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马凯硕,姜竹青译,刘根法译校
(1.新加坡国立大学 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2.环球时报 时政要闻部,3.中国浦东干部学院 外事处)
新世界格局对中国发展的挑战与冲击
[新加坡]马凯硕1,姜竹青2译,刘根法3译校
(1.新加坡国立大学 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2.环球时报 时政要闻部,3.中国浦东干部学院 外事处)
通过改革开放30年,中国自身国力不断增长,并倡导和平崛起。然而,在一个全球化和相互依赖度不断提高的时代,未来二三十年的中国需要在更多领域考虑他国关切的问题,加强对国际事务的敏感性。如全球气候变暖、金融危机以及流行病防控方面,必须加强与世界各国和国际组织的合作。西方是现存全球体系游戏规则的制定者,中国作为参与者,是该体系最大的受益者之一。中国唯有积极参与全球治理,承担更多的国际责任,做一个负责任的领导者,才能减缓国际社会对中国崛起的忧虑。
和平崛起;国际责任;全球治理
中国与世界是个宏大主题。首先,我想说中国在很多方面取得了伟大的成就。1978年,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仅仅是3,600亿元人民币,现在已经达到30多万亿元。也就是说,在30年时间里GNP的总量增加了100倍。也许就在这个月的某一天,中国会超过日本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有如此成就,你们当然会引以自豪。另外,中国过去的外汇储备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目前却以2.4万亿美元的储备量雄踞世界首位。改革开放以前,按照(联合国的贫困标准)一天一美元收入以下的中国人口有8亿,现在这个数字不到2亿。这也意味着中国已经帮助6亿人口脱贫,相当于美国全国人口总数的两倍。毫无疑问,这些都是近年来中国取得的巨大成就,是中国人值得骄傲和庆祝的事情。与此同时,中国已经崛起为一个大国,与邻国保持了和平的关系。我之所以要强调这一点,是因为我们大家都知道20世纪早期日本是如何称霸的。日本的崛起是通过侵略中国、东南亚以及其他亚洲国家和地区实现的。中国的和平崛起是个了不起的发展。讲到中国的发展我可以滔滔不绝地讲上一个小时,不过,我想各位都应该比我更清楚中国这些年来取得的成就。
因此,接下来我就要谈一谈中国即将面临的挑战。如果诸位不介意的话,我接下来会讲得比较坦诚和直率。为什么要这么直率呢,我有时候会讲一个发生在古代日本的故事。说的是有一个年轻人住在海滨的村子里,一天,他很早就起床上山去照看刚刚收获的水稻。他站在山顶向大海望去,发现海啸带来的巨浪正朝村子逼近。巨浪即将吞没整个村庄,淹死村里所有的人。此时,他已经来不及跑回村子给大家报信了。他于是放火烧了刚刚收获的水稻,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放火烧了稻子,村民们都很生气,会跑到山上来救火。事情也正是像年轻人所预料地那样,所有人都上山来抢救水稻,因此躲过了这场海啸。村民们失去了水稻但却保住了性命。我讲这个故事是想说中国将在未来的10-20年中面临着巨大的挑战。我接下来将尽量展开阐述,主要讲三个方面的挑战。为更好地说明问题,我这里要借用毛泽东主席有关“矛盾”的著名论述。众所周知,毛主席经常说我们要抓“主要矛盾”而非“次要矛盾”,我接下来要讲中国面临的三个主要矛盾。
第一个矛盾就是日益变小的地球村和村里一座飞速扩张的大房子——中国之间的矛盾。想象一下,你住在一个不断变小的村子里,而有一家人的房子正变得越来越大;村里的其他居民很自然就会关注这所不断扩大的大房子,他们也会猜想这所大房子会对他们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影响。大家知道,目前世界的人口总量为68亿,13亿人生活在中国,中国以外的55亿人都在观察中国的动向。如果是在18或者19世纪,你可以飞速发展而对世界不会造成多大影响;但现在是世界不断变小的21世纪,中国发展带来的影响也随之增加。接下来请允许我举一个具体例子。
