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洛厄尔的诗

2009-12-29 04:41罗伯特·洛厄尔
诗歌月刊 2009年11期
关键词:塔基水手

罗伯特·洛厄尔

祖父母

他们现在完全超脱了尘世,

这些大人急切等待周五例行公事般地

去兜风,去布洛克顿①的药房、五十杂货店②。

回溯我那被弃置的、紊乱的

青春期,爷爷仍像个警察一样

舞动他的拐棍;

奶奶,像个穆斯林,仍戴着她那厚厚的

淡紫色旅行晨衣面纱;

马厩里的刺箭③轿车清了清嗓子。

接着道路上干燥的尘土飞扬起来,将疲倦的

榆树叶子染白

十九世纪,厌倦了小孩子,过去了。

他们都到光的世界去了;这农场是我的。

这农场是我的!

一个人回到那儿,

我待在室内,糟蹋另一个季节。

我听到嘈杂的乡村小留声机

在折磨它的五寸喇叭“噢,夏日时光!”④

甚至在中午,这里令人生畏的

旧制度⑤仍与自然保持着距离。五个

带灯罩的绿色灯泡像蜘蛛一样趴在台球桌上;

桌布比任何田野都绿,

有一次,爷爷给我们俩蘸糖,

弄洒了他的德米塔⑥咖啡。

他最喜欢的球,三号,

仍挡着那咖啡渍。

再也不会

走过去,为我们的球杆擦粉,

坚持要为我们俩击球。

爷爷!照料我,抱我,疼我!

眼泪弄脏了我的手指。就在那儿

在我半辈子以后,

我拿着本《插图伦敦新闻》⑦ ——;

不忠实的呆照,

我在末代俄国沙皇的

翘八字胡子上心不在焉地乱画。

注:

1.位于波士顿南郊。

2.廉价杂货连锁店,货品售价多为五分或一角。

3.二十世纪初的美国汽车制造商,以出产豪华轿车而知名。

4.乔治·格什温(George Gershwin,1898-1937)所作的著名歌曲,出自其歌剧《波吉与贝丝》。

5.诗中用语原指法国大革命前的政治和社会制度。

6.一种小杯的浓咖啡。

7.英国周刊,1971年改为月刊,1989年改为双月刊,后又改为季刊。现已经停刊。

自我解读

像大众一样,我感到应有的甚至过分的自豪,

擦亮令我热血沸腾的火柴;

我记住了令河流着火的窍门——

不知何故从未写下可以回头看看的东西。

我能否假定我做好了蜡花

并在巴那塞斯山⑧的小斜坡上赢得了一片草地……

没有蜜蜂为一座陵墓

一圈圈,一室室地添加

蜂蜡和蜂蜜,什么蜂巢也不会建成——

这圆冢证明它的建造者还活着;

那昆虫的尸体经蜂蜜的防腐处理会继续存在,

祈愿它易腐坏的作品能长存

直至有嗜好甜食的熊来亵玩——

这本摊开的书……我敞开的棺木。

注:

8:位于希腊中部,古时是阿波罗、狄俄尼索斯和缪斯的圣地。

海豚

我的海豚⑨,你只出乎我意料地引导我,

我像个俘虏,就如同拉辛,善于构思的人,

被淮德拉⑩无与伦比的缭绕声音

引入他自己用钢铁构成的迷宫。

我那时精神苦恼,身体给下沉的绳索里

刽子手打的结缠住,就像用弓在拉玻璃一样

刮擦我的意志,你却走向我……

我曾坐下倾听太多

合作的灵感的话语,

过于自由地策划我的生活,

没有避免伤害他人,

没有避免伤害自己——

向怜悯……这本书,属半小说类,

向一张人造的捕鳗网要求鳗鱼打斗——

我的眼睛看到了我的手的所为。

注:

9:洛厄尔曾说他的第三任妻子卡萝莱·布赖克伍德(Caroline Blackwood)救了他的命,所以称她为“海豚”。

10:法国古典剧作家拉辛的悲剧《淮德拉》(1677)中的女主角,洛厄尔曾翻译过此剧。

对西街和雷普齐的回忆

只是星期二教教书,穿着

每天早上刚洗好的睡衣钻研书本,

我霸占了波士顿“不甚热情的

万宝路街”⑾的一整栋房子,

这种地段甚至

在后巷垃圾箱捡破烂的人,

也有两个孩子,旅行车,伴侣,

而且是个“年轻的共和党人。”

我有个九个月大的女儿,

小得可以做我的孙女。

她身穿红鹳火焰色幼儿装像太阳般起床。

这是平静的五十年代,

我四十了。该对我的播种时期⑿感到遗憾吗?

