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自己告别

积雪草

离婚的时候,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的面,争吵,眼泪,像刀子一样锋利的语言,一地的瓷器碎片,像碎掉一地的爱,也像她的心碎成一片片。他根本不顾及她跌落一地的自尊,低声下气的挽留,执意离她而去。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他就那样追随着一个看起来哪方面都不如她的女子而去。那女子如果比她优秀,她也会心甘,认命,可偏偏不是。她不明白自己输在哪里,所以死死的抓住他不松手。他冷笑道,爱不论出身,不论长相,也不论学历,爱就是爱,没有附加条件,你一辈子都不会懂。

开始不断地有朋友给她介绍对象,也有单身的男人追求她,每一次去相亲回来,她都会生气发火摔东西,因为她总会不自觉地把他当成参照物,觉得没有他匀称洒脱,觉得没有他阳刚健美。碰到条件不错人品又好的男人,她又觉得自己配不上别人,毕竟自己曾经离过一次婚,自卑在她的心中也隐隐的膨胀。最后她把所有的错都记在他身上,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如果他不跟她离婚,自己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处在尴尬两难的境地?

恨他的心一日比一日更甚,甚至有一次在餐厅里跟他相遇,不知情的朋友,热心地给他们引见,她只是高高地抬起眼皮,不屑一顾的样子,让他伸出来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尴尬的僵持着,给他难堪,让他难受,她微微快意,甚至有些轻佻地挽住朋友的手臂,飘然而去。可眼里忍了半天的泪,一出门就再也忍不住了,不顾朋友关切询问的眼神,猝然而落。

再后来,在朋友的婚礼上又和他相遇一次,仍然不能释怀的痛楚和恨,但是已经不再像那次遇到时那么慌张和尖锐,也不再像一只刺猬一样竖起满身的刺。那时候她已经结婚了,故意挽起丈夫的手臂,显出很亲热的样子,在他的注视下,优雅地转身上了私家车,走出去很远,看到后视镜里,他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她的心中生出怅惘,恨不再那么明显的在心中突兀。

几年之后,她的生活里再也没有他的影子,女儿出生,工作,丈夫,家庭,忙碌的心中再也没有他的位置,但是那个恨字却没有轻易的消亡。

一天,她带女儿去广场放风筝,在街边的自动售货亭给女儿买矿泉水,可投进了硬币,矿泉水却怎么也不肯自动出来,正在左拍拍,右看看,忽然一个声音说,让我试试吧?抬起头来,四目相遇,竟然,是他。

他穿着一件大背心,短裤拖鞋,已经微微有些发福,将军肚轻微地腆起来,左手拎着一个蓝色的塑料篮子,右手牵了一个小小的人儿,三四岁的男孩,一幅居家闲适自由的样子。

她忽然有些恍惚,这个就是自己当初爱的要死要活,别人都没有他好的男人吗?这个就是离婚后,恨了好几年,恨到夜里做梦都咬他的男人吗?

他还是那样,说起话来有些腼腆害羞的样子,问她,这几年过得好吗?她点点头,拉起女儿的小手说,叫舅舅吧!他笑了。两个孩子倒不认生,没一刻的工夫,熟了,跑到一起玩儿。

对他所有的恨,在那一刻全都冰消云散,还有什么值得念念不忘,隐隐挂怀的恨呢?人生其实就是一个不断的跟自己的过去、跟自己的历史和解和了断的过程,因为和他分手,所以找到了现在的爱人,也因为和他分手,有了现在这样一个天使一般的女儿,为什么还要恨呢?爱的反面不再是恨。

分手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成了朋友,拉着手不肯松开,他也笑着跟她比量了个打电话的动作,意思是再联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的心前所未有过的释然,跟他和解了,就是跟自己的过去和解了,放下心中所有的一切,原来天那么蓝,花儿那么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