众所周知,全世界都在担心气候变化。世界担心如果中国拥有越来越多的工业,就会产生越来越多的温室气体,随之可能带来全球变暖。这也正是2009年12月在哥本哈根召开世界气候变化大会的原因。大家知道中国在这届会议上面临的压力很大。如果作为历史的回忆,我想提一下欧洲。在前几个世纪,欧洲发展很快,建了很多的钢铁厂、煤电厂,排放了大量的污染物。为什么他们可以这么做,那是因为当时没有气候变化问题,整个世界也没有那么小。而当中国要发展的时候,就遇到了气候变化问题。所以世界对中国说:“请控制你的温室气体排放”。
我在我的书《新亚洲:世界权力不可逆转地向东方转移》中,解释了为什么这对中国来说是不公平的。世界今天面临的全球变暖不是由于新的错误,不是由于中国、印度或其他国家的温室气体排放;而是归因于过去西方国家工业革命以来200多年的累积排放。所以要确定谁应该为全球变暖负责任的话,首先应该指责的是那些累计排放的西方工业国,而不是新兴国家,这才是做事情的正确思路。不过大家也明白,要让任何一个国家为200年前祖先的所作所为买单是件很难的事。这些国家会说:“这不是我的问题呀,是我们祖先的行为,我为什么要为此负责呢?”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如今的焦点主要集中在正进行温室排放的国家而不是那些曾经有过温室排放的国家。所以,当一些亚洲国家,如中国、印度等有机会快速发展的时候,突然有人对你们说,“你不能发展这么快,因为这会给世界带来破坏”。中国和印度都一样会非常生气。我刚提到过印度,他们说:“终于我们有能力建造火电站,给从没有用过电的人输送电力,西方国家对印度说,‘小心了,不能建设那么多火电站啊’。”由此说来,气候变化绝不仅仅是中国面临的问题。这也是为什么在哥本哈根大会上中国和印度如此紧密合作的原因。
上面只是在不断缩小的世界上中国对全球产生影响的一个方面,我接下来要举一个金融领域的例子。大家知道,从金融角度来讲,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一旦发生金融危机,很快会波及全球。大家都记得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泰国首先爆发了金融危机,很快,金融危机从泰国蔓延到东南亚,又从东南亚蔓延到了韩国,接下来是俄罗斯,又从俄罗斯蔓延到巴西。当巴西也发生了金融危机时,美国和英国非常担心。当时的英国首相托尼·布莱尔致电美国总统比尔·克林顿说:“这可真是个棘手问题,咱们得想个解决办法。”金融危机就像是一场席卷世界的大火。这也说明世界正在逐渐变小。
最近,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的金融风暴,2009年全球经济都出现了下滑,而中国经济仍然保持了8%的增长,这非常了不起。我为什么要提到金融呢?这是因为在过去,当一个国家决定自己的货币价值时,很可能只是这个国家的内部事宜。然而今天,当中国在对人民币估值的时候,将产生全球影响。我们每天都可以在报纸上看到中美之间对此展开的辩论。大家知道,美国国会正要表决是否要将中国列入操纵货币的国家行列,相关报道报纸上都有,大家都可以读到。请记住,人民币的估值问题不仅会影响美国,还会对其他国家,包括像孟加拉这样的贫困国家造成影响。我的一些孟加拉朋友告诉我,有时候孟加拉出口纺织品会遇到很多困难,竞争不过来自中国的产品。上述例子表明,当一个国家在做自己的决定时,很可能会影响到世界上的其他国家。
我举的第三个例子是最容易理解的,那就是流行病。看看如今流行病在世界的传播速度,就可以明白如今我们的世界变得有多小。大家知道这几年的两场流行病,非典和甲流。非典最初出现在中国的一个小村子里,之后传到香港,从香港同时传到了两个地方:一个是新加坡,另一个是多伦多,这两个城市正好有12个小时的时差。虽然位于世界的两端,但非典却从两地分别开始传播。最近爆发的甲流也是以飞快的速度向整个世界传播。
上面的例子表明了世界正以怎样的速度在变小。地球村变小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科技的飞速发展:科技让世界变小。科技使成千上万的人可以到处旅行,科技使我能昨天还在墨西哥而一夜之后就已置身于上海。科技的发展和进步的速度不断加快,随之而来的就是世界变得越来越小。所以目前中国面临的一大矛盾就是国家变得越来越强大,发展速度越来越快与世界不断变小之间的矛盾。怎样才能保证世界上的其他国家不会因为中国的崛起而惊慌失措,怎样做才能保证世界不会因为中国的发展而忧心忡忡,是中国面临的头号矛盾。
