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 焱
那一年,母亲的叮嘱、父亲的期望装满儿子载梦的行囊。斜斜的夕阳,把离别拉得很长很长。那一年,挥别花季的纯真、雨季的惆怅,挥别炊烟袅袅的故乡,我寻着梦的方向,来到了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
那一年,我十八岁。
脱下松松垮垮的T 恤衫,穿上笔挺贴身的绿军装,心里充满按抑不住的好奇和渴望。谁知,报了名,穿上军装后的第一件事竟是到操场去拔草。看到我们疑惑的表情,一个学长意味深长地说:“部队的一切工作都是从小从细做起的。拔草可是绝对的‘必修课。不光现在拔,以后也要拔,有的人拔了一辈子呢。别看这事微不足道,它能告诉你做好一名合格军人的真谛,那就是服从。”现在回想起来,学长的话的确是真知灼见。本科四年,“草根”四年,不光拔遍国关,甚至在徐州、盐城、涟水,我们都是“一路走来一路拔”。而那拔草的心境也从最初的不理解到无所谓再到乐在其中了。
如果说学长的这番话是我到部队的第一个“启示”的话,我真正上的第一堂课则来自我的军训班长。当时,我被分到了军训五班。也不知从哪儿来的传闻,说我们即将“上任”的军训班长是所有教官中最残酷最无情也是最“变态”的,所以当我在寝室站得笔直等着他入住时,心里是既期待又惧怕。期待的是真正的军旅生活到底会是什么样,惧怕的是这位传说中的班长真的会“名不虚传”。
就在那复杂的心情下等了十来分钟,门开了,一个中等身材、国字脸的“ 红牌” 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表情严肃,径直走到屋子靠里右侧的床铺,坐下。时间在那一瞬间凝结,我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过了一会,“红牌”开口了:“我叫黄安,接下的一个月是你们的军训班长。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再是窝在父母怀抱的宝贝疙瘩了。你们现在长大了,你们是军人了。我最瞧不起的就是那种靠家里关系吃饭的人,是男人的就要自己去闯,有种的就自己混出个模样。好了,废话不说了,记住我说的,睡吧,明天开始训练。”
那一夜,我失眠了,想了很多很多。黄班长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我的心海激起层层微波,荡啊,荡啊,至今难以平息。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明白,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这条路需要勇气,这条路风风雨雨,这条路却又有着让人难以抵挡的诱惑;而我,从此要拿出自己的骨气,一个人去奋斗!第二天,入伍军训正式开始了,黄班长确实名副其实,严格至极。站军姿一次就是一两个小时,非要等到所有人满头大汗他才肯喊停;队列动作要求绝对的整齐划一,一遍,两遍,三遍,……,十遍,看到一个人出现错误影响整体效果时他还会飞起一脚,直接踹出队列,或者实行“连坐”:一个人犯错,全班都要“拳头俯卧撑准备”。不出一天,我的手背全部红肿出血。甚至连吃饭的时候他都“花样多多”,饭前有“百米摸墙”热身,饭后有四百米冲刺。有时候他还会刻意缩短吃饭时间,最短的一次只留了一分钟。那次大家跑进饭堂什么也没吃,揣了几个馒头就往外跑。诸如此类的例子举不胜举。几天下来,不光我们五班的人怨声不断,甚至军训三排的人提起他都“闻风丧胆”。
然而,这只是黄班长的其中一面。别看他在训练场上冷酷无情,回到寝室,马上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淳厚朴实、含蓄害羞的山东汉子。他的话不多,却喜欢听全班一起谈论事情,高兴起来会爽朗地开怀大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至今,四年过去了,我早已忘却当时受了批评后对他的怨恨和不忿,留在脑海的只有他入学对我说的话和他那爽朗的笑。每念及此,都不禁心存感激,因为正是他,手把手地把我真正领进了军队的大门;正是他,一个贫困家庭出身的大哥哥,用实际行动给我树起了最好的榜样;正是他,赋予我十八岁的夏天以特殊意义,我的人生从此开始了新的起点。重拾记忆深处那些珍珠般的点滴,太多太多刻骨铭心的往事涌上心头。
难忘第一次跑五公里。由于集合晚到几分钟,我和另外四个战友成了全队第一批被罚跑五公里的人。黄班长站在起跑线上狠狠地说:“二十四分钟,是男人的爬也给我爬回来!”我由于上高中时热爱运动,刚跑前四圈还行,可是从第五圈就开始呼吸困难,胸口又疼又闷,感觉都快要窒息了。咬着牙又坚持了两圈,实在是疼痛难忍,但是看着黄班长铁青的脸,我知道自己不能停,便索性脱掉了汗水浸透的迷彩短袖,紧紧攥在手里,边跑边长吼着给自己打气。当时真的是意识模糊,快要晕了,腿也有要断了的感觉,每多一圈都是一种新的煎熬。然而我没有放弃,苦痛反而激发了我男儿的本性,我奔跑着,大吼着。虽然最后用了二十五分钟多才跑完,黄班长的脸上却挂满了笑容,他边教我们如何放松身体,边说:“第一次跑,你们都超越了自己,挑战了极限,这就是我想要你们学到的。”是啊,跑完后,我发现自己变了,变得更自信更坚定了。以后的困难不也像这五公里一样吗?看似遥远,但是当你真正行动起来时就会发现,只要坚持,胜利就在眼前。
难忘第一次在军营落泪。那是一个微风习习的晚上,由于白天连续跑了两个五公里,大家疲惫不堪,于是班长们组织大家学歌休息。我们就几个人围成一团坐在操场的草地上,跟着班长唱《军中绿花》。“寒风飘飘落叶,军营是一朵绿花,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妈妈……”唱着唱着,不知不觉就泪眼模糊了,泪光中我仿佛看到了临行前母亲的微笑。我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环顾四周,所有人都低着头,我想他们也许和我一样,伴着歌声,乘着月光,回到故乡去了吧。难忘第一次写家书,难忘第一次踢正步,难忘第一次紧急集合……就在十八岁那年夏天的日记里,我用汗水甚至鲜血,写下了一个又一个第一次,一次又一次转变。
如今,黄班长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成为驻港部队的光荣一员。军训五班的战友们也去了祖国最需要他们的地方建功立业,而我有幸继续留在学校深造。时过境迁,当年喧闹的往事渐渐平静。每次独自漫步在夜幕下的操场,总会想起那些奔跑着、长啸着、流过汗、落过泪的日子。岁月匆匆,年华似水,然而,作为一座刻满沧桑的里程碑,那年夏天永远留在了我的心灵城堡。
那一年,穿上了绿军装,戴上了红肩章,我成为一名军人。
那一年,夏日炎炎,骄阳似火,在激情澎湃的人生之海,我的生命之船再次启航。
那一年,我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