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鲁亚克女友与眼中的垮掉派之王

2009-12-29 00:00:00王振平
世界文化 2009年9期


  乔伊斯·约翰逊是一位作家,出版过三部长篇小说、两本回忆录和一部她与凯鲁亚克的往来书信集。她的小说和文章经常出现在《纽约客》、《名利场》、《纽约时报》等杂志上,她对写作情有独钟,踌躇满志。不过最让她出名的并不是她的作品,而是她的美国“垮掉派之王”杰克·凯鲁亚克女友的身份。由于凯鲁亚克在美国文学界的盛名,约翰森作为作家前女友的身份几乎掩盖了她本人的成就。五十多年前,约翰逊见证了凯鲁亚克的代表作《在路上》的出版,亲历了这本被视为“垮掉的一代”的圣经出版后作家的喜怒哀乐。但她为什么最终没能和影响甚至改变了她的一生的人一同上路呢?
  他们的故事始于1957年1月,纽约第八大街拐角处的一个餐馆,是艾伦·金斯伯格介绍他们见面的。当时凯鲁亚克35岁,乔伊斯21岁。见面时凯鲁亚克穿了一件花格子衬衫,而她则穿了一件红外衣,抹了好多眼影。两年后,即1958年,在纽约的一家餐馆外,他们在酒气与眼泪中结束了交往。显然,与凯鲁亚克22个月的浪漫史为乔伊斯的一生带来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我是一个永远有着飘忽不定感觉的47岁的女人。”约翰逊在她的回忆录《小角色》的最后一页写道,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她现在的写照,一个坐在纽约公寓里朦胧灯光下的老妇人。《小角色》讲的是年轻的乔伊斯·格拉斯曼(约翰逊婚前的名字)背叛自己安稳舒适的中产阶级家庭,投身纽约格林尼治村放荡不羁的文化人圈子的经历。作品描写了文学史上的一段不平凡时期,记述了她与凯鲁亚克的交往,作家的早亡和她在布鲁克林一间小屋中的非法堕胎的经历。她认为新兴的垮掉派运动是文化剧变的开端,“置身其中,你会体验终身难忘的经历。杰克是个非凡的人,我认识的人中从没见过他这样的。”
  1957年9月,《在路上》出版的那一天,凯鲁亚克和约翰逊正在她位于68街的公寓里。午夜时分,他们来到66街的一个报亭,买了一份《纽约时报书评》。报上的评论家宣称,《在路上》“技法出色,是垮掉派最直白、最重要的宣言。是凯鲁亚克赋予了‘垮掉派’今天这个名称,他也一直是垮掉派当之无愧的‘盟主’。”
  书评除对凯鲁亚克的作品大加褒奖外,还对他为了不辜负他的垮掉派“盟主”称号所表现的自甘堕落行为表示了鼓励。但这篇书评之后,他们看到的大多数书评都充满了敌意和羞辱。不过,《在路上》的出版使凯鲁亚克一夜成名,他也被冠以“垮掉派之王”的名号。同时,成名之累也使他成了一个“醉酒之王”。他频频露面,接受媒体采访。他在很多方面都率直单纯,自以为开诚布公的讲话,被报道出来之后却总是变得面目全非。他唯一的应对办法就是一醉方休。他承受不了恶意的攻击,也消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名声。不管是名声远扬还是臭名昭著都不能给他带来应有的幸福感。他一直想写一部记述自己童年生活的书,名为《童年记忆》,但《在路上》的遭遇搞得他情绪低落,靠酒精激发出来的激情也没有帮助他完成自己的计划。约翰逊说:“不得不放弃自d1285455e86fd506586df2f118043e78己的计划在他身上是第一次发生,这令他苦恼万分。”
  就在《在路上》出版之际,约翰逊也收到了自己第一部小说《来一起跳舞吧》的500美元的预付稿费。于是她辞掉了出版社的工作,专心致志写作,准备在6个月后完成小说。她努力的方向,是自己作品中对年轻女子的描写要不同于其他作品,还要有对精美房间和性爱的描写。然而,《在路上》的出版使她和凯鲁亚克的生活出现了混乱,结果她直到许多年后她才完成这部小说。
  他们在一起时,凯鲁亚克对约翰逊似乎非常依赖,不论是在《在路上》出版之前的焦虑和彷徨中,还是在出版之后的喧闹声中,她都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认识他时,他正处在对前途的困惑与迷茫之中。他在1949年出版过一部名为《小镇与城市》的小说,这部处女作表现的是崇尚自然、灵性的至高无上情感,强调直觉,张扬个性,反对理性的超验主义和神秘主义,写作风格合乎常规,但其自发式写作风格已初见端倪。小说出版后没有产生多大的反响,并且后来创作的包括《在路上》在内的几部小说都遇到了出版问题,这可能和他与众不同的写法和惊世骇俗的行为有关。而生活上他也是捉襟见肘,基本上属于无家可归之流,唯一能投靠就是他的母亲。游走四方虽然浪漫,但常年囊中羞涩、居无定所也确实相当麻烦。他总是处于找地方居住的状态,但他采用的方法决定了他永远也找不到归宿。他出发时常常会想,下一个目的地将是最好的,一旦到达,他又会心情沮丧,因为他又在想下一个。
  凯鲁亚克在人际交往上也是如此,尤其是对待女人。他可能总认为下一个会是最好的。他和他的母亲之间的关系异常亲密,与其他女人的关系更是非常混乱。他的一生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替代母亲在他心中的位置。约翰逊和凯鲁亚克彻底分手的那个晚上,凯鲁亚克喝得醉醺醺的,当着她的面与另一个女人调情。她痛苦万分,骂他是个混蛋。而他则回敬道,“单恋让人讨厌!”盛怒之下,他们互相注视着对方,一番哭哭闹闹之后,她跑向门外,满心希望他会追出来,但是,他没有。
