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

2009-12-25 05:47何士光
山花 2009年23期
关键词:佛法法师小巷

编者按:《今生——经受与寻找》是何士光的长篇散文新作。全书分为两篇,上篇《走过我的文学》,下篇《走过我的佛学》。这里发表的是该书的第一、二章。全书正在写作之中。

1、在古老的甲秀楼旁(引言)

我的今生今世的日子,是在这南明河边过去的。古老的浮玉桥和甲秀楼,就一直伫立在河面上。现在我从甲秀楼旁走过的时候,常常会把脚步放慢下来,禁不住这样想:哦,再看一看眼前的这一片街市,还有河边的这些杨柳吧。对于茫茫天宇来说,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道幻景,一处角落,但对于我们来说,这就是我们的大千世界,是我今生今世来过的地方了。

这一天,正午过后不久,就在甲秀楼前面的那一处空地上,我遇见了小时候的一位邻居。这位旧时的邻居,正是我曾经在一篇叫《雨霖霖》的文章里,仔细地写过的那位女邻居。我们从少小的时候开始,就一起住在这近旁的一处小巷里。只是到了后来,我们的小巷被拆迁之后,才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没有想到这一天,她就站在那一座题写着“城南胜蹟”的牌坊下面。她当然也老了,在四月末尾的、已经日渐炽热起来的阳光之中,她还穿着一件桔红色的羽绒衣,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

我在《雨霖霖》里记述过我们小时候去上学的情景。大雨过后的早晨,院子里零落着梧桐的绿叶,石板的小巷也空荡荡的,我顺着青色的砖壁往前走,但在突然之间,心里就有了一种警觉,我想会不会呢,这时候那个姑娘,正走在我的身后?

这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开头的情景。我禁不住回过头的时候,她就在我的身后。我们同在一间小学校里念书,但女同学们很快就已经变得端庄而美丽。那样的美丽是会让人惭愧的,我活在这个人世上,也始终在为自己的渺小的存在而感到惭愧,于是我非常的不安了,赶紧放慢了自己的脚步,直到她从我的身旁走过去了,我才抬起头来,看着她的亭亭的身影。

那时候在我的心里,她是那样的美好。她的连衣裙,她的垂着流苏的书包,还有她家居住的院子,也都那样美好。那院子终日都紧闭着,门楣是绛色的,要是哪一天,我偶然透过正半开着的门扉,能往那庭院里瞥上一眼,看见一些窄窄的青绿的叶片,那是夹竹桃吧,还有一簇簇细碎的紫红的花,那是紫荆吧,我就会觉着一种动人的神秘。虽然我不知道美丽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我却觉得她的生活就应该很美丽。并且她的未来的日子也一定会很美丽,总之会很美丽。我这样想着的时候,一点也不妒忌,是由衷地这样想的。

像这样的,不知道是由于怎样的因缘的牵引,我们就在这一片街巷里,一起度过了我们今生今世的时光。我虽然也有见不到她的时候,还有长久地忘记她的时候,比如我后来到郊区的一所学校去念书了,再后来又到一处偏远的乡村里去生活了,但我又还是有回到小巷里的时候,仍然能够见到她,然后在她的身旁注视了她一辈子,为她的日子猜想了一辈子。以至于我有时候会觉得,我仿佛是从她的身上,看见了岁月的变迁和生命的流逝,并且从她的生活之中看见了我的生活,从我的日子之中看见了她的日子。

但事情虽然如此,这之中虽然有数十年的光阴流驶,我和她却从来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认出我。我在那篇《雨霖霖》里,就曾经有过这样的疑惑,写过这样的情景。那已经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事情,我从乡下回到了城里,常常会和她在小巷口相遇。快到上班的时候了,巷子里有摩托车驶过,自行车也叮铃铃的;或者一天过去,人们回来了,巷子里有浓烈的烟尘散开,透着煤烟的气息;她走过来了,我们就迎面相遇。那时候我就猜测着,她会不会认出我来呢?但我从她的神情看来,她认不出我,她的眼光是散淡而茫然的,好像不知道我家也一直住在这条小巷里。

