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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我踏上了回国的飞机。这要归功于徐赞工作过的‘潘昙江’的主管上司,在他的帮助下,我比预想的更快拿到了回国的机票。那时,越盟军攻势十分猛烈,联合国军遭到了越盟军无情的突袭。越盟军利用中秋节的48小时休战时间,展开了大规模的突袭行动。
野战医院的十字星部队还没有稳定下来,根本无法治疗连续不断送来的重伤员,只好把一部分重伤员用飞机转移到首都陆军医院等首尔的医院。护士不够,于是我脱下灰色的僧服,穿上白色的护士服,成了一名飞往祖国的输送伤员飞机上的临时护士。从麻醉药中清醒过来的伤员们口吐血沫和白沫,身体不停地颤抖。
“我的腿呢?”
“把我那被截掉的胳膊拿过来,你们这些狗崽子们”
“我的腿……我的胳膊,胳膊”
在狭窄的运输机里又开始了另一场战争。在战场上,被无情地截肢的残疾军人们开始发狂。输液瓶砸向天花板,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地上伤员们厮打在一起,不停地挣扎。
军医和护士很无辜,即使挨打,也还是尽心治疗。他们重新给伤员们包扎,因为伤员在气头上用剪刀剪开了绷带。遇到乱动得太厉害的伤员,就把他的手脚牢牢地绑在地上的担架上。大部分失血过多的伤员不停地要水喝。他们张开烧得发黑的嘴唇,露出惨白的舌头,急切地要水喝,但是即使给他们喝一滴水都会要了他们的命。
我休息了一会儿,俯视了一下什么都看不见的窗外的夜空。是大海,还是陆地?在哪个国家的领空?下面是哪座城市?对此,我已经完全没有意识。我甚至不知道飞机是在飞翔还是停了下来。不知道飞机飞向什么方向。人生本来就是毫无方向的。
幸福在哪里?不幸又在哪里?什么是爱?什么是憎恨?不都是这样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样是明确的。
慧明大师为了寻找丈夫,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曾到过泰国‘桂河’附近,最后还是失去了丈夫。我不顾危险,为了寻找恋人徐赞,来到了这个20世纪的越南战场,最终也还是失去了他。我们都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爱情,来到了危险地带。
这是一场为了谁的战争呢?究竟为了什么而死亡呢?慧明大师说不定能成为我的婆婆。近在咫尺,我们却没有意识到。不,是错过了。
徐赞在万福寺看见母亲时,还是没能认出来,住在岘港宫殿式的大房子里的那个青年看到徐赞后,也没有认出徐赞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我也一样,看到新三一机场里徐赞的骨灰时,也没能认出他的骨灰。我们什么都没能认出来。
慧明大师曾说,看得见的不一定真看见了,看不见的说不定却能看见。能看见不表示就存在,不能看见不表示就不存在。白天看不见月亮,但月亮其实还在空中;到了晚上看不见太阳,但太阳也还挂在空中。
所以说,虽然我再也见不到徐赞了,但是并不表示他就永远离开我了。虽死犹生,如果他死了,也从我的心里消失了,那他就是真的死了。但即使他死了,只要还活在我的心中,那就永远还活着。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慧明大师从徐赞第一次来万福寺时起,就已经知道了他是自己的儿子了。并且,她之所以申请自焚,应该是知道了徐赞在芽庄的林虎亚作战区的丛林中被暗杀的消息。现在回想起来,我在慧明大师的头顶上划亮火柴的那天,恰好是徐赞在林虎亚混惠山死亡的第二天。我再次把慧明大师用书画纸包装的遗言翻了出来。
“徐赞和你都是我肚子里的孩子”这句话难道是说徐赞和我是兄妹?那么,慧明大师的前夫是我们的父亲?这个世界太复杂了。不,是太单纯了。“看得见的东西其实都是更多看不见的东西的影子而已”,我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快乐,身体随之颤抖。
我双手合掌,拿着如同慧明大师化身一样的佛珠。我打算回国后,去故乡附近的俗离山法住寺,成为一名正式的出家人。因为我的头早已被慧明大师用剃刀剃成了光头,只要我的心也皈依佛门就行了。在万福寺,虽然我剃发了,但我是身在心不在;这次出家皈依法住寺,那里将会是我灵魂的归宿。并且,我要为不是婆婆的亲生母亲慧明大师和亲哥哥超度亡灵。亲兄妹差一点就结婚了。
太可笑了。不知不觉中,飞机正在大邱东村的军用机场徐徐降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