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春 阎 衍 朱 戎
2009年中国宏观经济在“一揽子刺激政策”的作用下出现了超预期的反弹。大规模的政府投入、天量的信贷投放、大范围的产业调整和振兴、大力度的科技投入和大幅度的社会保障建设计划使中国成为这次世界经济危机中最先触底回升的国家,其经济增长速度超过国内外14家权威机构在2008年底所做的平均预测水平2.2个百分点,成功实现了政府预计的增长目标。这种超预期反弹集中体现在十个方面:
(1)在投资和消费的推动下,内需快速弥补外需下滑产生的缺口,GDP同比增速逐季回升,全年水平预计将达到8.56%。其中,消费拉动4.1个百分点,增长的贡献率达到47.9%;投资拉动7.4个百分点,增长的贡献率达到86.4%,而净出口拉动为-2.94%。
(2)在扩张性的信贷政策和财政政策的支持下,固定资产投资呈现“止跌、井喷”的态势,并成为中国宏观经济止跌反弹的核心,全年增速将达到33.4%,对GDP增长的贡献率将达到86.4%。
(3)在消费政策和收入水平层级效应的作用下,消费逆势而上,维持在高位水平,全年预计累计增速将达到15.6%,实际增速达到17.1%,对GDP的贡献率达到47.9%,成为中国内需扩张的核心因素之一。
(4)在各种刺激政策的作用下,重工业引领工业出现低水平快速回升,工业增加值增速和主要工业产量增速回升迅猛。全年估计工业增加值增速将达到10.2%。1~11月,发电量同比增长5.2%,汽车同比增长43.2%,粗钢同比增长12.11%,水泥同比增长19%。
(5)两大核心支柱产业——制造业与房地产业快速回升,为中国宏观经济企稳回升打下了基础。PM I指数从2008年10月的历史最低点38.8%直线上升到2009年12月的56.6%,连续8个月高于临界值50%。1~10月房地产销售面积同比增速达到53.3%,销售额同比增速达到79.2%,都创下历史最高水平。
(6)各项企业效益指标得到较大改善,企业利润降幅大幅度收窄,工业企业亏损总额开始负增长。1~11月,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利润总额累计增速为7.8%,而1~2月却仅为-37.2%。
(7)在加强税费征收、成品油税费改革、消费税率提升、基数效应以及实体经济回升等多重因素的作用下,财政收入先跌后升,增速回调迅猛。财政收入当月同比增速从1月的-17.1%上升到11月的32.6%,1~11月累计增加9.2%,全年财政收入增长8%的目标基本能够实现。
(8)在经济反弹和信贷扩张的作用下,中国经济走出通货紧缩状态,CPI和PPI回升,通货膨胀预期开始抬头。5月PPI环比由负转正,7月CPI环比由负转正,PPI同比增速、原材料价格同比增速触底回升;11月CPI同比转正。与此同时,M2与GDP的增速缺口和M2与工业增加值的增速缺口都出现前所未有的急剧上扬,分别达到21.6个百分点和20.6个百分点。
(9)在极度宽松的货币政策和通货膨胀预期的刺激下,各类资产价格回升迅速。2009年11月末,广义货币供应量(M2)的余额为59.46万亿元,同比增长29.74%,增幅比上年末高出15个百分点。狭义货币供应量(M1)的余额为21.25万亿元,同比增长34.63%,比9月末高出5.12个百分点,1~11月人民币各项贷款增加9.22万亿元,同比增加5.26万亿元。这种极度宽松的货币政策在企业投资意愿和居民消费意愿下滑、流动性对实体经济的渗透性大幅下滑的环境下,使货币大量流向资本和投机领域,从而导致房地产价格、股票价格以及黄金等投资品价格大幅度上扬。
(10)在各种指标同步回升的作用下,中国宏观经济景气指数回升明显。其中先行指数于2009年1月开始触底回升,持续上升到10月,达到105.6,与2007年8月的水平相当;一致指数于2009年2月开始触底回升,持续上升至10月达到98.5,与2008年11月的水平相当,滞后指数于2009年8月开始触底回升,而预警指数于2月触底回升,到9月底与2008年8~9月的水平相当。