我们一次又一次地,都是迎面地相遇了,跟着又兀自地走过去,就这样过去了几十年,也并不觉得这不近情理;现在想起来,就不免叫人诧异,这怎么会呢?怎么会是这样呢?……但我现在要说还不是这些,现在我想说的是。这一天午后,在甲秀楼前面的这一处空地上,我从她的身旁走过去的时候,不知道是怎样一来,心里却一下子有了一种冲动,禁不住想停下来,并且走上前去,和她说一句话。

这或许是因为那一时间,我才深切地从她的身上看见,我们的时光就这样地过去了,不免有些苍凉?又或许是因为在那一刻,我才猛然地想起来,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走过去,看来就要永远地走过去了,也不免有些慌张?这虽然只是一时问的感触,我终于也还是没有停下来,依旧像我们原来那样,兀自地往前走了,但在这一次的相见之后,我的心里却有了一个心念:那么下一次,我再见到她的时候,说不定就会有一种机会,或者说一种足够的决断,让我能够停下来,和她说上一句话?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会不会有这样的因缘。记得佛陀曾经说过,我们要在往生往世里有过五百次的回眸一笑,才能换得今生今世的擦肩而过,所以又不知道我们要有多少次的相遇,才会获得一次说话的机会,乃至于到今生今世的终了,都累积不起来这样的一次机会。但是从那以后,我却不由得要去推想,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停下来对她说一句话,那时候我应该说什么呢?我能够拿一句怎样的话去对她说呢?

心里有了这样的心思,于是有意无意地,我也不免要回过头去,在我们曾经有过的日子之中去寻找,在我们曾经有过的感触之中去寻找,希望能够找出合适的话来,然后对她说。从此这心里零零碎碎的,来来往往的,也会浮现出来往日的、已经远去了的印象。那是重重叠叠的白天和夜晚,远远近近的脚步和路途,还有绵绵的细雨或者火辣辣的太阳。这样一来,我就仿佛看见了我的一路的行程,看见了我曾经有过的一生的时光。

我们一路地从日子里走过来,许多的时候,都会觉得这日子真实而清楚,仿佛不会有什么疑义。好比说,街头的红灯亮了,你就不得不停下来,在路边焦急地等待,这时候白昼正在喧哗地来临,或者黄昏正在忧郁地展开;等到车辆像潮水一般地驶过去了,路口的绿灯亮起来,大家又才急急忙忙地,从浮散着烟尘的街面上穿过去,这时候街头又映照着灼热的阳光,或者弥漫着夜晚的暗影;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流驶过去,一切不就是真实而清楚的?

然而实际的情形又不是这样。我们平日里以为很清楚的一切,其实从根本上又是不清楚的。当你发现你活着的时候,你就已经活着了,你只是像一个不知道自家的身世的孩子一样,零落在这个茫茫的尘世上。你抬起头来,往头顶上的天空里望过去,看不见天地的来历,回过头来看看满街的行人和自己,也看不见这生命和心灵的根抵;虽然古往今来,人们已经为自己积累了许多的知识和见地,但是时至今日,我们也还是生活在一个久远的谜里。你活着,就不仅要背负着这个生命,而且还耍面对着这个生命之谜。这就是我们的形而下的重负,和着我们的形而上的优虑。

这样我们就不难看出来,我们的这种谜一样的处境,就从开始的地方,在心灵的深处,决定了一个人是迷茫的和哀愁的。用一位古诗人的诗句来表说,就是

我有迷魂招不得似的。另外一位尊贵的印度诗人,则把这种哀愁称为生命固有的哀愁,说它会从我们的生命的缝隙之中渗透出来,时时地抓住我自己。那么从此以后,不管你是不是明白,也不管你是不是愿意,在这种迷茫和哀愁的牵引和追逼之下,你就不得不在自己的因果和命运之中去寻寻觅觅。不仅要经受住生命的困苦和生活的磨难,让自己能够存活下去,而且还要像流落的孩子一样,去查找自家的身世,如同哲人所说,去认识自己,去寻找自己的归宿之地。不仅是一时的停留之地,而且还有故乡一般的、终久的栖息之地。如是不是这样,你心里的迷茫、惶恐和焦虑,就是不会宁息的。

