损失。因此，特别 “拟请人民委员会规定下列的限制：（一）凡调动列小、俱乐部等教育机关主要的熟练的工作人员 （如校长、主任以及好的教员等），必得乡苏主席和教委会主任的同意”。③赣南师范学院、江西省教育科学研究所编 《江西苏区教育资料汇编》（一），第99页。根据地师资不足的问题还和基层苏维埃政府忽视对师资的培养有一定关系。1932年5月，江西省苏维埃第一次工农兵代表大会指出，“省苏开始养成小学人才举办列宁师范，而各县对选送学生还是忽视。”④《江西苏区教育资料汇编》（一），第107页。

上述多种因素造成师资的严重匮乏，但为了培养革命下一代，尽快地让根据地内的儿童接受教育，苏维埃政府又必须发展小学教育，满足翻身农民子弟学习文化知识的迫切需要。于是，不少根据地为了解决小学师资缺乏问题，吸收一些塾师充当小学教师。1931年鄂豫皖苏维埃指出，教师缺乏成为学校教育的主要困难，为了解决这一问题，要求各县 “对于成份好的但带有封建思想的教师，要给他们相当时期的教育，使他们彻底转变”⑤霍文达等：《鄂豫皖苏区教育史》，第234页。。这里讲的 “带有封建思想的教师”实际上就是私塾先生。虽然苏维埃要求对他们进行长期的训练，但是事实上最多予以短期训练。1931年8月，鄂豫皖区赤色教师学生代表大会决议案要求各县 “设立教师训练班，限期 1月或 2月内要训练出一批新的教师”。这样短时间的训练很难使他们“彻底转变”。所以，“现在苏区的教师最大多数对苏维埃是个什么东西，都没有很好的了解，苏维埃的政纲是些什么也不能深刻的明白，这样要来实现苏维埃的文化教育是非常不够的”。⑥霍文达等：《鄂豫皖苏区教育史》，第207～210页。

苏区物质文化条件落后的现实，也给私塾残余的存在留下了一定的空间。1932年 2月中共湘鄂西省委报告指出：“过去因无教本，势逼文化私塾采取三民主义的教本，甚至读孔孟诗书（这主要的是我们在群众中的教育工作做得不好）。”⑦湖北省老区教育研究会编 《湖北省老区教育历史资料选辑》，第384页。正如共青团湘鄂西苏区特委报告指出的，受当时战争环境条件的限制，书、人才、教具都非常缺乏，因此苏区很多列宁小学都是私塾改造的。据鹤峰、建始两县 11个区不完全统计，苏维埃时期继续开课的私塾共 76所，占原有私塾总数的85%。⑧黄正夏主编 《湖北老区教育史》，武汉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182页。

除了上述提到的根据地物质文化条件落后，师资匮乏，特殊的战争环境等客观原因外，还和共产党人理论和实践的不成熟有关系。由于中共通过革命手段建立的苏维埃社会在中国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完全崭新的社会，意在创造人类历史上最先进、最美好的社会；因此共产党人满怀崇高的理想和极大的热情，不允许旧社会的丝毫污点存在，在文化教育上也是要大力荡涤旧社会的残渣污垢。这时的共产党人还没有意识到崭新的社会不是凭空而起的，它是从旧社会脱胎而来，必然带有旧社会的痕迹，完全清除旧道德、旧礼教及其影响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从对私塾的取缔没有完全达到预定目标而言，说明中共在这一问题上没有考虑到私塾问题的复杂性和中国国情的特殊性，对传统的教育体制和儒家文化没有全面地分析和评价。