  她认为,尽管凯鲁亚克有诸多缺点和不足,但爱她是尽了力的,并认为他们之间的交往是他最好的交往之一。但他与谁的交往都难以长久。尽管她当时年龄不大,但她还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说:“如果当时杰克说‘我们结婚吧!’我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他,但是我心里明白,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
  后来,乔伊斯·格拉斯曼嫁给了艺术家吉姆·约翰逊。吉姆在上世纪60年代初的一场车祸中丧生,再婚后她生了一个儿子,儿子后来也成了作家。几年后她结束了第二次婚姻。尽管她是另外两个人名正言顺的妻子,但也许是出于习惯或是对采访者的慷慨,她的话题总会回到凯鲁亚克身上。“人们对杰克的漂泊流浪有许多误解,而我一直在努力记录事实。”
  约翰逊的作品描写的不但是垮掉派发生发展的故事,也是妇女解放的故事。在上世纪50年代后期,有些女孩子会极端地离家出走,尽管一开始并不是很多。她在《小角色》中写道:“她们来自上层家庭,父母永远理解不了,为什么自己小心翼翼抚养大的女儿会突然去选择漂泊不定的生活。”约翰逊本人就来自纽约的一个上层家庭,上的是很有声望的中学和大学。父母对她选择的生活感到绝望,并与她产生了永远难以弥补的隔阂。父母对她的第一部小说《来一起跳舞吧》的感觉是:读了让人痛苦。“我想描写的是我熟悉的女孩子的真实状态。当时,人们对女孩子性的问题焦虑重重,现在的人很难想象。婚外性生活对女人来说是一种突破和冒险,当时是需要胆量的。”她的小说写的是一个即将大学毕业的女孩儿,由于认为自己身上没有实实在在地发生过什么事,于是,她决定失去自己的童贞。在上世纪50年代,这样的书出自一个年轻女子之手,确实有些惊世骇俗。即使在小说出版的1962年,评论家的反应依然十分强烈:“想想吧,一个在名牌大学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孩子竟然会写出这样一本书……我们的年轻人到底怎么了?”
  约翰逊说:“在我们那时,如果你上了大学,你就是好孩子,你会接受一些让你成为贤妻良母的文化教育。”她在出版社工作,她的垮掉派生活方式和她的写作风格让她那公认的体面工作也黯然失色了。她说,性爱是她们那一代女青年的最神秘、最重要、最真实的体验,是她们人生的转折点。种种尝试与冒险之后,她们发现,性爱比流浪更容易让人接受。凯鲁亚克常常鼓励她和他一起上路旅行,而她却总是退避三舍。“背个背包走在路上,有什么好!我是说,我喜欢冒险,但我做事还算谨慎务实。我知道,我永远也不想让自己处于没钱的困境。我也一直都明白,我得自己赚钱谋生,而不是由于没钱而被人怜悯。”而凯鲁亚克和金斯伯格这类人则不同,他们可以率性而为。“他们是男人!他们不必为乱性而担忧”。
  在与凯鲁亚克相处期间,他们之间出现关系紧张的原因之一是他对母亲的依恋。他曾经幻想远离尘世,去做一个隐士。但他所谓的隐居就是与他的母亲待在一起。这给他造成了许多不良影响。母亲对他所有的朋友都疑心重重,而他的大多数重要交往也因此受到阻碍和影响。她不希望任何女人来和她竞争儿子。刚从自己妈妈的管制下逃脱的约翰逊对此感到疑惑不解。她说:“我就是从家里挣脱出来的,而他则把自己捆在了母亲的围裙上。”他说母亲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儿时听母亲讲故事培养了他的叙事能力。如果没有母亲坚信他的文学才华和给他经济资助,他永远也成不了作家。他母亲是个鞋厂工人,直到《在路上》的发表给他带来较好收入后她才离开鞋厂。他生命中的最后20年是和母亲一起度过的。
  约翰逊是把自己当成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来写回忆录的,不管是描写垮掉派运动,还是记述与凯鲁亚克的交往,她采取的都是置身度外的态度。“当观察者是我的天性,”她说,“这是我与杰克共有的特点……写回忆录时,我努力追求事情的真相,不想有任何虚构的成分。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我要探寻发生在我身上事件的真正意义。”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间,她一直在教授写作课,包括回忆录的写作,这是近年来越来越流行的一种文学样式。她认为回忆录中的描写通常是出人意料的,而小说的描写常常是合于常规、可预知的。她的目标就是在自己小说中有一些回忆录式的出人意料的东西。
  约翰逊的写作风格与凯鲁亚克和大多数垮掉派作家都大不相同,不同点多体现在结构上而不是主题上,她花了好多年才把自己看作他们中的一员。“杰克总是跟我说,‘第一次想到的就是最好的。不要去修改!’可我偏偏就是爱修改。“让我感到沮丧的是,读过我的作品的人似乎只记得里面对杰克的描写,”她颇不服气,“我可是还写过其他许多作品,而且我所有的作品都获得过相当高的评价。我更想作为一个作家显声扬名,而不是其他……”她惬意地笑着说。“现在晚了点,不过我期待着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