接下来我要谈的是第二个矛盾。这组矛盾也是显而易见的,是处于上升阶段的国家和日渐衰落的国家之间的矛盾。纵观历史,在过去的两三千年间,每当出现新兴国家,那些原有的大国都不会太高兴。它们国家会想方设法地在某种程度上压制新兴国家。我想这是个事实,大家也都会认同。我相信中国历史上也有过类似经验。我虽然没有读过《三国演义》,但是有人告诉过我,读三国,你就会明白政权的更迭以及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诸如此类。当今时代各国之间较量远比2000年前要激烈得多。我们现在所经历的大国的兴衰交替,是有史以来最频繁的。那么为什么到目前为止一切进展并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呢?下面我给大家解释一下,你就会明白过去几十年是有些人为因素在起作用的;但不要以为过去的状况会在未来几十年里持续下去。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出现了一些大国,其中二战以后发展起来的两个大国第一个是德国,第二个就是日本。这两个国家在二战中都是战败国,但是战后却得以和平崛起。为什么这两个国家能够和平崛起呢?这其中至少有两个原因:其一就是1945年末,美国和欧洲确定的战后国际秩序允许日本和德国和平发展,但必须得按规则出牌。这两个国家可以和平发展经济,但不得侵略其他国家的领土,要通过与其他国家进行贸易来换取资源,购买到原煤、铁、橡胶、锡等。这种战后国际秩序,可以称为是美国和欧洲的慷慨大度,在很大程度上使得很多国家能够和平发展。从某种程度上讲,中国的和平发展也得益于战后的这种国际秩序。中国需要进口原材料时,你们就找到澳大利亚、非洲国家和东南亚,去购买他们的原材料。所以中国才能够和平发展起来。中国过去几十年得以和平发展的第二个原因在于过去的这段时间西方国家都非常强大,而且非常自信。那时的美国很强大,也很自信;欧洲很强大,也信心充足,所以当中国不断发展起来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特别担心。另外,从1978年中国开始实行改革开放到现在,中国经历了非常幸运的30年。首先,20世纪80年代美国的主要对手是苏联。所以中国被认为是友邦,是美国的盟军。这也是尼克松总统访华的主因。美国希望看到一个强大的中国来制衡苏联。所以中国的利益和美国是一致的,80年代中美之间没有任何问题,甚至一度还有些互相倾慕。到了90年代,大家知道冷战即将结束,美国觉得自己非常强大,而且以胜利者自居。美国人说“我们天下第一,我们打败了苏联。”苏联已经解体了,美国人认为中国的实力还很弱,尤其是1989年的“六四事件”之后,美国人充满信心,认为美国如此强大而中国还很弱,对美国根本构不成威胁。所以那个时候中美之间也没有什么问题。1993年,江泽民主席在布雷克岛与克林顿第一次见面时我正好也在场,那时候我在为新加坡部长做记录,也是在这样一个小房间里见证了他们的会谈。会谈之初,江泽民主席和克林顿总统都感觉不太舒服,互相之间不太肯定,两个人都有些吞吞吐吐的,不敢确定对方会怎样。但是,那次的会谈进行得非常顺利。会议结束时,两人已经成为了好朋友。你可以从两个人的表情、他们交谈的方式感受到这一点,从他们两个人的微笑以及握在一起的两双手看出就在这一天之内,整个情况都发生了变化。那个时候的美国正处于了不起的十年:经济持续增长,国家充满信心。所以中国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过去的十年对中国来说也是非常幸运的。这都是因为那起著名的政治地缘事件使中国获得了10年的发展时间。那么这起政治地缘事件是什么呢?这就是9·11。 9·11事件发生在2001年9月11号,乌萨马·本拉登炸毁了世界贸易中心的两座大楼。那时,我是新加坡驻联合国大使,所以事件发生时正好在曼哈顿。可能很多人都已经不记得2001年头几个月中美关系有些紧张,尤其是3-4月份美国间谍机在海南坠毁以后。那时每个人都在想美国那年会把战略目标锁定在中国身上,特别是那时候多少有些反华的美国右翼领袖乔治·布什当选为美国总统,这种情绪到处都是。