那时我是个火气大、信奉天主教的拒服兵役者⒀,

说了些狂躁的话

谴责国家和总统,结果

在拘留所里候审

身边还坐了个黑种男孩,头发里

卷着大麻花叶。

判了一年,

我在西街监狱⒁的屋顶散步,很小的

一围场地,只有我们学校足球场那么大,

透过黑灰色的晒衣绳网络

和发白的卡其色住宅群

每天看一次哈得孙河。

我一边溜达,一边和阿布罗莫维茨高谈阔论玄学,

他是个面色淡黄(“其实是晒的”)

身子轻飘的和平主义者,

非常热衷素食,

他穿草鞋且宁愿吃自行落下的水果。

他想劝服比俄弗和布朗,

好莱坞的皮条客,采用他的饮食习惯。

这两位多毛的、肌肉发达的郊区居民,

穿着巧克力色的双排扣套装,

大发脾气,把他揍了个鼻青脸肿。

我那时真是与社会脱节了,竟从未听过

耶和华见证人⒂。

“你是个C.O.吗?”我问一个囚犯。

“不是,”他回答说,“我是个J.W.”

他教我“医院叠被法,”

还指出谋杀公司⒃头子

雷普齐⒄穿着汗衫的背影,

他正往架子上堆毛巾,

或慢悠悠的回他那间隔离小囚室,

那儿有很多一般人严禁拥有的东西:

易携收音机,梳妆台,两面用复活节

扎棕榈枝的饰带系在一起的小美国国旗。

肌肉松弛,秃头,无精打采,

他像绵羊一样从容地随意移动,

没有恼人的重新评估

会扰乱他对电椅的专注——

犹如绿洲般悬挂在他那种

失去联系的举止中……

注:

11.位于波士顿优美的后湾区,洛厄尔曾在此居住。据洛厄尔的说法,这是哲学家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 1842-1910)说过的话。

12.语出华兹华斯《序曲》,”我的灵魂历经美好的播种时期,美与畏惧共同哺育我成长:”

13.出于道德或宗教上的原因而不愿参与任何与战争有关的行动的人,简称C.O.

14.1943年,洛厄尔因拒绝服兵役被判入狱。

15.一反战并禁止成员参与任何政治活动的福音教派,简称J.W.

16.美国20至40年代臭名昭著的黑帮组织,由职业杀手组成。

17.路易·布切尔特(Louis Buchalter)的别名,美国犹太裔黑帮头头,1944被处决。

楠塔基特⒅的贵克会⒆墓地

(给渥伦·温斯洛⒇,死于海上)

让人管辖海里的鱼,空中的飞禽,还有野兽,和整个大地,以及地上所有爬行的动物。(21)

马达基特(22)附近的一片令人恶心的浅水域,——

大海的浪花仍在凶暴地迸溅而夜

已经弥漫至我们的北大西洋舰队中间,

此时那溺毙的水手紧抓着拖网。火光

在他蓬乱的头和大理石般的脚上闪现,

他用大腿盘缠、跨越的肌肉

扭住那网:

尸身没有血,红红白白的一团糟,

那睁开瞪视的眼睛

是没有光亮的舷窗

或搁浅船体上布满沙子、滞重的

舱窗。我们为尸体加重,合上

它的眼,把它拖向大海,它从那里来,

踵状头颅的狗鲨在那儿撞到阿哈(23)的

空白与额头,擦伤了鼻子;而名字

也给黄色的白垩遮住。

水手们,把这恶兆抛进海里,

当你们面对脸色苍白,

永不疲倦,披戴钢铁鳞片

禁欲的地震子(24),无力

用沙包筑起这大西洋防波堤,

无畏级战舰会听取大海那拼命神祗

的告解:别期待奥菲欧(25)的诗琴

能把生命弹拨回来。铁了心的

舰队的大炮回跳,接着又重复

嘶哑的敬礼。

每当有风吹起,而它们的气息

掀动码头上用绳索住的挡浪板,

燕鸥和海鸥在这家乡的水域会为你的死

而颤抖。水手,你能否听见

裴廓德号(26)的海翼,向岸的方向拍打,迎头

栽向斯康赛特(27)附近我们的大西洋长堤

并折断,偏航的S艇(28)在那里溅动

航标,挂着像气球一样膨胀的大三角帆,

缠绕、呼啸的大桅帆操纵索避过

障碍物:那是在马达基特对开的海面,没经验的水手

给大浪抛得乱摆,他们掷出长长的铅鱿鱼(29)

