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钟点工

2009-12-25 05:47储福金
山花 2009年23期
关键词:法师梁山消失

储福金

现实的事,发生了就发生了,也就被接受了。并不问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如何发生的。

事情最早在城市里进行。开始似乎只是少数的人,突然会丢开他们正进行着的一切,很快地离开了,仿佛听到了一个命令。

那一刻间,他们突然就消失了。有主人正与客人说着话,突然站起身,说一声:我去去就来。随后就离开了,消失在客人视线的范围外。慢慢地,像是传染似的,这类状况在社会上成了常态。有时,一个单位一个场所,似乎一下子所有的人都消失了,留下了一个空场。随后这些人又都回来了,有前有后,再重新开始刚才的谈话,或重新做刚才的事,谁也不做任何的解释,谁也不需要任何的理由。

在那一刻里,唯一被人发现奇异之处,便是许多的电线外层向上拱起,看上去似乎是破皮接了新的插头。只是后来电工报告上并没有提到这个,电工对此习以为常,或者他们并没有检查出什么问题,或者他们已经接受这种电线的一时膨胀,已经认定为正常值,况且没人发现电力有明显的缺失。

确实电力并无受影响,或许还增加了些许的电力,只是让电力有微微的起伏,不像是波动,不像是颤动,就像是耸动。变化在一个时间一个钟点里发生,没有人大惊小怪,大家都缄口不谈。

这个时期,很多人在对话中,会说到“维保尔”这个词,交流中的人都明白这个词,偶尔旁边有听到的人,问起这个词的意思。对话的两个人便停下来,带着微笑地看着问话者,那是静静的笑,宽容的笑,平和的笑,不置可否的笑。

“维保尔”也许是一个圈,圈里的运行,习惯便生惯性。只有卷进这个圈,形成了习惯,才在其中得到某种理解与关注,他们相遇一笑,自满自得,感受不足以与外人道。

梁山是从农村来的城市人。这不奇怪,城市人根子上都是从农村来的。梁山认为自己有文化,就应该像鱼一样,在城市的水里行游无碍。可突然有一片一片的地方他进不了,书本没有介绍,媒体没有报导。他想要发现,想要报告,但他觉得奇怪的东西,别人没有反应,他说什么都没有用,言语像轻风一样在人们耳边飘过,他真切地感觉到人微言轻。

几十年的社会变化,许多人奇迹般地富起来,过着奇迹般的生活。梁山已经习惯了,就是有些许不平,也只在心里,成为一种潜质,连涟漪也不会表现出来。只是与他层次相同的人,也有进入让他不解的状况,他不免要想去发现,要想去探究。

开头他也觉得那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只是有人故弄玄虚。梁山在城市没有无话不谈的朋友,几次他找熟悉的人来问这件事,还没开口,对话者便会生出莫名其妙的神态来,他只能缄口不语。

也许他们是被传染的,也许他们是不由自主的,也许他们是集体无意识的。他只能假设而无法询问,他发现人与人在根本上是无法交流的。语言只是思维的一种表现,无法完全表达思维的整个形态。

但经过消失而回来的人显得神清气爽,使他希望自己也能消失于~时,像是飞到了高空,下了机舱,在云上散散步,那肯定有一种享受感。再回来时机体仿佛充满了电。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幻象,是一利,梦。当不了真。

梁山开始了探究,他是一个单身汉,除了工作,剩下的是时间。现代人可消费时间的地方很多,但梁山不去歌舞厅,不去咖啡屋,不去电玩游戏,不去网络聊天。凡是时尚的,他都认为是肤浅的。有人说他有点偏执。他是新时代剖腹产出生的。有一次梁山在大学旁听了一次课,是一位物理老师教的公共课,讲易经。老师在课堂上谈到人的出生年、月、日、时的五行相生相克。梁山举手问:剖腹产会不会受影响?老师抬头望天,说:五行与天地运行相合,剖腹产不合天地自然原理,所以剖腹产生的人会有点偏执。

梁山有时也会认为自己的探究,缘于偏执情绪。既然生出了这种情绪,他就要探究下去。

梁山先从病理的角度去探究。如果是一种流行病的发生,那么医院应该是人满为患,医学院也应该列专项课题研究。要说是毒品,政府应该有所警示,就是政府的官员也都染上了,国际上会有反应,就是整个国际上层都染上了某种不知名的毒品,但毒品总有恶果。如果没有大面积的恶果产生,又如何称得上毒品?

梁山再从社会的角度去探究。人们可能受到心理暗示,如洗了脑一般赶去某一处地方,那就成了秘密组织的秘密行动,行动应该有目标,可能的是革命。眼下人的自由度是大了,但由革命而起的社会最防范的便是革命,绝对是零容忍度。还有可能是,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传销的方式星火燎原,但地下的经济活动必然会影响社会结构,冲击税收与金融,更与革命一般,潜伏着对社会的不稳定。稳定压倒一切。

梁山又从男女的角度去探究。作为现代社会的年轻人,梁山也曾到过桑拿包间和洗头房,对这个,眼下社会显出了最大的容忍度。但梁山发现暗娼活动的地方,都很小,不可能大范围地集中人。再说,女性的参与,哪来那么多“鸭子”?只可能互为鸡鸭,那便是男女婚外大解放。男女关系发展至今,遮遮掩掩反而是可笑的,毕竟梁山还是个单身汉,这是他最难把握的。不过,梁山总认为,男女之间隐秘的事,美好连着羞涩,应该是黄昏后才开始,不可能在白天突然大面积地发生,否则,要么宾馆会一下子爆满,要么公交工具一下子把街道堵塞。