上述十个方面所构成的中国宏观经济的超预期反弹是否预示着中国宏观经济已经走上一条良性、可持续的复苏之道呢?是否意味着中国宏观经济在加速中必定要迎来又一次繁荣与过热,是否暗示着中国宏观经济政策应当采取全面的退出政策呢?这些问题的答案不在于2009年超预期反弹,而在于这种反弹是否存在内生的增长动力机制,在于市场是否开始为下一轮经济增长而自发投资和消费,在于中国宏观经济波动、分化与复苏的内在机制是否改变。因此,我们需要对2009年超预期反弹的性质进行深度解读。
首先,从总量来看,GDP同比增速逐季提升,呈现“V”型反弹的态势,但从环比增速来看,呈现“V+倒V”型,中国宏观经济并没有出现两个季度以上的持续加速局面,环比增速的波动表明中国宏观经济政策刺激效应已经度过其加速期,开始步入平稳增长阶段。
2009年全年GDP增速估计在8.57%,四个季度的环比增速分别为6.1%、7.9%、8.9%、10.5%,其逐季提升的趋势与2008年逐季下滑的局面形成了“V”型反转。但是,如果从环比来看,2009年第2季度出现强劲反弹,剔除季节因素的环比增速接近16%,而第3季度、第4季度剔除季节因素的环比增速分别为9.2%和8.2%,这种“倒V”型与2008年至2009年上半年的“V”型正好相反(参见图1)。这表明中国宏观经济的加速态势并没有延续,第4季度以及未来的宏观经济可能进入一个相对平稳的反弹、增长阶段。
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研究所2009年1~3季度“中国宏现经济分析与预测”报告。
其次,很多指标虽然增速回升较快,但绝对水平依然处于本轮经济周期的低点,宏观经济虽然摆脱了衰退局面,但依然处于萧条状态,经济反弹在本质上是萧条中的反弹。主要表现在:
(1)虽然11月全社会用电量同比增速达到26.9%,与繁荣时期水平相当,但1~11月全社会用电量同比增速仅为5.2%,为近10年的最低点,与1998年同期累计增速相当。
(2)虽然11月工业同比增速达到19.2%,但工业增加值1~11月累计增速仅为10.3%,为2000年以来同期累计增速的最低水平,与1999年同期累计增速相当。
(3)虽然财政收入近几个月增加达到30%左右,与繁荣时期相当,但财政收入1~11月累计增速仅为9.2%,为近20年的新低,与1991年同期累计增速相当。
(4)虽然开工率回升,但企业库存下降剧烈,自1996年以来累计增速首次为负。其中产成品指数和原材料库存指数都低于50%的临界值,进一步下滑的压力依然存在。
(5)虽然消费者信心指数反弹,但10月仅为88.2,为1999年以来同期水平的最低点。
(6)虽然宏观经济先行指数达到105.6,与繁荣时期水平相当,但一致指数、滞后指数都处于本周期的最低点,其中一致指数仅为97.9,为2001年以来同期最低水平,与2008年11月水平相当。
(7)虽然9、10月房地产环比增速较快,但房地产开发投资累计增速1~11月仅为17.8%,是自1998年以来历史的新低。
第三,很多指标由于内在结构存在变异,其增速所反映的经济的反弹比实际情况要低得多,中国宏观经济反弹并非像数据反映的那么迅猛。
(1)剔除非税收入、消费税改革与税率调整等因素,1~11月财政收入同比仅上升1%左右,表明宏观经济基本面形势依然较为严峻。
(2)剔除特殊行业、会计因素,同时考虑效率指标的结构特性,企业利润指标的改善所反映的宏观经济改善的程度将缩水。例如,剔除石油加工与炼焦行业的利润,1~11月的工业利润增速下降幅度将扩大8个百分点。
(3)考虑到2009年全社会用电量的结构发生了重大变化,宏观经济的实际活跃程度要低于全社会用电量指标所反映的水平。1~10月全社会用电量累计29 775.04亿千瓦时,同比增长2.79%。但第二产业用电量仅增长了0.21%,其中工业用电量仅增长0.10%,轻工业用电量依然为负。
第四,政策性刺激的放量和存货周期的调整是2009年经济增长的两大核心动力,随着政策刺激的加速期与存货再投资调整的加速期的结束,中国宏观经济持续增长的趋势将受到严重冲击,2009年底2010年初需要新的增长动力机制的出现。