三

私塾向儿童传授四书五经，宣传忠孝节义，其教学内容和目标的确是与革命根据地培养共产主义精神的小学教育的目标相背离，这是其落后性的一面。但是私塾还有另一面，即它还有适合中国分散落后农村的农民的实际需求性。而苏区是在文化教育落后、经济不发达的农村建立的，受经济文化条件的限制，私塾有其存在的土壤。正如1926年国民大革命时期湖南农民第一次代表大会所分析的那样，中国农村教育状况是“私塾、学校同时存在。私塾是旧式农村经济的产物，到现在还拿着四书五经做教本，宣传封建思想，这是极大的缺点，但私塾教育能投合农民的要求，课余教些杂字杂文，私塾教师亦能为农民书写应用文字，这些都合农村的需要，故现在的私塾，尚能得农民的拥护”。①李桂林主编 《中国现代教育史教学参考资料》，人民教育出版社，1987年，第6页。

中共在苏区实行的取消私塾的政策，是中共二大确定的反帝反封建纲领中的重要体现，针对私塾落后性的一面，将其予以取缔有其合理性。苏区小学教育的成就和不足表明，改造中国农村教育，打破私塾教育一统的格局，推进中国农村教育由传统模式向现代学校的转型，虽然难度很大，但也不是可望不可即的事情。苏区在取缔私塾、创办列宁小学中制定的不教授四书五经，禁止体罚等规定为中共后来开展小学教育所坚持。1944年 11月陕甘宁边区规定：“老式的私塾和旧型正规化的中、普小学都应采取彻底的改造方针……但应注意，必需要彻底改造的是旧的教育方针和教育内容（如打骂体罚，教四书五经，教育与群众实际脱节等），并不是学校的名称或形式。”②陕西师范大学教育研究所编《陕甘宁边区教育资料》教育方针政策部分 （下），教育科学出版社，1981年，第444页。新中国成立后，1950年 4月，教育部专门就私塾问题发出指示，“没有新式学校而只有私塾的地方，我们的方针应当是一方面允许私塾的存在，并加强对它们的领导，使它们逐步的改进，……各地教育行政机关应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及解决儿童就学问题的程度，来管制和改造当地的私塾，最后使它们不能存在。”③《教育部关于私塾的指示》（1950年4月10日），湖北省档案馆藏，档案号 SZ42-1-90。苏区时期取缔私塾的斗争没有完全取得胜利，私塾残余还不同程度的存在，也说明在中国要完成反封建的任务具有长期性、艰巨性。

此外，当时的苏维埃政权还有任用工农分子任小学教师、排斥塾师的做法，有的地方甚至出台“年龄在40岁以上者不能充当教员”④霍文达等：《鄂豫皖苏区教育史》，第216页。等极端规定。类似的政策与做法实际上涉及到如何认识和评价包括塾师在内的旧知识分子的性质与作用，涉及到如何评价苏区时期党的知识分子政策问题。这些做法实质上只看到塾师具有封建思想的一面，并没有对塾师阶层进行辩证分析，没有认识到农村中的大多数塾师都是不受重视的小知识分子，生活待遇微薄，政治地位低下，具有反抗精神和进步要求，有愿意为革命服务的一面。在抗战及以后时期，中共正是在吸取了苏区时期对知识分子排斥的“左”倾关门主义的教训基础上，总结建党以来知识分子政策实施的经验教训，制定了团结、教育、改造知识分子的正确政策，把塾师等一批旧知识分子转化成革命同盟军，为党夺取革命的胜利和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壮大做出了贡献。

（本文作者 阜阳师范学院社会发展学院副教授，华中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博士后流动站在站人员 阜阳 236041）

（责任编辑 占善钦）

The Comm unist Party of China and the Transform ation of Prim ary Education in the Soviet Areas

Wu Xiushen

During the Agrarian Revolutionary War，relying on the governments at all levels in the Soviet areas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ruthlessly cracked down on private schools and setup Lenin primary schools in order to make children receive cultural knowledge and revolutionary education．The policy of ban on private schools and othermeasures taken by the CPCwere all to be expected for the communist ideal of building an ideal society and in line with the trend of transformation from the traditional to themodern education．By banning private schools and running Lenin primary schools the Chinese Communists scored impressive achievements but also exposed some problems such as copying the Soviet experience，insufficient understanding of China’s national conditions and the deviation in looking at the traditional education model．

G629．299；K263

A

1003-3815（2010）-10-007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