那么来到今天,姑娘和我,我们一生的光阴已经过去了,这时候我们也应该为自己查看一次,在经历过这么多的白天和夜晚、这么多的折磨和苦辛之后,我们是不是为这个生命找到了停泊之地。并且能够为自己确认,这就是我今生今世应该找到和能够找到的归依。我想,如果有这样的结果,在这最后的日子里,才是我应该查找出来,然后对她说的。我们已经来不及再说别的什么了,是不是呢?

让我们作一个比喻吧,好比一粒种子,不是也会有春种、夏长、秋收、冬藏?那么姑娘也好,我也好,已经寻觅了,劳碌过了,现在来到了生命的冬天里,我们要说起的,要收藏和守望的,就只是这一粒种子了。如果我们的生命也像种子一样,其实是不会完结的,是有前世今生的,那么来年的芳华,乃至于更长久的福报和慧报,也就含藏在眼前的守护之中了。

2、那时候这座城市还很寒冷

现在有的早晨,我醒过来,听着外面的雨声,朦朦胧胧之中,也还会想起小时候我睡在自家的院子里,窗外有青绿的梧桐,夜里也一直落着雨。但是紧跟着,便也清楚自己是落在城市林立的层楼之间,当年的小巷和院落都已经不复存在,这时候街头的车辆正川流不息。似乎在不经意之中,年光就已经流淌过去。一切都虚幻不实,一切又都真实不虚,既难以置信,又不容置疑。

我说我有许多的岁月,都是生活在南明河旁边的这条小巷里,但我家原来也不是住在这里;更早的时候,我家是住在城市边上,金顶山下,一处叫罗汉营的地方,家门前有一条河,河上还有一座香炉桥,我是在那里出生的。我曾经听母亲讲过我出生时候的情形,过后我想起来,我的那些开始的遭遇,就仿佛是我这一生的征兆似的。

母亲说,我在出生之后的一个多月里,不知道是因为怎样的缘故,一直在不住地哭啼。请医生来看过了,请先生来测算过了,还有“姜太公在此”这样的符咒也贴过了,始终都诊治不了,引得家里的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过后有一天,我的姨祖母来到家里,才给我母亲出了一个主意,让母亲把我领到城里一处叫白衣庵的寺院里,请了一位法师给我当护持,为我取一个法名叫天保,还让我穿上了一件用细碎的布片缝制起来的衲衣,从那以后,我仿佛得到了什么安慰,才停下来不再哭啼,渐渐地好起来了。

那时候我是怎样去寺院里的,我一点都没有记忆。后来我长大了一些了,每到旧历的新年到来的时候,母亲都会带着我去看望法师,一些细小的情景,却至今还留在我的心里。我清楚地记得那些年辰,这座城市的天气要比现在寒冷。冬天里有凝冻,并且常常是雨雪霏霏的。新年里虽然也会有阳光照耀的时候,但瓦檐上也仍然残留着凝冰和雪,碎石铺起来的街道也十分泥泞。白衣庵在城北的普陀路上,母亲和我就会拎着点心和礼品,从人家的房檐下小心地踩过去。年节里母亲要给我穿上新衣服和她新做的布鞋,我始终清楚地记得的,就是新穿上的鞋子不得不踩上泥水的情景。而每逢我想起这些遥远的往事来的时候,我们生命之中的那种哀愁与迷茫,跟着就会来到人的心上,一时间让人不知道这人世是怎样的一种存在,也不知道这生命和人生是怎样一回事情。

我小时候的这些遭遇,如果说是一种征兆的话,它们会含藏和预兆着一些什么呢?依照我们的流传的猜测,就有这样一些含义:

