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卡门的永久魅力

2009-12-29 00:00:00金舒莺
世界文化 2009年6期


  卡门,抑或嘉尔曼,名字只是个符号,怎么写都无所谓。符号的永久魅力不在于考证,却依赖诠释。1845年,她从法国作家梅里美的象牙塔中脱胎而出,不断地刺激着读者的阐释胃口。此后的160多年里,其魅力丝毫未减,被大家以不同的形式演绎着。评论界普遍冠以这样一种诠释:“卡门”是一朵“恶之花”,梅里美通过塑造卡门这一人物形象,揭示了资本主义的虚伪文明并且潜伏着浓郁的女性自我意识。
  
  转变社会角色
  
  纵观人类历史,“女子”这一角色走的是悲哀、苍凉一路。西方文化渊源《圣经》中视女子为诱人堕落的祸水,在文学传统审美视角下,世界文坛中的传统女性形象大多是作为家庭的、依附的、牺牲的对象而存在。
  但卡门却截然不同。首先,从卡门的外形上,她一反传统女性温柔娴雅仪态,表现出了一种凶悍的美丽——“她娇小、年轻、身材苗条,还有一对很大的眼睛。”“她的皮肤虽然很光滑,但是非常接近古铜色。她的眼睛虽然有点斜视,但是很大很美;她的嘴唇虽然有点厚,但是线条很好,露出雪白的牙齿,比去掉皮的杏仁更白。她的头发虽然有点粗,可是颜色漆黑,带有蓝色的反光,像乌鸦的翅膀一样,又长又亮……她的美是一种奇特的、野性的美;她的脸使你初见时惊奇,可是永远不会忘记。尤其是她的眼睛,有一种肉感而凶悍的表情。”再看她的装束,“她穿着一条非常短的红裙子,露出她的不止有一个破洞的白丝袜,还有一双小巧玲珑的红摩洛哥皮鞋,鞋子用火红的绸带系住。她推开披肩,让她的两只肩膀暴露出来,还显出她的衬衫上面一大束金合欢……”
  其次,卡门的内在性格也一反传统女性的温顺,表现出强悍和果敢。与同事偶有摩擦,便拔刀相向,在别人脸上划一个十字,并玩世不恭地说是“掘个水槽给苍蝇喝水”;她狡黠无礼,“在西班牙,一支雪茄的授受可以建立起一种友谊”,但小说中的“我”对卡门的善意,并没有感化她,“我”的金表还是不翼而飞;她冷酷无情,毫无怜悯之心,为了逃命,杀死受伤的同伙;她唯利是图,谋财害命,为所欲为,甚至连她的独眼龙丈夫也险遭暗算。她娇媚妖冶,貌似天仙,毒如蛇蝎。
  再次,作为波德莱尔诗笔下“流浪的波西米亚人”中的一员,卡门习惯于过一种颠沛流离,飘忽不定的生活。稳定的家的概念已在她的观念中消解,她的“家”可以是随意的小客栈、小旅馆,或是街头巷陌,荒山僻岭。她的足迹覆盖西班牙的每一寸土地。然而,卡门的浪迹天涯并不是为了追随男性,她有自己独立的生存信念——“我们生出来不是只会种白菜的材料。我们的命运是要打外族人的主意来维持自己的生活。”她从事于走私、盗窃这些符合她文化规范的冒险事业。在她周旋的那群人中,她不愧是出类拔萃的,她是领头羊;在众人的眼里,她是值得顶礼膜拜的偶像,是“这帮人的福星”。当大家都陷入困境时,她能突出重围,解救众生。从此种意义上讲,卡门改变了传统女性依赖的、软弱的、被动的家庭角色,从家庭里走出来,选择自己的独立志向,服从自己自主的意志和个性人格,以社会的、自主的、独立的女性形象站立于世界文坛。
  
  反抗传统观念
  
  在男性中心意识主宰的社会里,女性被许多残忍的清规戒律所束缚,不得动弹。“贞操观念”就是其中的一把枷锁。它一直以来压抑着女性的“自我意识”,使它无法释放。
  这种对贞操观念原有的解释在卡门的意识领域中已消失殆尽。卡门对贞操观念有了自己新的阐释。贞操可以当作礼物献给恩人,这是加莱的规矩,是她所属文化规范人性的自发流露,同时又是一种女性自我意识的自觉勃发。当她奉献贞操报答恩人唐何塞后,她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照我们的规矩,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咱们这是两讫了。”可当她和唐何塞分手时,她又分明说过:“小子,我有点爱你了”这样的话。那么,只有这样来理解卡门的心思:在吉普赛女郎看来,真正的爱情应该是灵与肉的统一,情爱与性爱的统一,缺了哪者都是不完全的。所以,当卡门发现自己真正爱上唐何塞时,她不再把男女之间的性爱关系只当作报恩交易的手段,而是在其中融入了自己的灵魂,注入了全部的激情;最后,当她发现唐何塞的爱已成为她寻求自由天堂道路上的障碍时,卡门也绝不勉强维持现状。在卡门看来,作为一个女性,她有权利在不同时期对爱做出不同的选择,而真正地爱着一个人时,她可以爆发所有的热情,她付出的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当她的情人唐何塞负伤时,她目不交睫,日夜守护。当她的独眼龙丈夫身陷囵圄,卡门主动营救,坚持了三年多。更可贵的是,卡门可以用甜言蜜语和媚人的秋波骗取无数达官贵人的钱财,却不肯用只言片语来欺骗曾经所爱的人,甚至不肯撒半句谎来换取自己的生命。从此种意义上说,卡门挣脱了传统男性社会的贞操观念对女性的束缚,不再徘徊在男性的强制话语之中,而是迈着坚定洒脱的步伐一路歌唱,为女性自我解放摇旗呐喊。
  
