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玉生
那时候,我还是个瘦弱的小孩子,刚上学前班。
妈妈后来在闲谈时有几次提起,那时候的我总是和邻家小女孩一起结伴回家,还一边搂着一个。我到现在可是什么情节都回忆不起来了,只是依稀有点感觉,仿佛手臂间暖意尚在。想像自己那时色胆包天得意洋洋的神态,让今天的我也颇有些自豪。其实那时候是对异性开始感兴趣,还是不会分别同性异性,恐怕都是个问题。
能够忆起的最早喜欢女孩子是在上小学一年级以后的事情了。那女孩从小在东北长大,上二年级了才转学过来并退了一年级,所以就和小她一岁的弟弟,还有我,在一起上学了。那个时候七八岁的农村小女孩,通常都是头发黄黄的,脸色也黄黄的,好像眼神也黄黄的,不太引人注意的。但东北的黑土地也许确实滋润人,她比同龄的孩子高了近半头,头发是黑的,脸庞是白里透红的,眼睛是亮的。忘了什么时候自己喜欢她了,一边拿袖子擦鼻涕一边美滋滋地想“长大了就娶她当老婆”。也会偷偷地看人了,虽然有时会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喊她“小侉子”,但看到她被气哭竟然也会心疼。
不知道自己怎么产生这样的想法,乡间的岁月,是没有“爱情”这个字眼的,即使大人们也只不过偶尔开几句粗俗的玩笑罢了。那时没有现在这些铺天盖地的“诲淫诲盗”的影视和杂志,没有现在这些无奇不有无处不在的网络。那时村里惟一的一台电视还没开始播放《铁臂阿童木》和《霍元甲》,那时我们还不知道那个“小侉子”说的就是后来大力推广的普通话,那时我们也不知道一个男孩子欺负女孩子是因为他喜欢她。
当然,我什么也没说,好像这种想法后来也慢慢淡忘了。年龄越大,娶老婆的事情仿佛就越遥远。5年小学上完,因为初中分在了不同的班,见面的时间就更少了。小学期间,我和她姐弟的学习成绩基本上包揽了年级的前三名。到了初中,由于贪玩和看小说,我的学习成绩逐渐变得很差。而她和她的弟弟的名次,却总排在班里的前列。
但是,在初二的时候,她和她的弟弟却辍学了。据说,她父亲认为他们现在已经可以分担大人的责任了。是啊,家务活、农活,她已经什么都会做了,而她8岁就可以提动一铁皮桶水的弟弟更可以是一个好劳力。谁又能说什么呢?从小学到初中,不是已经有那么多孩子都辍学了吗?
后来,在一个夏夜的梦中我还见到了她,那时我已进入了青春期。那个梦很干净。梦中的女孩在水中,在我的怀中。再后来,学习成绩很差的我幸运地被推荐上了高中,幸运地来到了部队,幸运地考入了军校。而这所有的幸运,可能只是源于自己的体弱笨拙,源于父亲的一念不忍。
那年春节从部队探亲回家,听妈妈说她嫁给了在外面打工时认识的一个东北男孩。据说她的母亲还不同意,理由是离家太远。妈妈说,是啊,为什么嫁那么远呢?我也说,是啊,为什么嫁那么远呢?我们好像都忘了,她直到8岁都是在东北长大的。
又是一年春节探亲,那时我已军校毕业,扛上了不少人羡慕的“亮豆豆”。竟然在家门口见到了她,她来到我家,抱着她已经一岁多的孩子。那时已经是傍晚,我和妈妈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和她闲谈着。至于谈的什么都忘记了。又能谈些什么呢?
有时,我也会偶尔猜想,她是不是也曾偷偷喜欢过我,在童年时,偷偷喜欢过一个偷偷喜欢着她的男孩。而这个问题,将永远不会有答案。
还有一个女孩,是我上一年级时的同桌。童年的课桌实在太窄,而女孩子的任性又实在太宽。忘了是哪天课桌上出现了一条“楚河汉界”,忘不了的是有一次因为我无意过界,嗔怒的女孩竟然在我只穿了一条短裤的大腿上拧出了一道紫斑,那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懦弱的我忍不住痛哭出声。
女孩是尖锐的,她的尖锐也许来自她的母亲。她本来有一个在外地工作的父亲,可父亲很早就因工伤去世了,在家务农独自拉扯三个女儿生存着的母亲离不开尖锐作为武器。
她和我只同过一年学,我们升二年级的时候,她留级了。慢慢地我似乎也已经淡忘了这个平凡的同桌。她太平凡了,平凡得我已经记不起她的模样。平凡得和许多农村女孩一样,早早地就辍了学,然后和那些女孩一样,到了外地去打工。
然后,我在一次回家后的闲谈中,听说她死了,死在打工的外地。死因不清楚,据说流了许多血。那时,我刚刚过完20岁生日。
关于她,我知道得太少,少得连想像的翅膀都无力张开。我知道的是,那个头发黄黄的,像男孩子一样在夏天穿背心裤头的,生气了把我的腿拧出一道紫斑的小女孩,已经不在了。
也许她是聪明的,懂得用我的疼痛提醒我,在我的文字里让童年时的她永远活着。
偶然在回家时,还可以见到那几个曾和我一起走在放学路上的昔日同伴。她们很客气地询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热情地劝我多住几天再走,我也同样客气而又热情地回答和问候着她们。
“妄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童年的回忆尚未褪色,但毕竟已经抵挡不住这越来越浓重的苍凉。
(李箐摘自《散文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