我那时候的抑止不住的哭啼,就应该是对行将到来的日子的畏惧。……我们来到这个人世上,不是一直在追问自己,你是谁?你是从哪里来的?那么比如说吧,你看那些落到瓦檐上来的雨点,它们是谁?它们是从哪里来的昵?它们原来不就是一块凝冰,一个水泡,或者一团轻雾,一片云霞?连小小的雨点也尚且如此,又何况是我们的灵智的生命呢?所以我们也应该是这茫茫宇宙之中的一个因果,像佛陀说的那样,也在自己的因果之中聚散和轮回。于是我常常想,事情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原来或许是一只水泡吧,在我的往生往世之中,就已经在这生活的海洋上漂泊过,已经知道这世间的生老病死和是非得失都是很困苦的,因此也很想摆脱这样的流转和漂泊。但是我做不到,我的业障还这样深重,福慧还这样浅薄,终于又还是生成为一个幼小的水泡,仍旧在这个娑婆世界上浮现出来,那时候我就非常的畏惧,禁不住哭啼。

我的今生今世的日子,就从这里开始,我既然只是一个水泡,这就还预兆着,在我的往后的日子里,我就只能像水泡一样的渺小和暗淡,而不能像云霞一样的灿烂,雪花一样的聪慧,或者雾岚一样的轻盈。这就是我的最初的依据,最早的内因,佛法里就把它称作藏识,比作种子,从此将影响着我的行程。

于是我后来的许许多多的日子,也确实就像水泡一样的流转和艰难。我知道生活有铁一样的面孔、鹰一样的指爪,是容不得一个人推卸和捱延的,所以我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但我的身躯虽然在往前走,我的心思却浮荡着,又始终和眼前的生活若即若离,不能真切地进入到日子中去。我先是懵懂而拮据地,在我们的小巷里生活了二十年,上过了小学、中学和大学;过后在时势的驱赶之下,我不得不离开这一片街市,去到了黔北如海的苍山和如血的残阳之中,在一处偏远的乡村里,又度过了二十年;后来生活有了一些转机,我又才回到这一片街市里,仍旧把日子朝朝暮暮地过下去;在这许多年里,不管我在什么地方,不管我是在怎样的境况之中,我的暗淡的内心又始终是一样的。在我一天天往前走的时候,我心里含藏着的迷茫、忧虑和畏惧,似乎就散落在一路上的风和阳光之中,融入在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里,不管是风雨如晦之时,或者是花好月圆之际,使我一不小心而抬起头来,便会与之相遇。我知道这不是一种认识。也不是一种态度,这是一种存在,它如影随形似的跟随着我自己,所以就由不得我自己。

这一切就像我出生的时候那样,不管经过了怎样的诊治、测算和化解,我也没有好起来,还是在哭啼。我们这样的流转和寻觅,正如《无量寿经》里描述的那样,就只能是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就要由我们自己来经受,而不是别人能够替代你的。那么在经受了这些苦难和沉浮之后,在走过了这样的一些路程之后,我的时候仿佛就到了,我果然像小时候那样,遭遇了佛法和道义。

我想在我的往生往世之中,或许像一个小学生一样,我也曾经接受过佛法的恩惠吧?所以小时候母亲把我领到了寺院里,那时候我的藏识还没有被现世的

尘影所掩盖,我又见到了佛、见到了法、见到了僧,一时间我又才像见到了希望,得到了承诺似的。我虽然记不起法师对我说了什么,但那天法师无论说了什么,其实都是一样的;那时候法师就仿佛对我说:你不要哭了,哭有什么用呢?若是在往后的时日里,你始终找不到一条路径,来止息你心里的迷茫和忧虑,那么就还有这样一条路径,始终在慈悲地等候着众生,因此也始终在等候着你。你如果努力的话,或许就能够跟随着这条路径,从今生今世的日子里穿过去。我得到了法师这样的指引,才不哭了。你都已经上路了,还哭什么呢?

