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画激发的灵感

2009-12-29 00:00:00杨晓霞
世界文化 2009年9期


  《等待戈多》,这部风靡欧美大陆的荒诞派戏剧扛鼎之作,恐怕很少有人知道这是贝克特受到一幅油画的启迪和滋养而创作的,而对于这幅画知道的人怕是更寥寥无几了。贝克特作为20世纪举足轻重的戏剧家和作家给人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是贝克特和绘画艺术的渊源似乎并不为大众所知,事实上,贝克特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绘画鉴赏大师,而他自己的创作也和绘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正如鲁迅先生所指出的那样:譬如蜜蜂,只有采过许多花才能酿出蜜。纵观古今中外,凡是有所成就、能够称为大师的人物,无一不是通今博古,具备多方面的文化素养,塞缪尔·贝克特也不例外。贝克特出生于爱尔兰一个新教家庭,早在青少年时期,他便对文学和各种形式的艺术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大学就读于都柏林的三一学院,主修法文和意大利文,后来又跟着哥哥学习了德文,这为他日后广泛涉猎欧洲文学、哲学大家的作品创造了有利条件。除了对文学哲学作品的喜爱之外,贝克特对其他形式的艺术品也十分迷恋,尤其是对绘画艺术可以说到了痴迷的程度,他可以在一幅画面前停留几个小时,而对于大师名作他更是情有独衷。其实,贝克特和绘画艺术的渊源颇深。他在上世纪20年代初就迷恋上了绘画,他的婶婶锡西·克莱辛是个颇有天赋的画家,曾在都柏林大都市艺术学院受过教育,正是她培养了少年贝克特对绘画的朦胧爱好。到了大学时代以及此后的时间里,他对绘画的关注热情有增无减,他最经常去的地方就是美术馆,爱尔兰国家美术馆,伦敦、巴黎、柏林等欧洲各国大大小小的美术馆都是他驻足的地方,遨游在大师们的作品中对他而言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此外,贝克特交往的很多朋友都是画家、艺术评论家及艺术品经营商等,他们之间的交流也在无形中加深了贝克特和绘画的联系。
  贝克特对绘画的兴趣也是多层次的,并不局限于哪一家,哪一派,他不仅喜欢17世纪的荷兰绘画,而且尤其对现代绘画倾注了很多热情。贝克特生性聪明,记忆力惊人,很多作品他只要看过一遍就能牢记在心。它们的布景、色彩,人物的姿势、形态、一颦一笑他都反复体味、推敲其中的精妙之处,并且尤为可贵的是,贝克特的鉴别比较能力也日益精深,就这样他的艺术素养在无形中慢慢丰富厚重起来,也为日后的戏剧创作打下了坚实基础,使他终生受益无穷。
  相比音乐而言,绘画是一种静态的空间艺术,而我们也可以跨越时空的界限和心仪的它们目光融会,发出由衷地赞叹。就在1937年的一天,在德国德累斯顿美术馆的一个角落里,一场穿越时空的邂逅上演了。贝克特在这里发现了帕斯卡·戴维·费德里克一幅名为《两个男人共赏月》的油画,并立刻为之吸引,从那时起《等待戈多》的某些场景就开始在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慢慢酝酿。直到十多年后,贝克特自己作为导演在柏林席勒剧院执导该剧时,他的脑海中仍然能够清晰地浮现出这位德国浪漫主义画家的作品,它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他心里,只要需要随时可以调用。
  那么这幅激发了贝克特创作灵感的画到底画的是什么呢?这幅《两个男人共赏月》,是19世纪浪漫主义时代德国的主要风景画家费德里克的作品。这位画家出生于德国东部靠近波罗的海的格拉夫瓦尔德,20岁时到丹麦求学,后来进入德累斯顿美院,此后一生大部分时间在德累斯顿生活直至逝世。1805年,歌德将魏玛政府的艺术大奖颁发给了这位当时名不见经传的浪漫派风景画家。他一生创作颇丰,主要以风景画居多,作品有《冰海沉船》、《雾端的漫步者》等。