  崇尚自由意识
  
  自从氏族社会解体以来,女性就失去了与男性并世而立的资格,而成为符合男权社会对美丽、端庄、顺从等需要的性别符号,恰是这种男权载道的话语权世界,压抑了女性对人类的本质——自由的追求。女性被剥夺了主体各种独立、自主的特性,成了一种相对的存在。在人类追求自由的实践活动中,成了男人身后的影子,因而在人类挥洒“自由”的天空中,留下一抹凄凉的美丽。
  梅里美笔下的卡门却是作为一个“自由人”形象出现在世界文学人物画廊中的,在她的心灵深处,具有一种反对束缚和反抗限制的本能冲动,她反对一切对她精神上、肉体上的束缚,追求着“人的本质核心是自由”这一人间真理。在男性话语为中心的社会,其光鲜而刺激的感觉,就像一千个春天在一瞬间突然来临。唐何塞,是一个绝对的大男子主义者,他终极关怀的是如何征服女性,控制女性,使女性成为自己的私有财产。所以,从认识卡门的最初一刻开始,他就行使他的男权意志,固执地要求独占她的身体,因为在他看来,这是爱情的应有之义。而且,在他的意识里,女人应负有替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天然责任与义务。她不应该有自己的理想与追求,不应把自己的事业凌驾于他们的家庭生活之中,只应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老老实实地做他的附庸,他想要的是男权文化中的“理想妻子”。然而,卡门却反其道而行之,与他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斗争。为了达到完成各种交易的目的,她不惜出卖色相,她偷盗、行骗、杀人、走私,无恶不作,我行我素,过着流浪漂泊的生活。
  其实,卡门在一开始就清醒地意识到,“狗和狼是不会长久太平的”,并且预知与唐何塞的结合注定以悲剧告终,但她无法拒绝来自心灵深处情感的真实召唤,“自从你离开我以后,我总觉得不知少了点什么”。而一旦发现自己不爱唐何塞了,她也绝不含糊,坦率地对唐何塞说:“我已经不爱你了……我也可以再说些谎话,可是我现在不愿意这样做。”卡门的爱情观是明朗的:真正的爱,是两颗心的自然吻合,它不以金钱为前提。她真心真意地爱过唐何塞,却从未伸手向他索要一分钱。相反,在唐何塞入狱后,她慷慨解囊,帮他出逃;真正的爱,应以自由作为出发点和归宿。当爱成为束缚和强迫时,宁可为之献身,也不愿苟且偷生。所以,当唐何塞让她选择死亡和失却自由的婚姻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死亡,因为她愿为自由的爱情而死。从这一点来说,唐何塞是不自由的,他逼着自己用死去证明爱,他可以牺牲一切,只求卡门继续爱他,这种对爱情的痴迷专一实在是对自由的彻底放弃。唐何塞曾背叛自己原属的文化规范,抛弃自己的根性文化,走进卡门所属的文化规范。他认为这是他为卡门做出的牺牲,他就有权要求卡门也走进他所属的文化规范。在唐何塞看来,男女双方的爱情应以放弃自由而相互获得占有权为前提。但卡门是不会接受这种相爱的方式的,她宁愿选择死亡作为寻求自由的代价,也不愿在失却自由的牢笼里苟延残喘。于是就有了卡门一段“不自由,勿宁死”的精彩告白,“跟着你走向死亡,我愿意,但不愿意跟你一起生活”,“作为我的罗姆,你有权利杀死你的罗密:但是卡门永远是自由的,她生为加里人,死为加里鬼。”
  梅里美以其独特的审美价值取向塑造的卡门形象实现了女性形象从家庭到社会的角色更新,突破了男性世界对女性所规定的种种清规戒律,走出了女性形象传统伦理道德规范的樊笼,呼出了女性自我解放的心声,是有史以来对男性世界的一次全方位的狂飚式的颠覆,这一崭新的审美形象将在世界文坛中具有永久的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