除非人在那一刻,化为了鸟,化为了蝶,存在于另一个空间。梁山始终相信,庄生化蝶只是一时的现象变化,与本质无关。

梁山决定与女人约会,放弃了三十岁才与女人结婚成家的想法。他与一个叫阿丹的女人约会,并不是因为她的美貌与气质,只是因为有一次他们因工作坐在一起的时候,她突然起身走开了。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约了她,次数频繁地与她约会,每次约会主要是聊天,谈历史与政治,谈天文与地理,谈经济与战争,谈不明飞行物和医学奇迹。阿丹说他懂得真多。有几次梁山发现阿丹有事要离开,但都打消了念头,听着他的谈话。

阿丹不胖不瘦,不美不丑,不精不怪,不是个在心里计较的人。有一天在公园散步聊天的时候,阿丹问梁山:你有什么问题?

梁山说:我没有什么问题……你指的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阿丹说,你精神上的……当然不是你的精神问题,我是说,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

梁山说:我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你……我怕有的问题就是问你,也是无法问出结果来。你大概是不会回答的。

阿丹有点生气了,说:不就是前男友的问题嘛,对你,我从来心里就不会生出这种问题。你有问题问出来就是了,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你的。你不用绕着圈子,老是问东问西的。不问的时候,也是在盘查我。人与人还是要有信任的。

梁山说:真不是这个问题。

阿丹说:不是这个问题,我还有什么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梁山只是看着阿丹。阿丹觉得,既然不是这个问题,她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问题了,也就由他去看去问。

终于有一天,梁山与阿丹说了半天的话,阿丹突然离开去,梁山起身跟着,发现阿丹扭头看了一下,梁山站住了,最后发现阿丹并没有消失。只是转了一圈进了卫生间。阿丹出来的时候,脸有点微红地说:你也

真是的,这也要跟着,一分钟都不给离开吗?要做你的女人真累的。

梁山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了没有名称的街上,四处岔路,一时不知去向。现代社会,每一个人的内心有自由区域,飘着自由自在的风。便是阿丹这样一个简单的女人,他想探究下去,发现深层之下依然有深层。事件是平常的,原因是深层的,他无法触及,只能留在外面,那里面的一切蒙着一层迷雾,显得那么神秘。

探究时间长了,他感觉进入了心灵黑暗的隧道。一旦钻进去,永远难见一丝光明。

梁山到禅寺去见不虚法师,传说不虚法师是禅悟的高僧,梁山感觉他所探究的事,简单却深邃,与禅相近。

不虚法师不高不矮,不俗不玄,不夸不默。不虚法师看到梁山便双掌合十念了一句佛,梁山也跟着双掌合十。梁山合十是双掌贴紧的,不虚法师合十是掌心虚握的。不虚法师说,双手合十,掌心空着,空即虚,是虚心礼敬的意思。梁山觉得不虚法师确实不虚,与他一接触便感有禅意。

梁山问:坐禅入境,自有另一个天地,日常生活中简单层面上的意义就消失了,那么肉体的感觉是不是也会消失?那究竟会呈现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法师能否为我解说?

不虚禅师说:禅是不可言说的。进入者,自有各种不同的感受,所谓拈花一笑,悟境各一。不可说,不可说啊。

梁山问:禅因感受不同而不可说,那么人们做同一件事情的时候,他们的感受是不是都不一样?

不虚禅师说:如说相同,世界一切事都相同,俗事佛事,并无区别;如说不同,一切说法,只是人们的一种区别而已。禅与一切都相同,禅与一切又都不同。

梁山问:说相同,又说不同,相同与不同又在何处?

不虚法师说:同是形式,不同是感受。探究便一切不同,不探究就一切相同。相同与不同都是常人自扰之说,并无相同与不同。

梁山问:那么消失与不消失也无不同之处?

不虚法师说:消失在哪儿?人间、地狱和上天,相隔便如消失,其实,依然在一个幻境内:人间痛苦,便在地狱;人间喜乐,便在上天。通过禅悟,跳出境外,才是佛界……。

不虚法师正说着,突然伸手一按:老僧去去就来。他起身迅速,又显得从容。梁山跟着起身的时候,不虚法师一转身已在门外消失了,不知他去了哪里。是去了与众人相同之处呢,还是不同之处?也许就是在相同之处,也会有不同的感受吧。梁山不去那里,又如何知道?就是与梁山言,又如何能说得清?

梁山如今是在探究还是停止了探究,无人知道。他只是一个愚笨的人,一个奇怪的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谁都知道,存在的都是合理的,只有心平气和地接触,才能与环境和谐。老是存着探究念头的人,免不了会在现实面前碰得破头流血的。不过眼下的这个社会已经不大容易让人流血了,要在早一些年代,说不定会被一个赚多了钱的富人,或者是一个牵着点黑道的无赖,或者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野小伙子,一巴掌就打倒了。要在更早些年里,说不定会在革命的名义下消失掉。

不过,梁山并没有消失,他还生活在我们的中间。毕竟我们的社会已不在以前的年代。我们的社会已经趋于平和了,人们什么时候离去,什么时候消失,只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梁山有时也会在别人面前消失,只是消失得有点慢。其实对慢还是快,每个人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我们都做着同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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