  费德里克最初是以故乡波罗的海的创作而闻名,这些画作大多以深褐色为主,体现出新古典主义对于结构的强调,同时,他也非常注重对光线效果的控制,大多显示出夜间的模糊效果。而在求学期间,他学会了如何运用一种现代的方式来展现壮阔的自然景观,并发明了用细密轮廓来描绘图画的方法。后来他尝试以宗教和全国性主题为风景画题材,如《枯橡树的夏景》。他偏爱用鲜绿和蓝色来表现自然风光景物,极力反对用科学的理性来分析自然景象。他一生中的大部分作品都是风景画,大多描绘苍凉广阔的风景、海洋、船只、哥特式建筑废墟、沉思自然的孤独者。画面充溢着静谧、空无的气氛,而人物在这样恢宏浩荡的背景下无疑就成了点缀,这种画面景观和人物的组合形成的鲜明对比使观者对自然产生强烈的敬畏感,对人生和未来有一种茫然的困惑。或许是由于自身命运的坎坷和人生的无常,使费德里克偏爱逆光中的风景,尤其是人物孤独的背影,这样往往使得作品弥漫着一种神秘气息,使之后来成为“象征主义”绘画者灵感的来源。
  这幅《两个男人共赏月》是典型的费德里克式的作品,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这样一幅画面:夜晚空旷寂静的野外小路上,两个男人站在一棵高大的秃树旁静静地凝望着月亮,其中一人亲密地把手搭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月光勾勒出他们的轮廓。整个画面以褐色为主,只有月亮微微的淡黄算是一抹亮色,同样我们看到的是人物的背影,在大自然的旷野中显得那么渺小和微不足道。此外,色彩和光线的控制也显示出很高的水平,为整个画面营造出一种朦胧的神秘美感。我们应该也不难体会到画家对这幅画倾注的感情,人类的孤独迷茫,未来的不可知,但却仍旧怀抱一丝幻想:那黄色的光虽然微弱,但毕竟是一种希望的象征,这也正是浪漫主义时代整个人类情感的滥觞。
  身处20世纪动荡时代的贝克特站在这样一幅画前想到的是什么呢,是什么一下子攫住了贝克特,深深打动了他,触发了他创作的冲动,这些我们都无从得知,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贝克特把这幅画刻在了自己脑海中,从人物动作、色彩、布景,连最微小的细节都不放过,就像他对所有其他大师作品的痴迷一样。然而,贝克特之所以成为贝克特并不仅仅凭借这份欣赏和痴迷,更多的是一种吸收借鉴,他有一种非凡的力量,使他懂得从一种艺术形式中汲取营养,然后将其吸收转化,再加以创新为我所用。
  我们知道戏剧是一种综合性的艺术,它融合文学、音乐、舞蹈、绘画等其他艺术形式于一体,而贝克特对绘画的青睐在他的戏剧中也表现得很明显。贝克特一直非常关注“图像”,从这一点来看,说贝克特是个视觉艺术家也许并不为过,在他的戏剧和晚期的电视作品中他都非常注重舞台形象的塑造。难怪艺术批评家沃纳·斯皮斯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那种可以同时体现绘画、物体艺术、行为主义、或录像制品的传奇时代的基本文本在哪里?”接着,他回答道:“在这一方面我们首先遇见了贝克特。”可见贝克特作品的多元性和包容性,同时也彰显了绘画对贝克特戏剧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尤其是在舞台形象的塑造上,对大师名画的熟稔和高超的鉴赏力使贝克特受益良多。仍以《等待戈多》为例,费德里克的油画给贝克特带来了创作灵感,但我们发现贝克特最终呈现给观众的舞台形象和营造出的氛围却与这位浪漫主义大师的油画迥然不同,带给我们新的更强的震撼和视觉冲击,而这恰恰是贝克特的力量所在。另外,除了费德里克的这幅画作之外,《等待戈多》的布景还明显受到荷兰画家老勃鲁盖尔的作品影响,如其中一幅就是《盲人摸象的故事》。当然,贝克特对这幅画进行了二度创作,使之更符合自己戏剧的要求,幸运儿和波卓一前一后上场,瞎了眼的波卓跟画中倒地的人物相似。而剧中4人摔倒在地的场景又跟老勃鲁盖尔的另一幅画《世外桃源》非常相似。贝克特1937年在慕尼黑的旧美术馆看到过这幅画。由此可见,绘画艺术对贝克特的戏剧影响多么巨大,也表现了贝克特在对不同艺术形式的驾驭方面的非凡能力。
  有人把荒诞派戏剧称为“反戏剧”,因为它确实与西方传统的戏剧大相径庭,似乎它的出现完全割裂了与传统的联系,是一种断裂,但通过对《等待戈多》背后名画的探寻,我们不难发现,其实,正因为有了深厚传统的滋养,贝克特才能承前创新,确立自己的风格。
  最终,贝克特成功了,《等待戈多》给他带来了世界范围的声誉,他也因为在戏剧和小说方面的贡献而荣膺1969年诺贝尔文学奖,这无疑是对他创作生涯的最大肯定,也是他长期接受艺术熏陶、不断孜孜以求提高自身艺术修养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