出人意料的是9·11事件发生了。美国的战略重心转移到了伊斯兰世界。美国先后出兵阿富汗、攻打伊拉克。这使中国在这10年中得以和平发展。但是现在美国就要从伊拉克撤军了,很自然的它会环顾世界,然后说:“嘿,现在我们面临的最大挑战是谁呀?”过去3000年的历史证明,世界上最重要的国家关系就是世界最强大的国家与最强大的新兴国家的关系。那么现在,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是美国,而最强大的新兴国家则是中国。所以,在某一时间点,美国自然会把注意力转到中国身上。过去的30年对中国来说是非常幸运的,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这种幸运会不会一直持续下去,还是说这种好运即将结束?中美两国之间的紧张情绪是不是很自然的情况呢?请大家记住,历史在飞速地向前发展。刚刚我讲到的第一点,我要重申一下,世界正在不断地变小。在物理学中,空间是两维的,有时间和空间两个方向。从空间角度讲,世界在不断变小;而从时间角度讲,历史在不断前进。我之所以反复强调这一点,是由于10年或12年前,美国和欧洲还感觉到各自非常强大而且对未来充满信心;很难相信仅仅12年以后,尤其是经历了过去两年的金融危机之后,欧洲会感觉到脆弱和面临的威胁。我刚刚在CCTV-9台看到欧洲的领导人在就是否对希腊进行援救进行讨论。欧元区一个国家的破产与否让整个欧洲都在担心。想象一下,如果12年前你说:“喂,有个欧洲国家可能会破产。”肯定会被人嘲笑。但是仅仅过了12年,所有的欧洲国家都有可能面临破产。再来看美国,这场金融危机也严重削弱了美国的实力,失业率高达10%。我在美国一共呆了14年,从来没有看到过美国人像现在这样担心和情绪低落。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如果美国依然强大而且信心十足,它可以和崛起的中国共同生活;但是美国这个曾经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现在感觉到了脆弱,感觉到了来自崛起中的中国更大的威胁。这种国际环境就为中美之间造成了很多困难的局面。所以美中两国才会讨论,而且会持续一段时间讨论人民币到底要不要升值的问题。一个强大而自信的美国可以是慷慨的、大度的、友好的,它会对别的国家说:“不用担心,我能搞定。”但是现在的美国却感觉到了脆弱和无力,所以中国的处境会更难,也更得讲究策略。
中国和美国之间的关系或者是中国与西方国家的问题,表面看起来只是两国或者中西方之间的关系,但实际上也会对整个世界产生影响。中国面临的问题是要尽量把你们的信息传递给整个世界。我刚讲过,中国有13亿人口,除此之外,还有55亿人生活在中国以外的国家。这55亿人中西方国家的人口约占八九亿人,其中美国3亿,欧盟国家4-5亿,再加上澳大利亚、新西兰、加拿大等国的人口,大概是在8亿左右。也就是说,除了西方国家和中国的人口之外,还有46亿人。那么现在中国要争取这46亿人的同情,但问题是,在很大程度上,全球媒体都是西方国家占据主导地位。过去的8天里,我在世界各地旅行。我从新加坡到了新德里,然后去了伦敦,又到了墨西哥城,最后从墨西哥城来到这里。但不管我走到哪里,在我居住的酒店房间里,打开电视就能看到英国广播公司的世界新闻、美国CNN的新闻、美国国家广播公司或者彭博社的新闻;打开报纸,我看到的是《国际先驱论坛报》、《金融时报》、《亚洲华尔街日报》等等西方媒体;所到之处,我阅读到的都是西方媒体。
请大家相信,虽然西方媒体鼓吹自己多么的客观、公正、中性、契合实际,但事实并非如此;西方媒体都代表了他们各自国家的利益。这一点上我深有体会,对我来讲,我尽量做到写作的客观、中性和独立,我既不亲华也不反华,我试图像个科学家一样客观记录我所看到的事情。但是在美国,我的客观写作被认为是非常亲华的。我的一些美国朋友对我说:“凯硕(Kishore),我们现在都不看你写的东西了,你整个就像中国的吹鼓手。”但实际上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客观地记录事实而已。那么谁是对的,谁又是错的呢?当然了,有些人还是喜欢我的,但是如果我被认为是亲华派而受到指责,那么大家就能够明白西方媒体的立场有多远,他们又是怎样影响了整个世界。大家可以设想一下,新兴的大国和正在走向衰落的大国之间的矛盾有多大。当这种矛盾越来越激烈,全世界都在关注的时候,人们听到的只是衰落国家的声音,而不会理睬新兴国家的观点。在接下来的10年里,这将给中国带来更多、更严重的问题。
