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方友
施玉路在义马当煤矿工人。
施家在旧社会也算是镇上的富户,虽比不上雷、马二家,但也是镇上有生意乡下有田地的。施家老宅在西街,很大的一片宅院,土改时被没收,后来成了盐业公司的仓库。施玉路出身地主,本没有什么出路的,不料三年困难时期过后的头一年,上头突然来小镇上招收煤矿工人,而且特别声明不唯成分论,只要身体合格。年龄不超,均可报名。当时镇上不少成分不好的青年人报了名。施玉路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机会,只是体检时肝大三厘米,他给来招工的负责人偷偷送了一条黄金叶烟,最后终于当上了煤矿工人。
那一年,施玉路已26岁,正寻不到老婆,去矿上不到一个月,家中说媒的人就排成了队。后来,施玉路就娶下了一名叫芹的姑娘。
芹姓田,是镇西田埠口人。比施玉路小五岁。施玉路挑中芹的原因有两条:一是芹长得好看;二是芹有文化。芹的文化程度是高小毕业。乡间女孩儿上学的少,这在那个年代属佼佼者。施玉路说自己工作在外,将来妻子肯定会去矿上探亲,如果寻下个睁眼瞎,到城里连个厕所都找不到,怎能让人放心。
其实义马也不是什么城,只是一个矿区。在没成立矿区之前,只是一个小镇,而且建设得很散,矿区是一片,内城是一片,名为市,实际上只相当于个大县城。田芹第一次去义马探亲,就很失落。她对丈夫说:“在家光听义马市义马市。谁知这么小,叫镇差不多!”
义马虽小,但丈夫有工资,吃的是商品粮,那年月的面和油金贵,田芹去不到一个月,脸上就有了红润。白了,胖了,走在大街上,更加引人注目了。施玉路看着妻子说:“我费那么大劲当工人就是为了寻漂亮老婆。你知道不,我们施家几代人富裕,男人娶老婆第一就是长相,从脸蛋到身段都很挑剔,因为这关系着下代人。不信你看,我们施家经过几代人的优中选优,就像培养良种一样,男女都漂亮。”
施玉路的确很帅,一米八的个头,方脸直鼻,怎么看都不像个挖煤工人。尤其是下班以后,一洗澡一换衣服,简直就像个电影明星。当初能有那么多媒人为他提亲,除去他当上工人有了前途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他长得帅。
每年除去田芹去一趟义马外,施玉路还有一次探亲假。有时春节回,有时赶八月中秋。施玉路每回探亲,都要替老婆下大田干活,去河里洗衣服。据说还有人看到过他为田芹洗脚剪指甲。镇上的女人都夸施玉路是模范丈夫,要自己的丈夫向施玉路学习。那年月工人家属多属缺粮户,一个女人领着孩子还要下大田劳动,也是挺不容易的。为跟队上搞好关系,施玉路每回探亲都要请一请队长和会计。打二斤白干酒,买些花生米、羊头肉,再让田芹炒几个热菜,包顿饺子什么的。施玉路所在的生产队为三队,队长姓马,叫马来。马来是个回民,长得很精明。每回施玉路请客,马来都是拍着胸脯保证:“施哥你放心,家里的事儿我们一定会照顾好的!”
令施玉路想不到的是,马来不但照顾好了他的家庭,也“照顾”好了田芹。田芹和马来的事儿半条街上的人都知道,唯独瞒住了施玉路。
施玉路的母亲见儿子被人戴了绿帽子还不知,很生气。有一天她将儿子唤到自己房里,向他说了实情。不想施玉路听后并不吃惊,对娘说:“他俩的事儿,我早已看出了个八八九九!我不在家,她又长得那么好看,就是马来不找她的事儿,别的什么人也会打她的主意。自古烈女怕馋狼,没办法。可以说,在外工作的工人家属大多都有这事儿。这样好,有马来占着,别人就不敢下手了!”施母见儿子如此“肉头”,很恼火,骂道:“你白当一个男人了,连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住!这事儿若放过去,要动家法的!”施玉路反劝娘说:“现在毕竟是新社会,不是过去的封建家庭。说穿了,田芹只是走点儿邪路,并未破坏家庭,大方向是正确的!”
说是这么说,从此施玉路就很少回来,钱也寄得少了。田芹不知原因,带着孩子去了矿上。那时候施玉路已不下井挖煤。因为在此之前,他已开始搞业余创作,常写些唱词和小戏什么的,寄到煤炭报上竟发了几个小段儿,被领导发现,将他抽到矿上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里搞创作,专给文工团编节目写小戏,连穿着打扮都很“干部”了。对田芹的到来,施玉路不冷不热。田芹也是聪明人,一看这局势,就知道自己的事情可能已暴露,施玉路要与她分手了。果然,施玉路就提出了离婚。田芹做贼心虚,无话可说只好答应。法院最后判的是离婚不离家,田芹还住在小镇施玉路盖下的房子里,两个孩子由施玉路包养到十八岁,然后再由孩子们自己决定跟爹或是跟娘。田芹回到镇上,向众人诉说施玉路的不是。可众人都知道她不自爱的底细,很少有人同情她。
施玉路很快与一个矿文工团的女演员结了婚,两人还分了一套两居室住房。那女演员比施玉路小九岁,长得比田芹还漂亮。施玉路从“一头沉”一下子变成了双职工,令许多同乡妒忌不已。因为在那年月,男女离婚是极难的,而且离婚不成男人还常被人指责为“陈世美”,尤其是地位比女人高的男人。而施玉路却没有受到这种指责,因为在矿上他早已将老婆与人相好的事儿公开了。而在老家,由于田芹的不自爱,也早已臭名昭著了。
施玉路新婚不久,带着年轻漂亮的妻子回乡省亲,令镇人十分眼气。施母是个势利眼,对从城里来的儿媳百般疼爱,最后还领她到祖坟上拜了拜。
那几天,田芹受的打击最大,一天到晚不敢出门,只在屋里偷偷抹眼泪。
施玉路知道自己对田芹的伤害太大,悄悄跑过去看她。田芹睁开泪眼看着他,好一会才问:“你是不是久有预谋要抛弃我们母子?”
施玉路说:“哪能呢?你这般漂亮!”
田芹说:“我看得出来,你进城不久就变了心,很后悔不该在乡下找老婆!我虽然不丑,但我不是城里人l你为了当一个真正的城里人,第一步就是要先甩掉我们母子。所以你每年回来都要请马来来咱家,给他一个常来的理由,让他钻我的空子,然后就成了你的把柄是不是?”
施玉路面色有些白,他望着前妻,许久没说话。
田芹很愤怒地站了起来,盯着施玉路说:“你还让你的母亲给马来的老婆递信,让她来捉奸!多亏马来的妻子警惕性高,没上你母亲那个老地主婆的当,反把这事儿告知了马来!过去听爹说有钱人心狠毒,穷人和富人在一起总是穷人吃亏!当初我还不信,现在我明白了!你我不一个阶级!你们富人的心肠真是比蛇蝎还阴狠呀!”
施玉路干咽了一口唾沫,仍是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