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从山寨手机到山寨春晚,从最初的商业模式到各种文化形态成为山寨现象的诠释,整个中国都陷入了一种语义的狂欢。《山寨革命》一书的作者阿甘力图在这次广场式的狂欢中抽离出来。他用冷静、优雅的语调阐述着一份激情、一条可以带我们走出乌托邦的路径。本书的上市也在文化领域、社会学领域和商业领域掀起了关于“山寨是否可行”的大计论。近期,本刊资深编辑郝亚洲采访了作者阿甘——
《中欧商业评论》(CBR):说山寨是革命,是否可以把它理解成一次运动,一次自下而上的运动?如果是运动的话,参与者是谁?领导者是谁?目标是什么?
阿甘:先扯一点和现实相关的东西。现在中国正在进行新的一轮产业结构调整或者叫重组,不管“国退民进”还是“国进民退”,从钢铁到煤炭等很多行业的重组就是“做大做强”,把公司的规模做上去,这是工业革命以来的规则。我在《山寨革命》中把这个称为“福特规则”。一个多世纪以来,这个规则一直主导着主要的工业和商业,原因太多了,我的书中有比较详细的分析。简单地说,工业的本质就是比农业强大得多的复制能力,越是大规模地复制就越廉价,或者说边际成本低。在福特规则下,小公司不可能挑战大公司,这已经在人们头脑中成为“公理”。
传统上,小公司的生存模式主要有三种:
1.在大公司不适合的分散市场生存,如众多的街头零售店或者服装行业;
2.给大公司做配套,如沃尔玛的供应商或者汽车零配件厂商;
3.揩大企业的油水或者吃关系饭,生存在夹缝之由。
山寨手机不是上述任何一种生存方式,也不是行业发展初期的分散状态。它们在一个成熟的、庞大的行业中,挑战越来越趋于集中的大企业,这种情况是很罕见的,所以我把它称为“革命”。以山寨手机为代表的山寨工业挑战了工业的统治法则——福特规则,这种生产方式的转变配得上“革命”这样的字眼。
另外,山寨手机的各个环节是高度分工协作的,并非出于它们的自愿和信任,而是自由市场交易作出的选择。实践证明这种方式能够把成本降得最低、反应最快,所以这种方式取胜了。
大的品牌厂商基本上都是研发、生产、销售等一条龙的,虽然,现在生产大部分已经外包,但是手机在一个公司内部一体化实现程度远强于山寨。
我们单看“一部具体的手机”,山寨方式的各个部件和各个环节是通过市场经济的方式联系在一起的,而传统大品牌手机这些东西都是通过“计划经济”实现的。
依我的理解,市场经济的最大优势是能够发挥很多人的潜力,而计划经济则让很多人成为“螺丝钉”,有再大的本事也发挥不出来。这一点我们以前只在宏观的经济政策上这样理解,但是对于山寨手机和传统品牌手机而言,这个规律深入到了企业内部。有一位山寨老板告诉我,山寨手机的优势是发挥了各个小老板的本事,此言我觉得抓住了事物的本质。
山寨作为一种运动,我在书中写了,不同于我们传统上理解的起义或者革命运动,它没有领导,没有首领,没有领头羊,完全是一种自然市场的自由进化,所以“山寨革命”并不是以新的大厂商取代旧的大厂商,以中国品牌代替国外品牌,而是一种生产方式的革命。
CBR:山寨和维基,都在强调推倒围墙,强调拿来。您是如何理解这两个概念的?
阿甘:维基百科这个事情产生了很多理论,例如《维基经济学》、《海星模式》、《众包》,等等,还有不可思议的Linux编程方式,被总结成《大教堂与市集》等,都在强调围墙内部不一定最好,最佳方式可能不是在围墙内部,而要向开放的社会寻求资源。
《山寨革命》的思想和这些有一定的相同之处,但是,你阅读后就会发现,以维基为代表的管理思想基本都只适用于互联网,即在整个产业中没有实物出现,这是一种比较特殊的情况。毕竟我们这个世界,你把虚拟的东西、把比特吹得再玄乎,世界还是靠实物支撑的,绝大多数经济体从事的都是与实物有关的东西。一到实物领域,维基方式就哑火了。
CBR:在您的书中,我们看到山察是一个历史现象。就像维基经济一样。维基经济学的火热,是因为互联网的出现使其实现起来更容易。那么,您认为“山寨革命”的到来是在一个怎样的契机之中呢?