第三组矛盾是主导国之间的矛盾。“custodian”这个词的本意是监护人,在这里是指可以对各种国际规则以及这些国际规则的受益国起主导作用的国家。接下来我还是要举例说明。大家知道,中国之所以得以快速发展的原因之一就是中国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加入世贸组织以后,中国的产品就可以出口到其他国家。世界贸易协定规定,凡是签署该协议的国家,都要向其他世贸组织国家开放市场。所以世界贸易协定适用于每个成员国。加入世贸组织之后,中国也成了该协定的受益国,中国商品的出口发展是最快的。我相信在过去的1-2个月中,中国的出口总量已经超过了德国,成为世界最大的贸易出口国。正是由于世贸协定规定了哪些产品可以出口,哪些不能出口,出口产品时必须遵守怎样的规则,中国遵照执行,才使得出口得以飞速发展。有规则就要有维护规则的人。规则本身无法单独存在。大家生活在城市里,要遵守交通规则。如果有人违反交通规则闯了红灯,那么警察就会拦住你。所以在社会生活中,警察是保护和执行规则的人。那么,我刚刚讲过中国这些年得以和平发展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欧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确定的世界秩序。而欧美制定这一规则和秩序是基于他们相信欧美国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拥有最具竞争力的经济甚至是全球最好的经济,他们将是这一规则的最大受益者这一基本考虑。也正是由于他们将从这些规则中受益,所以才会去保护这些规则。
但是现在,如果大家去美国或者欧洲,然后对他们说:“咱们来实现世界贸易全球化吧,进一步开放我们的市场怎么样?这会给世界带来好处的。”另外,我在此想强调一点,在西方的经济理论中,关税越低,市场就会越开放,就会对经济越好。当取消任何限制时,经济的作用会越大。美国和欧洲对于这一经济理论也是充分相信的。但是,如果我们现在跑到美国和欧洲对他们说:“根据你们的经济理论,我们应该降低关税,进一步开放市场。”那么美国人和欧洲人会说:“不,我们可不想再进一步开放我们的市场了,再开放的话所有的工作机会就都跑到中国和印度去了,我们美国人和欧洲人就会压根儿找不到任何工作了。”是这样吗?如果美国人和欧洲人对他们过去曾经极力保护的规则感到恐惧,那怎么办呢?我们怎么能期望他们会继续保护那些在他们看来不会再从中获益的规则呢。接下来谁会来保护这些规则呢。这就是我要讲的第三组矛盾,即世界规则主导权或主导国之间的矛盾。
接下来我就来讲中国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难题。
首先,中国要学会有足够的对全球事务的敏感性。一定要记住中国是一所矗立在一个日渐变小的村子里的日渐增大的大房子,必须对自己的行为给其他国家的影响具有高度的敏感性。或者我可以改换一种比喻:现在的中国就像是一头在小村子里到处游走的巨象,每个见到这头巨象的人都会侧目而视。大家一定要时刻记住这点,记住中国可能带给世界的影响。刚才我提到我会尽量做到开诚布公,接下来我就给大家读几条有关中国的评论。这些评论不是来自于西方人,而是来自于非洲人。大家都认为绝大多数非洲人都把中国当好朋友;与此同时,现在非洲有越来越多的批评中国的声音。
我接下来给大家读几条,这样大家就会对接下来10年中对中国的指责有所准备。第一条是非洲最大国家——尼日利亚的外交部长巴古都(Bagudu Hirse)先生说的:“我们可以接受中国所做的事情,也欢迎来自中国的投资;但是他们必须明白我们对良好的管理和民主保持着高度的敏感。我们不得不开始考虑对赤道几内亚和尼日尔采取制裁,因为他们的国家管理非常糟糕,这个时候中国来了,背着我们和他们做了几笔交易。我们怀疑他们这么做的目的。虽然中国永远也不会承认,但是我们从新闻报道中了解到正在发生的事情。”这是来自尼日利亚的批评报道。接下来我给大家读一下来自埃及的批评。大家知道,埃及是非洲世界最重要的国家,下面的报道出自埃及议会独立议员穆斯塔法(Mustafa Al-Gindi),他说:“不管他们如何辩解,事实是中国人来非洲的时候,除了带来了工程师和科学家,还带来了他们的农民,这是新殖民主义。这些中国人没有任何道德和道义可言。”第三条来自利比亚外长穆萨(Musa Kasa),他说:“我们正视现实,就会发现类似于中国入侵非洲大陆的景象。对我来说,这种入侵和过去西方对非洲大陆的殖民统治带来的后果一样。因此,我们要建议我们的中国朋友不要再朝这个方向走下去了,当非洲人正在遭受着失业的痛苦的时候,不要把大批的中国工人派到非洲来了”。