2009年宏观经济反弹的核心力量除了诸如“4万亿元刺激计划”、“10大产业调整与振兴计划”以及“收入消费政策”等政策性刺激以外,存货投资的调整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统计数据表明,工业产成品存货增加额在2008年第2季度达到2 301亿元的较高水平,第3季度回落到1 928亿元,第4季度和2009年第1季度则分别为-496亿元和-2 021亿元,下降幅度是近20年来最大的,占同期工业增加值的9.1%,直接拉动GDP增速下滑接近3.3个百分点。一般而言,存货调整周期(基钦周期)往往是31个月左右。因此,自2009年第3季度,存货投资开始增加,但同比增速依然下降,估计到2010年同比增速开始回升。这种“去存货投资—再存货投资”的变动模式直接导致固定投资在投资增速稳定在33%的前提下对于GDP的拉动幅度逐季提升,提升幅度达到3.2个百分点。
第五,市场性自发需求虽有所提升,但依然低迷,标志着经济全面复苏的核心指标——“市场自我循环、自我驱动的内生增长动力机制”还远没有形成。
虽然内需出现了超预期反弹,但从投资资金的来源、消费意愿、收入结构的来源等数据可以清楚地看到,目前主导投资和消费的核心因素依然是政策刺激因素,市场自发性需求虽然有所提升,但总体状态依然十分低迷,具有十分强烈的依附性和易变性,经济复苏的指标——“市场自我循环、自我驱动的内生增长动力机制”还远没有形成。这集中体现在:
(1)投资资金的增长主要来源于政策性刺激,市场自发投资依然低迷。1~9月,预算内资金同比增长77.7%,银行贷款同比增长48%,占投资资金来源增量的30%,这直接导致国有企业投资和政府基础建设投资大幅度增加。而没有获得政策刺激的外资企业、港澳台资企业的投资依然处于0~1%的低迷状态,与此同时,个体经营投资也出现一定程度的下滑。如果按照行业投资增长状况来看,投资增速最快的行业是政策刺激力度最大的行业,例如,铁路运输业投资1~10月达到82.5%。
(2)消费中存在大量的补贴性消费和“半强制性”消费,市场自发消费意愿并不十分强烈,消费信心指数依然处于历史较低的水平。目前实际消费增速保持在17%的较高水平,但这种高速增长与汽车消费、家电消费密切相关,如果剔除这些因素,消费增速将直接下降3个百分点。
第六,总供给与总需求依然存在较大波动的可能,特别是在后危机时代,在产出能力恢复以及前期投资冲击的双重作用下,潜在产出水平的增长速度依然存在着高于实际需求水平回升速度的可能,产出缺口存在着波动,供求关系全面逆转、产出缺口全面收窄难以在2009—2010年出现。
多种预测方法的结果都表明,在2009年第3季度左右出现了产出缺口收窄的情况。但在以后的几个季度里,产出缺口还是有波动的。2009—2010年,产出缺口将一直围绕0上下波动,这说明未来两年可能出现产出缺口正负交替频繁的现象。这与2009年第3季度起我国宏观经济出现较为全面的回暖是一致的,但经济回暖的基础不牢固,还会出现反复。这意味着,我们不能在短期内停止扩大内需、刺激经济的反周期政策。
第七,中国宏观经济先行指数与一致指数之间的缺口依然在扩大,这标志着全面复苏还没有开始。先行指标与一致指标开始出现收窄才是经济出现真正复苏的标志。2009年6~8月两大指标并没有收窄,而是保持在最高点,说明目前采取的宏观经济刺激政策还未对整体市场性反弹以及整体经济复苏产生实质性影响。
第八,受经济下滑以及经济刺激的双重作用,中国经济增长的结构发生重大变化,但这种动力结构变化具有十分强烈的短暂性和过渡性,这意味着目前经济反弹的结构基础并不扎实,未来将面临复苏进程中部分结构反调带来的拖累,增长的临时结构性变动将使未来结构性问题更加复杂。
(1)第一、第三产业的稳中有升成为支撑中国经济维持8%以上增速的核心力量,但第一产业与第三产业的提升时常在危机时期出现,其持续性还难以预料。
(2)中西部部分区域的持续高速增长弥补了部分外向型区域和资源性区域经济下滑的缺口,成为中国经济维持高速增长的核心,但GDP增长的两极化、工业增加值增长的两极化以及中西部投资驱动型经济增长模式等现象都对中国未来经济增长的可持续性和质量提出质疑。
第九,从“止跌—复苏”四阶段①“止跌—复苏”四阶段是指:政策性需求反弹与GDP止跌阶段、市场性需求回升阶段、产出缺口收窄阶段和产出缺口消失阶段。参见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研究所:《中国宏观经济分析与预测》(2009—2010),http://ier.ruc.edu.cn/lt-09-4.asp。理论来看,中国宏观经济处于从“政策刺激性反弹”向“市场需求反弹”过渡的阶段,具有强烈的结构不平衡性、动力不稳定性、增长要素缺少互动性、总体方向易变性等特点,经济全面复苏的基础十分薄弱。