去诱捕蓝鱼?海鸥朝着大海

眨动它们沉重的眼睑。风之翼拍打石头,

表亲,并为你尖叫,爪子在海的喉咙上

疾动,在这古老的贵克会墓地的

雪泥中掐紧它,而长夜里骨头

则呼唤在东面阿哈的捕鲸船附近

浮沉的受伤的野兽。

你从波塞顿那儿重获的一切都随你

消逝,我的表亲,而痛苦的海水

在海神的蓝胡须上是不结果实的,

它一直延伸到望不见的西班牙的城堡,

楠塔基特西面的避风港。朝着科得角(30),

大炮,躺在潮水上,

冲击舱底滴漏附近的苦草

与回浪,摇动大地的脚手架

把盐与沙子搅浑,震动

伟大的主手里我们的

战舰,无论这些贵格水手为求活

而疯狂攀爬时失去了什么,时间的悔罪

都会于此使之发青。他们消逝了,

那时时间瞪大了双眼,

呆板而充满孩子气;只有骨头还留在

那里,也不知是何处,他们的船给抛上了

天,海员们煞有介事地谈起

神迹,白色怪物的消息。那些水手

牺牲了什么是他们的秘密。在抹香鲸的光滑之中

我看到贵格教徒们淹死,听到他们呼叫:

“要是上帝本人不在我们这边,

要是上帝本人不在我们这边,

大西洋朝我们涨来时,为什么,

随后便将我们生吞。”

这是鲸之路(31)和那条鲸鱼的终结,

在激浪间它吐出楠塔基特的骨头,

将危险的水域搅成漩涡,

将裴廓德号打发到阴间:

这是它们的终结,四分之三的傻瓜,

抓住微小的机会驶向

大海,驶向大海那叛逃的鲸鱼,

一面翻转一面喷出血水,

病得像狗一样来到大西洋这些浅水处:

我们求告(32),噢,深处。让海鸥为海水

哀号,为那深处哀号,那是满潮对着受伤的自我

嘟哝而退却的地方。波浪翻滚冲刷,离岸而去,

只留下螃蟹临终前发出的嘎嘎声,

海滩在膨胀,它那巨大的口吻

吸食大洋的边缘。

这是浪间奔跑的终结;

我们像水一样给倒了出来(33)。谁会令

缚在船桅上(34)征服海中巨兽的人

从这贵克教徒之地,从他们无碑的墓中起来跳舞?

那鲸鱼的脏腑被扔掉,腐烂,翻滚着

散布至比树木绵延的楠塔基特,伍子洞

和玛洒葡萄园(35)更远的世界,水手,你的剑

会不会嗖的一声掉进鲸脂里?

在约沙法山谷(36)巨大的骨灰坑中

骨头呼唤白鲸的血,

多脂的尾鳍拱起,在它的耳朵近旁猛拍,

死亡渔叉搅进那圣所,撕扯

这像连枷(37)般起伏的蓝黑色打麻器(38),

将其盘绕的生命砍掉:它撼摇,拖曳

将那抹香鲸的腹部扯成碎片,

一片片哭号溅进风和天气里,

水手啊,在海鸥绕着破裂船骨飞翔的地方,

晨星一齐高唱(39),

雷声摇动白色浪花并撕裂

钉在桅顶的红旗(40)。把我们的铁器

约拿斯·弥赛亚斯(41),藏到您身边。

我们在华星汉(42)的圣母

曾几何时忏悔者在那里脱去鞋子

然后赤脚走余下的路程;

而矮树,小河和树篱成一纵队

慢慢沿着咀嚼的英国乡间狭路行进,

有如母牛嚼向古老的圣祠,直到

不再留意持续的痛苦。

那小河在都伊德(43)树下流淌,

西罗亚的漩涡潺潺而泻,令上帝的城堡

充满欢欣。水手,那时你很欣喜

且在那河边歌啸锡安(44)。可是瞧啊:

我们的圣母,在华盖下显得太小,

端坐在祭坛近处。那没有表情,眼睑沉重

的面容全无秀丽妩媚之处。像以前一样

这面容,数百年来都是种记忆,

没有漂亮的体态容颜(45),

没有表情,只表达神的意思:它经过

由城堡围起的锡安。她知道上帝知道的事,

如今既非卡瓦利的十字架也非伯利恒(46)

的摇篮,而全世界的人定会到华星汉来。

空洞的风咯吱移动而橡树

在纪念碑上劈里啪啦作响,

树干在颤抖,在这大西洋的古老

出海口,一根圆桁在装钟浅水浮标(47)上

迸发的油腻水流不适时的抚摩中浮沉。它很好;