阿甘:这个问题在上一个问题中有部分交代。具体到山寨手机而言,契机就是联发科的交钥匙模式;制造技术的巨大进步,就手机而言主要指模具;设计公司和手机公司的分离,这些在书中都有较为详细的分析。
我认为山寨手机刚刚开了一个头,这种生产方式的生命力和竞争力还有更强大的衍生能力,绝对不会昙花一现。有关对未来社会方方面面的影响日后会逐渐显露出来。
CBR:您将山寨的外延放大,已经超越了其最初戏仿的含义。显然,您是很认同这个概念的。那么,您本人对“山寨”二字赋予了怎样的思想呢?是一个走出乌托邦的过程吗?
阿甘:一些擅长阅读的人发现了我为了写《山寨革命》扩大了山寨的外延,甚至把“联产承包责任制”纳入进来,读者也可以这样理解。
我的理解是,模仿或者说戏仿并非山寨的本质,而是初期的一种表现形式,其本质还是生产方式的改变,我并不是为了写山寨就把有利于我的素材都划拉到筐子里面来。山寨的思想在生产领域就是把“市场经济”的概念延伸到企业内部,是一种市场机制对管理机制的革命,即市场越来越深入,作用范围越来越小,而传统的管理组织越来越式微。
CBR:山寨、后现代、解构、无厘头,这些词有很多交集,也有很多语义的重叠。我们该如何去看待这些让人觉得有些“晕”(“晕”是一个网络用语)的概念?这些概念对于社会发展的当下到底有怎样的作用?是一种语言上的反抗,还是一次您认为的真正的革命?
阿甘:上述罗列的词汇基本上是文化层面的概念。说到文化,我只说一个方面,即现代社会的文化被以电视为代表的媒体广播方式放大了,上层占有媒体资源的人获得了全部的“外部性”收益,这当然是不合理的。网络则是生产者和消费者是一体的,旧的方式当然会被逐渐瓦解。
山寨通常和模仿接近,意思是草根模仿别人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说,山寨就是一种娱乐形式,这与经济上的山寨现象有很大的区别。从语义上讲,将来在不同的情景下,山寨这个词也可以有不同的含义。很多形容词都是这样演化的,比如说某人很红,大家就知道这不是红色的意思,但是从这个颜色中演化过来的。语义在于自然形成,而不是我们去定义,山寨这个词也是这样。
在网络之前的现代文化是通过电视、报纸、杂志等广播方式传播的。在这种方式下,绝大部分人是接收者。现在的网络传播则使每个人变成了潜在的生产者,这种切换会有冲突,并对人们的意识形态产生深远影响,文化层面的东西十分繁杂,这些东西可以谈得太多,但是很难聚焦。就像崔健所说,人也多,嘴也多,讲不清道理。每个感兴趣的人可以自己去体会,我在书中也比较系统地表达了我的观点。
CBR:山寨的弱点在哪里?
阿甘:山寨的弱点就是缺乏一个“弱管理”,就像维基百科是大家搞的,但也有组织者;Linux是散布在网络上的高手自由编写的,但也有发起者和组织者。我用“弱管理”这个词,就是区别于传统上理解的公司内部的管理,后者是一种“强管理”。
比如,山寨手机很多质量是有不少问题的,尤其是小毛病特别多。对于山寨手机而言,无论是议价能力还是口碑传播效果,这是有巨大杀伤力的,山寨手机的市场并未因此倒掉,是因为它们出让的利益包容了这些缺点。
山寨手机的这些弱点在技术上都不是大问题,很容易解决,但从经济性上看是得不偿失的。比如我做一个山寨机,有很多毛病,为了第一时间上市,越快越好。如果卖得好就修正,卖得不好就拉倒。因为自由市场不能迅速发现这些问题。比如你去柜台挑手机,一时半晌很难发现,但你日后发现了,就会深深痛恨“山寨”这个品类,你还会告诉周围的人不要再上山寨的当,可见其杀伤力的巨大。
问题是,杀伤的“山寨”是一个巨大的品类,你即使得一点点利也是值得的。总的来看,你杀伤一大片,我也会杀伤你,大家都得不偿失。这就是自由市场失灵的地方,也是山寨的弱点。
传统手机则有品牌、有品名,假如诺基亚手机有质量问题和摩托罗拉没有关系,这是传统解决质量问题的一种主要方式,即所谓品牌的一个重要功能。
那么山寨有没有可能解决市场失灵的问题呢?我觉得是有的,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山寨也可以活,一旦这些问题解决了,山寨又会上一个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