从前面的分析可以看到,目前中国宏观经济开始向市场性需求回升阶段转变,但是由于出口下滑以及利润同比下滑等因素,市场全面复苏和市场良性自我增长的动力机制并没有形成,其中最为集中的体现就在于:
(1)中小型企业的利润回升远远低于大中型企业利润的回升,其获得的政策性刺激效应也远远小于大中型企业,中小型企业的投资和开工率都处于较低水平。
(2)外向型企业的订单依然处于低水平回升状态,其正常投资行为处于严重收缩和观望之中。
(3)消费者信心指数虽然回升,消费意愿开始抬头,但这种市场性消费回升依然处于较为脆弱的阶段。
(4)在政府大规模投资刺激计划的作用下,对很多民营企业来说,无论从资金面还是投资领域等方面都可能产生较为强烈的挤出作用,使之复苏程度难以预料。
(5)房地产市场虽然回升迅猛,但在房地产销售价格与土地价格暴涨的作用下,房地产业扭曲的复苏模式可能严重影响它对宏观经济的拉动作用及其持续的增长。
(6)外需依然低迷,“出口—投资联动机制”、“出口—收入—消费联动机制”将严重制约市场性投资和消费的复苏。
(7)原材料价格环比增速快于PPI环比增速、PPI环比增速快于CPI环比增速,这可能使企业在复苏进程中面临成本提升型的利润挤压,同时由于政府征收税费的力度持续加强,将进一步挤压企业利润,对于企业投资经营活动的复苏带来影响。
(8)资产泡沫的出现阻碍了流动性对实体经济的渗透,从而影响刺激性政策的落实。
在世界经济回暖、中国宏观经济超预期反弹的背景下,2010年中国宏观经济情况会如何呢?我们基于上述各种判断,设定以下主要外生参数:(1)2010年中央财政预算赤字为7 500亿元;(2)2010年人民币与美元的平均兑换率为6.60∶1。依据中国人民大学中国宏观经济分析与预测模型——CMAFM模型①参见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研究所:《中国宏观经济分析与预测》(2006—2007),附录一,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分年度预测2009年与2010年中国宏观经济形势,其主要指标预测结果如表1。
表1 各项主要经济指标预测
首先,总体而言,2010年的GDP全年增速将较2009年持续回升,但季度同比增速却与2009年相反,呈现出轻微的下滑趋势,形成“倒V”型,全年增长速度将达到9.42%。
导致2010年GDP全年增速持续回升,但季度增速逐季轻微回落的原因在于:(1)进出口增速将全面回升,贸易顺差得到改善,外需对于GDP增长的贡献由负转正;(2)内需增速虽然有所回落,但基本维持在较高的增长水平上,对GDP的贡献略有下降;(3)出口同比增速改善的高峰可能出现在2010年第1季度,然后出现小幅回落;(4)政策刺激效应自2010年第1季度后开始步入递减区域,而市场性需求难以完全弥补政策加速效应回落的缺口;(5)2009年前高后低的增长模式对2010年将产生一定的基数效应。
其次,在基数效应和政策调整的作用下,投资增速可能出现回落,但由于中长期投资项目的惯性等因素,2010年投资增速将在25.4%左右。
导致投资增速回落的原因主要有三个:
(1)2009年基数太高,刺激计划的很多项目都是在2009年上马,但实际发生时期却在2010年,由此会带来基数效应的拖累,但投资领域的繁荣程度将比同比数据所反映的要好。
(2)目前很多行业出现了产能过剩问题,政府正在通过“土地闸门”、“信贷闸门”、“投资审批闸门”来约束这些行业的投资膨胀。
(3)目前地方政府投资膨胀势头很猛,可能会受到中央政府和银行监管部门的约束,从而限制部门和地方项目的大规模膨胀。但是,由于“投资周期的惯性作用”、“中长期贷款的资金支持效应”、“地方投资依赖症和投资膨胀机制被启动”、“民间投资将会抬头,但复苏的幅度不会太大”等原因,投资增速将会维持在25.4%的高水平状态。
第三,受消费信心回升、消费刺激政策持续、收入政策改革以及收入绝对水平上台阶等因素的影响,2010年全社会消费品零售名义增速将持续提升,达到18.2%,但剔除价格因素之后,消费的实际增速较2009年会有轻微回落。