大西洋,你被沮丧的水手、

海兽、上升的天使、下沉的鱼弄污;

未结合,正在腐烂,你本是

高傲带翼的快速帆船的市场,如今却如此干瘦,

大西洋,在你钟形的陷阱劫掠猎物的地方

在楠塔基特这里,你可以用刀子

将讨厌的风割开,也可以将

主上帝用海的粘液造人并向他的脸

吹出生命气息,而肺部青紫的巨浪

隆隆地移向被杀者的时刻铸造成形。

在其旨意的彩虹过后主会继续存在。

1946

注:

18.美国马萨诸塞州东南一岛屿,位于科德角以南。直到19世纪50年代中期都是一个捕鲸业中心,现在是游览胜地。

19.基督教教派,或称教友会,没有任何正式仪式或固定教义,强烈反对暴力与战争。

20.作者的表亲,二战时因所属战舰意外爆炸沉没而死亡。

21.引自创世纪:1.26(杜埃版《圣经》)

22.楠塔基特岛西端的小渔村。

23.麦尔维尔的小说《白鲸》中狂热的捕鲸者。

24.地震子指波塞顿,希腊神话中掌管海洋、地震和马匹的神。

25.希腊神话中的诗人和音乐家。他差点用音乐力量将妻子尤丽蒂茜从地狱里救出,可惜最后因忘记冥王的警告回头望妻而功亏一篑。

26.阿哈的捕鲸船,最后被白鲸摧毁。

27.在楠塔基特东部。

28.一种比赛用的帆船。

29.一种做诱饵用的假鱼。

30.马萨诸塞州东部的半岛,位于楠塔基特岛北面。

31.鲸之路是古英语中大海的隐喻语。

32.原文为拉丁文,改自《圣经》诗篇130.1:“主啊,我从深处向您求告了!”

33.《圣经》诗篇22.14:“我像水一样给倒了出来,骨头都脱了节:”

34.荷马史诗《奥德赛》中,女妖塞壬常用美妙的歌声引诱航海者触礁毁灭,为渡过险境,奥德修斯准备了一些蜡,让水手塞住耳朵,并且把自己绑在船桅上,这样即使面对诱惑,也动弹不得。

35.伍子洞和玛洒葡萄园皆为楠塔基特附近的海港。

36.《圣经》约珥书22.14:“不信者当醒觉,到约沙法山谷来:因我会坐在那里,审判周遭所有的不信者……大群大群的人在判决谷:因在判决谷里耶和华的日子临近了。”

37.一种打谷用的农具。

38.一种用于敲打亚麻的木制工具。

39.《圣经》约伯记38.7:“那时晨星一齐歌唱,神的众子都在欢呼。”

40.《白鲸》的结尾处,裴廓德号被撞沉没之际,印第安人塔斯蒂哥的手臂伸出水面往桅顶钉阿哈的风信旗。

41.指《圣经》约拿书中的先知约拿,曾因违抗上帝的命令而被罚待在鱼腹中。约拿的这段经历常被用来类比耶稣之死亡和复活。《圣经》马太福音12.40:“约拿三日三夜在鲸鱼的腹中,圣子也要这样三日三夜在地心里。”

42.位于英国诺福克郡,宗教改革前为天主教重要的朝圣地。

43.古代凯尔特人社会的祭司阶层,督伊德意思是“橡树的智者”。

44.弥尔顿《失乐园》第一卷10-12:“锡安山冈似乎更加让您心悦,又有西罗亚的溪水在神龛近旁奔流。”《圣经》以赛亚书51.11:“因此获耶和华救赎的人必会回归,歌唱来到锡安;”

45.原文为拉丁文,出自《圣经》以赛亚书53.2:“他没有漂亮的体态容颜,我们见到他时,也不会有美貌令我们羡慕。”

46.卡瓦利是耶稣被钉十字架的地方,伯利恒是耶稣的诞生地。

47.装有警钟的浅水浮标。

中年

如今仲冬的摩擦声

在我身上降临,我走过

被嚼碎的街道,

纽约

钻透我的神经。

四十五岁了,

然后怎样,然后怎样?

在每一个角落,

我都遇见我父亲,

和我一样的年纪,仍旧活着。

父亲,请原谅

我受的伤害

正如我原谅

我伤害过的

那些人。

你从未攀登过

锡安山48,但却在

我必须行走

的表层留下了

恐龙

的死亡步伐。

注:

48.象征耶路撒冷,应许之地,或上帝的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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