我只给大家举了三个例子,希望大家在心理上对这种类似的批评有所准备。对中国来说,要思考一下未来采取的防范措施,采取行动应对这种批评。可能我的建议听起来有点像广告,我还是要给大家以下的建议,我想这会对中国有所帮助。大家知道,我是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的院长,我们学院过去只有来自于10个国家的50名学生;现在,我们学校已经招收了337名学生,他们来自于51个不同的国家,在这里以英语授课。此外,我们的中文课程还招收了57名学生。我希望中国可以选送更多的年轻人到类似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这样的学校去学习。这样,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就可以和其他51个国家的学生一起学习,就能够明白其他国家是如何思考的。这也就能够培养我们所说的“感觉和敏感性”。这种能力是只有通过走出去才能获得的。如果你在中国学习,即使你读中文书,看电视去体会,都不如和其他国家的学生坐在一个教室里一起学习。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才有可能对中国有所帮助。以上就是我要说的第一点,培养更强的对全球事务的敏感性。
第二点建议是要承担更多的国际责任。我想这样说的原因大家都很清楚:试想一下,你住在一个小村子里,突然有一天你发现有一家人的房子越来越大,你一定会希望这家人能够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可以照顾更多的村里人。比如说,如果有一家的房子着火了,那么你就该赶快去救火。举一个很小的例子。前一阵海地发生了地震,中国做出了迅速反应,几天之后就派去了救援队伍。这件事做得非常漂亮,表现了中国对地球另一端国家的关注。但是2004年印尼苏门答腊岛也发生了地震,还引发了海啸;中国是最后提供支持的几个国家之一。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新加坡是第一个伸出援助之手的国家,接着是美国、日本,而中国很晚才提供援助。但是,仅仅过了5年,中国的做法就发生了很大的转变。现在中国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世界也期待随着中国的日渐强大,可以承担更多的责任。中国能够主动承担起更多的责任比迫于某种压力而采取行动要好得多。
第三点建议,也是最难的一点,就是担当更多的全球领导责任。我个人非常崇拜邓小平,我认为他是20世纪最伟大的领导人之一。我是这么说的,在我的文章当中也是这么写的,这也是为什么每个人都以为我是亲华派。邓小平比其他领导人的伟大之处在于他带领人民摆脱贫困。但是,邓小平也建议中国韬光养晦、保持低调,不要成为世界的领导人。对于1978年的中国来说,这是个很好的建议;因为那时美国和欧洲很自豪自己成为世界的领导者,维护地球村的规则。那时候他们是世界的主导者,是规则的保护者。而现在呢,美国和欧洲已经不再自信能够保护这些规则了,就得有人站出来维护这些规则。当然这不是指采取军事行动,而是指政治和外交领导力。这里我再举个例子。大家知道1950—2000年,世界贸易增长了22倍,这一阶段贸易飞速发展的原因之一就是我们有很多的贸易回合,乌拉圭回合、东京回合等等。随着每个回合的完成,世界贸易越来越开放。但是现在,也是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的第一次,多哈回合很可能会失败。这是由于美国和欧洲既没有政治意愿也没有信心来完成这一任务。这样一来,总得有人通过外交途径使这一贸易回合得以实现。