2009年,受政策刺激的影响,实际消费和名义消费同步上扬。2010年,这种局面将有所改变,名义增幅将持续增加,但实际增幅却有轻微回落。其核心原因在于:(1)刺激政策的延续和扩大将保证政策性消费相对稳定。(2)中国各阶层的收入水平都处于“收入—消费台阶效应”的临界点。(3)房地产市场的复苏将带动下游消费类产业的增长。
如果考虑到中国目前的人口结构、文化转变等长期因素,未来消费增长的局面是可以期待的。但值得注意的是,由于社会福利体系、社会保障体系以及社会公共服务网的缺失,消费难以出现大幅度的提升。2010年物价的因素将使实际消费增速出现下滑。
第四,受外部环境制约,2010年外需将轻微改善,中国宏观经济外部因素将发生一些值得关注的变化。
(1)世界经济的复苏将有利于中国出口的反弹,但由于世界经济复苏的步伐并非持续加速,中国出口将在2009年第4季度和2010年第1季度出现同比增速加速之后,进入一个平稳期。
(2)发达国家贸易政策的调整、美元走弱、人民币升值压力加剧、贸易保护主义抬头等因素将影响中国出口改善的程度。
(3)国内外价格变化的差异以及人民币升值等因素将使中国贸易条件恶化,竞争力可能步入一个弱化期。
(4)在国内经济反弹迅猛、贸易条件恶化等因素的作用下,进口增长可能较为迅猛。
(5)世界经济不平衡逆转的加速可能严重影响中国贸易顺差改善的情况,未来贸易顺差增速可能进入一个较长的低水平时期。
(6)资本流入数额将扩大,虽然世界金融资本逆转规模难以达到危机前的水平,但由于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以及人民币升值压力的急剧提升,未来FD I和热钱流入的规模可能偏高,达到或超过2006—2007年的水平。
(7)通货膨胀输入的压力加大,但由于国家大宗商品价格上升的幅度式微,未来1~2年内,中国输入型通货膨胀的压力要小于2004—2007年。
因此,总体而言,2010年,受世界经济复苏、大宗商品价格回升、汇率关系重调、贸易摩擦持续以及经济持续反弹等因素的共同作用,我国进出口状况将全面改善,但绝对水平依然处于较低的状况,预计贸易总额将同比增长11.3%,进口增长13.3%,出口增长12.2%,贸易顺差出现小幅回升。
第五,在经济复苏和货币投放的滞后效应的作用下,2010年全社会流动性依然充裕,物价水平和资产价格水平将出现双双提升的局面,但物价水平上涨幅度会明显低于资产价格上涨的幅度,2010年中国没有明显的通货膨胀问题,资产价格的高涨可能成为社会关注的重心。
2010年,在银行体系资本充足率、信贷惯性以及政策调整等多元因素的约束下,信贷总量将收缩至7.2万亿~7.8万亿元,但由于全球热钱的大量流入、前期中长期贷款的延续,以及大量中长期项目第二阶段的启动、货币流通速度的提升等原因,2010年的流动性依然充裕,狭义货币供应量(M1)将增长17.2%左右,广义货币供应量(M2)将增长18.3%左右。
这种流动性的宽裕将直接成为导致中国各类价格攀升的主要原因。但是,如果我们深入分析目前通货膨胀的形成机制,并对比目前与2002—2004年的状况,我们会发现,2010年中国不会出现通货膨胀问题,理由是:
(1)宏观经济总体潜在供给大于总需求的局面没有根本性改变,全年负向产出缺口依然存在,产能过剩虽然不会成为物价下滑的核心因素,但依然是抑制物价快速上涨的核心力量。
(2)投资驱动型经济高涨难以启动持续的过热。
(3)存在大量抑制物价上涨的短期因素。其中最为重要的因素包括:2009年粮食的丰收避免了农产品价格和食品价格的大幅度上涨;虽然国际大宗商品将会上涨,但是由于国际金融危机还没有结束、全球金融资产缩水严重、国际资本流动规模缩小、实体经济复苏乏力等因素的影响,包括石油在内的国际大宗商品价格将无法回到危机前的水平,价格上涨幅度将远远小于2002—2007年年均上涨的幅度。因此,中国依然存在发生输入型通货膨胀的可能,但其影响将大大低于2004—2007年;2010年全球依然难以走出价格水平负增长的状态,这会从多种渠道制约中国物价水平上涨的幅度。