法师这样的护持,就预兆着在我今生今世的日子里,我还会得到佛法的帮助。在我们栖息着的这片土地上,在我们的数千年的岁月之中,不知有过多少是非成败,都曾经转头成空了,而佛法和道义却始终不变地,流淌在我们的日子里。要是我作为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个,也能够得到佛法和道义的教育,这也是法尔如是,是我们的前人对华夏子孙的一种眷顾。是我们的日子之中的一种应有之义。

但是事情尽管如此,我说过了,由于我业障深重,褊慧浅薄,等到后来我有了一种机缘,能够来接近佛法和道义的时候,又已经是在许多年之后;这时候我已经过了四十岁了,人们常说四十而不惑,但就我自己的体验来说,或许就是因为不惑,这时候对自己所背负着的这个生命,又才格外的迷惑。我感觉到心里的迷惑是这样的沉重,乃至都不知道前路更何之。而事情也像小时候预兆的那样,仿佛要到这样的时候,等到你把许多的方法都使用过了,事情又才会出现转机。

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来被人们称为新时期,我在这一时期参加过一些文学活动,因而结识了张贤亮君。一九八七年春天,在京郊的香山旅舍里,一年一度的政协会议期间,他借给了我一本叫《真气运行法》的小册子,并且再三地嘱咐我,要我带回来读一读。我原来并不打算阅读这样的材料和书籍,我一向都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本来我活着,就找不到活着的理由,也找不到不活下去的依据,要是有一天它该去了,我也并不会惋惜;但是,我要是不读的话,下一次见到贤亮的时候,我该说什么呢?所以我读了,也试着去体验了,这是我要感谢贤亮的,仿佛因果成熟了,就会有因缘来催促你,是他帮助我从往日的固执之中走出来,走出了这样一步。我把书读下去,于是才看见,这本薄薄的小书后面所连接的,正是佛法和道义,而佛法和道义所讲述的,其实正是关于天地和生命的隐密。这就从心底深处触动了我,使我要把这种阅读和追寻继续下去。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是平常的,又是很突然的;是悄然的,又是很震动的。这就仿佛是一个引子,领着我走进了最后的岁月,开始去阅读前人为我们留下来的典籍,先是道家的典籍,后来是佛家的典籍,由此开始了一段连我自己也感到意外的,却是我的因果之中应该会有的经历。

而今时光都过去了,这时候我来想起这些往事。就好比是来到了终点上,回过头去往起始的地方眺望。我知道,我这样来打量我的曾经有过的日子,看见它们仿佛是在一种征兆之中,应该说也还只是一种表说,一种猜想。但是怎么说呢?一路地从岁月里走过来,我同时也看见了,对于我们置身其间的这个无比渺远的世界,还有我们自己所背负着的这个无比幽密的生命,我知道像我这样的芸芸众生所能够有的,也只有是猜想,唯有是猜想。并且你的这种猜想,也还只能是跟在人们的身后,来作出你自己的猜想。包括跟在常识后面的猜想,这是经验的猜想;以及跟在科学后面的猜想,这是实验的猜想;还有跟在宗教后面的猜想,这是体验的猜想。许多的时候,我们就把自己的猜想称为思想,乃至信仰。

事情诚然正是这样,你活着,一生一世,跟随在人们的身后寻寻觅觅,拾掇起来自己的点点滴滴,尽管只能是猜想,但对于这个世界和生命,你却最终也得为自己作出一个回答,替自己拿定一个主意。如其不然,平日里我们说活着或者不活,乃至该怎样活着,主张热爱什么或者远离什么,又会有什么最终的依据呢?你最终又能拿什么作为背景和尺度,来权衡和判断你的人生一世的意义呢?

现在我留在最后的光阴里,来查看我的一路的行迹,就是希望能够为自己确认,我是不是已经为自己拿定了主意,并且能够安住在这样的归宿里,不再寻寻觅觅。我不希望接受这样的宽慰,说人生的寻觅是没有止境的,它只是一个过程,我们因此也只能死而后已;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人生不就注定了是绝望的和徒然的?你又怎么能够因此而得到宽慰呢?

这时候我写下来的这些段落,便既是一种猜想。也像是我的一生的梗概。有这样一种线索也很好,我就可以跟随着这样的线索,再看见那些已经远去了的岁月,去查看我的寻找和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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