既然现在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一大出口国,成为战后世界秩序的最大受益者,那么中国能不能完成多哈贸易谈判呢?当然,这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成为全球的领导非常困难。我曾经担任新加坡驻联合国大使超过10年,担任这一职务要求对其他国家对自身利益的思考非常了解,也要非常敏感才行。这是因为很多时候你得考虑到大家的利益,然后把大家的利益绑在一起,这样每个人才会说:“啊,这件事对我也有好处,我也有获胜的机会,那好吧,我支持这个提议。”所以说这将会是个异常复杂的事情,但是总得有人来做。以前我们会想到美国和欧洲,但是现在我都不敢肯定他们是否有能力这么做了。
中国目前面临的挑战很多,希望我的这些观点能够有助于中国人应对这些挑战。
[责任编辑 李冲锋]
The Challenges and Impact of New World Pattern for China’s Development
Kishore Mahbubani
(Lee Kuan Yew School of Public Policy National University of Singapore)
Through thirty years of reform and opening up, China’s own strength is growing, and advocating for peaceful rise.However, in the era of globalization and ever-increasing interdependence, China in the next three decades needs to consider the concern of other countries in more areas, to strengthen the sensitivity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In the aspects such as global warming,epidemic prevention and control, and financial crisis, China needs to strengthen cooperation with all countries and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The West is the rule maker of existing global system, and China, as a participant, is one of the biggest beneficiaries of the system.Only by actively participating in global governance, undertaking more international responsibility, being a responsible leader, can China alleviate the concerns of international community over China’s rise.
peaceful rise; international responsibility; global governance
F249.2
A
1674-0955(2010)05-0005-06
2010-07-18
马凯硕(1948-),男,新加坡人,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院长,公共政策实务教授,曾担任新加坡驻联合国大使、联合国安理会轮值主席。姜竹青系环球时报时政要闻部主任;刘根法系中国浦东干部学院外事处处长。
本文为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院长马凯硕(Kishore Mahbubani)2010年3月26日在中国浦东干部学院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