(4)金融市场的快速发展改变了货币传递与通货膨胀的形成机制。在中国资本市场迅速发展的环境中,中国通货膨胀形成的机制将发生重大的变化,金融作为新的货币蓄水池,将有效分散货币对实体经济的压力,降低流动性在实体经济领域的渗透力,金融资产和投资性资产的价格上涨将替代一般物价的上涨。
(5)2010年资产价格将持续上涨,特别是房地产价格的持续上涨将替代物价水平的上涨,货币政策必须重点关注房地产价格的过快上涨带来过度的财富效应和投资效应,进而将上述替代关系转变为相互推进关系。可以预计的是,在通货膨胀预期炒作下的各种投机行为的涌现,将进一步推动货币向各种资产流动。其中最为重要的是房地产。因为:房地产总体供小于求的局面将进一步加剧;土地供给的减少和流动资金的过多将进一步推高土地价格,进而推高囤积土地和炒地皮的投机活动;目前不断涌现的“地王”已经为明年房地产价格的攀升设定了标杆;2009年销售额和银行信贷的扩张使房地产商的资金极度宽裕,这会导致房地产企业即使在销售额局部下降的情况下也不会进行降价销售;各种投资者对于地方政府托市的行为有很强的预期。
通过对目前宏观经济形势的判断和未来宏观经济形势的展望,我们进一步研究中国宏观经济面临的更深层次的问题。从前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目前中国宏观经济出现了十个方面的超预期反弹,这些反弹具有九个方面的特性,因此,中国宏观经济超预期反弹具有“政策主导性”、“结构不平衡性”、“动力不稳定性”、“增长要素缺少互动性”以及“总体发展方向易变性”等特点,这些特点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目前中国宏观经济可能面临以下几个深层次的问题。
第一,未来的调整模式可能呈现“双W轮动”的调整模式。
在经济内在惯性、政策持续刺激和世界经济反弹等多元因素的作用下,中国宏观经济将在2010年延续增长的态势,但季度增速呈现逐季轻微回落的趋势,与2009年相反,中国宏观经济在短期将呈现同比增速“倒V”型变化。
不过,如果我们从周期角度来看,中国宏观经济调整很可能呈现出“双W轮动”模式,即从GDP同比增速来看,中国宏观经济在短期为“V”型,但中期却呈现为“W”型,中国宏观经济在2010年虽然没有“二次探底”的可能,但在内在矛盾累积的作用下,在2011—2012年依然存在较强的中期下行力量。从环比增速来看,中国宏观经济在2008—2010年将呈现“W”轮动的模式,内生的、持续加速的力量还没有形成,产出缺口存在强烈波动的趋势。
数据来源:中国经济信息网数据库;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研究所2009年1~3季度“中国宏观经济分析与预测”报告。
中国宏观经济在短期为何将呈现出“环比W”模式呢?其核心原因在于:政策性刺激的加速效应难以在长期内持续,而市场性需求在大规模政策救助以及外需持续下滑的双重压力下,其复苏必将十分缓慢,从而导致2010年经济短期冲击的能力不能出现持续加速的态势。
中国宏观经济在中期为何会出现“同比W”模式呢?其核心原因在于:世界经济危机的爆发提前释放了中国周期性调整的内生力量,使中国投资驱动型增长模式的内在矛盾转化为表面的持续下滑的矛盾,从而使中国利用“内需弥补外需”、“利用投资填补出口”的危机治理方法在成功实现危机救助的同时,完全掩盖了中国周期调整的内在矛盾,使中国周期性调整延缓,供求关系的极度恶化被推迟。
第二,宏观经济步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所谓“进退两难”的局面是指,2010年中国宏观经济将步入经济增长动力机制转换的关键阶段,其所具有的“政策主导性”、“结构不平衡性”、“动力不稳定性”、“增长要素缺少互动性”以及“总体发展方向易变性”等特点存在两个方面的冲突:一方面,刺激政策的持续或进一步放大很可能带来短期的经济快速回升和经济的过热,但却可能使政策主导性反弹压制市场复苏力量的培育,未来投资驱动型增长模式的内在矛盾越来越激化,结构恶化、产能过剩进一步恶化,从而导致宏观经济在中期的不可持续,甚至出现在中期的“第二次探底”;另一方面,简单采取退出政策将使政策刺激性需求急剧萎缩,刚刚启动的局部的、还没有形成自我循环的市场动力机制夭折,宏观经济在短期内出现“第二次探底”。因此,中国宏观经济政策在2010年所处的状况是,选择单一的“进取”或“退出”,在本质上是选择在短期出现“第二次探底”,还是在中期内出现“第二次探底”。
导致这种局面的核心原因不仅在于目前中国宏观经济处于从“政策刺激性反弹”向“市场需求反弹”全面过渡的阶段,更重要的是在于中国宏观经济内在的结构刚性和内生的深层次矛盾:一是目前的中央与地方的分权体系、国有经济的利润分配体系以及各职能部门的权力本位使中国宏观经济存在内生的“投资饥渴症”和“投资膨胀倾向”,这往往会导致出现“过度救助”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它将利用世界经济危机带来的外部冲击来掩盖问题,进一步利用投资使中国宏观经济内在矛盾在延迟中被放大,因此,在内在矛盾没有解决的前提下,中国宏观经济政策的选择,只能是选择在短期出现“第二次探底”,还是在中期内出现“第二次探底”。二是目前宏观经济结构刚性与社会结构的脆弱性,一方面使宏观调控可选择的方法十分单一,另一方面又使这种单一选择只能严重依赖于政府,从而使大家期望的均衡局面难以出现。
第三,“两难决策”在多领域同时集中凸现。
目前宏观经济“进退两难”的局面还体现在其他很多方面:
(1)重化工业主导的经济复苏与结构调整力度加强之间的冲突。
(2)无就业复苏与增加就业的刺激方案之间的冲突。
(3)进一步出口刺激、出口快速回升与不平衡调整之间的冲突。
(4)房地产作为民生产业与作为经济支柱产业之间的冲突。
(5)作为地方政府核心财源的房地产土地与作为中央政府农业基础的土地之间的冲突。
(6)结构调整进程中存量调整与增量调整之间的冲突。
(7)作为贸易战略的汇率政策与作为金融战略的汇率政策之间存在矛盾;作为热钱治理的汇率政策与作为货币政策工具的汇率政策之间存在矛盾。
(8)被中长期投资项目和地方政府“双重绑架”的货币政策如何在数量退出与价格退出上进行选择。
(9)战略调整问题在短期战术层面进行独立实施带来的“长期”与“短期”之间的冲突。
第四,可能面临多重目标约束下的“政策有效组合困境”。
目前,中国宏观经济调控的目标存在多元化的取向,“保增长”、“调结构”、“扩内需”、“促民生”、“管预期”等多重目标成为2010年宏观调控的任务。但是,这种目标设定违反了宏观经济政策调控的基本原理——“匹配性原则”:一是政策的目标不要多于政策工具的目标;二是政策实施时必须将工具配置给最有效率的目标。这集中体现在:第一,目前5大目标的数量远远多于我们可以使用的政策数量;第二,很多目标是短期宏观经济政策工具无法达到的;第三,目标之间存在很大的冲突,很难达成一致的契合。
如何突破目前所面临的“进退两难”的困境和多重目标约束下的“政策有效组合困境”,是中国宏观经济在从“政策刺激性反弹”向“市场需求反弹”全面过渡阶段的核心任务。当前中国社会结构的脆弱性、经济结构的刚性以及结构调整的长期性决定了目前学术界力主的“以退为退”、“以稳促退”的策略无法达到“经济全面复苏”与“宏观刺激政策顺利退出”的二元目标。“以进为退、保持中国较高的增长速度、在高速中调结构、在连续性中谋退出”可能是中国经济近期的最佳选择。因此,相对弱化“结构目标”、“通胀目标”,强化“速度目标”是冲出多重目标约束下的“政策有效组合困境”的有效之道。
(1)由于目前超预期反弹具有“政策主导性”、“结构不平衡性”、“动力不稳定性”、“增长要素缺少互动性”以及“总体发展方向易变性”等特点,促进中国宏观经济由“政策刺激性反弹”阶段向“市场需求反弹”阶段全面过渡依然是目前宏观经济调控的重中之重。“以退为进”、“以稳为进”以及“以退为退”、“以稳促退”都可能使目前还没有形成“自我循环”、“自我增长”的市场性需求反弹夭折,中国宏观经济政策还没有到退出的时刻。例如,货币政策的退出必定意味着大量中长期工程成为“烂尾工程”,从而使未来的信贷和财政政策无法全身而退;财政政策的退出必定带来社会改革的滞后和停步,从而使市场性自发消费无法全面启动,反而带来消费性下滑和结构的进一步恶化,使财政政策无法真正退出。
(2)“以进为退”的本质并非是单纯保持目前积极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为政策性反弹的持续或加速打下基础,而是要在保持政府刺激性需求相对稳定的基础上,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在支持市场性需求方面大规模进入,为市场性需求的复苏以及内生增长机制的形成打下基础。因此,未来货币政策应当进一步强化流动性对于实体经济的渗透,而不是防止价格的高涨。未来的财政政策应当强化各种社会保障制度的建设、工资形成机制的改革、民生工程的建设以及公共服务事业的建设,而不是基础建设投资的大规模进入。
(3)相对弱化“结构目标”、“通胀目标”,并非意味着这些目标不重要,而是要将“结构性目标”提升到战略调整的高度,而不仅仅是短期宏观调控的范畴;要将“通胀目标”纳入经济复苏的总目标之下,使之成为从属性目标。
因此,2010年具体的宏观经济政策建议如下:
(1)对目前实施的积极的财政政策和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进行结构性调整,在保证其总体方向基本不变的前提下,改变刺激的着眼点。其中,财政政策应当以“促民生、建社保、改工资、稳投资”为目标,货币政策应当以“促进流动性的渗透性、抑制资产价格高涨”为目标。因此,财政赤字在2010年财政收入上扬的前提下不宜减少,货币政策在维持M2和M1正常增长的同时,新增信贷总量不少于7.2万亿元。
(2)稳定目前各类在建项目的政府投资,对于地方新建项目和进一步的投资膨胀进行适度约束,防止出现因地方政府财政恶化而带来大量的“烂尾工程”和进一步结构恶化的问题。政府必须加强和落实对经济适用房的投入。
(3)民间投资的启动不能以资金保障和利率补贴为主,而是要以行业开放以及准入调整为主,同时,约束大型国有企业在利润和资金高涨的状态下进一步进入一般竞争性领域,防止出现过度的“国进民退”。
(4)消费启动依赖于社会工程的建设和制度建设,而不是单纯一次性收入的增长。因此,2009年消费政策可以适度延续或局部扩张,不宜大规模、全方位进行,因为过度的消费性政策刺激可能成为真正的市场性消费启动的障碍,使未来的退出带来不必要的波动或社会动荡。消费政策应当与民生工程、工资改革、社会保障体系建设以及公共服务的完善相结合。
(5)应当以“投资杠杆率”控制为主、利率调控为辅,对2010年可能出现的资产价格暴涨进行制约,其中核心的工具包括:银行资本充足率的适度提高、股票保证金交易限制、非保障性住房抵押贷款条件提高、严格热钱流入以及差别化利率调整等。
(6)对房地产市场的调控应是2010年的工作重点,供给放量依然是政策调整的落脚点,但关键在于对土地供给和土地囤积的管理。
(7)虽然2010年对通货膨胀问题应当弱化,但对于一些“瓶颈”产业的供应以及关键产品的价格变化依然要保持高度关注。
(8)热钱的大规模涌入是2010年汇率调整、资本市场管理必须关注的重点。
(9)贸易政策要保持相对稳定,不宜进一步出台政策刺激出口的复苏,进口政策和对外投资政策应当保持积极的态度。
(10)结构性调整可以在战略上高调提出,但在短期宏观调控上不宜用劲过猛。“产能过剩”必须动态化处理,不宜过分依赖增量收缩和行政规划来解决周期性产能过剩问题。
[1]《中国宏观经济分析与预测》(2009年第1季度——走出经济低谷的改革措施和宏观治理),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研究所,2009年3月,http://ier.ruc.edu.cn/lt-09-1.asp。
[2]《中国宏观经济分析与预测》(2009年第2季度——分化、振荡与复苏进程中的中国宏观经济),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研究所,2009年6月,http://ier.ruc.edu.cn/lt-09-2.asp。
[3]《中国宏观经济分析与预测》(2009年第3季度——次高速时期的中国经济增长),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研究所,2009年9月,http://ier.ruc.edu.cn/lt-09-3.a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