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合记忆的碎片 美国妈妈带着养子跨国寻亲

眷 生

美国母亲、华裔养子、洛阳孤儿院、宁夏医生夫妇……这些元素拼接起来,是一个跨国寻亲的真实故事。9年前,美国单身妈妈离开中国前收养了一个孤儿,她把他带到美国,给他关爱,给他丰衣足食的生活……9年后,她要凭着华裔养子零散的记忆碎片,找到大洋彼岸孩子的亲身父母。她矛盾过、挣扎过、痛苦过,更历尽千辛万苦……

美国妈妈的心疼:天使一般的儿子要飞走了

罗丝一直都知道,将来总有一天,儿子汤姆会询问她:“妈妈,我可以回中国去看看吗?”但汤姆10岁了,12岁了,14岁了,他从未向罗丝询问。罗丝从中国收养汤姆的时候,汤姆已经8岁了。虽然汤姆现在一句中国话都不会说了,可记忆是不会抹去的。其实,关于汤姆确切的身世,他的父母是谁?做什么?长什么样?这些,罗丝都不知道。

2000年夏天,北京天空像水洗过了一样湛蓝。38岁的罗丝坐在幼儿园的大院子里,看着一个个孩童围着她欢快地笑着、跳着,心底的快乐也跟着荡漾开来。尽管已是三个孩子的单身母亲,但罗丝还是格外喜欢有着柔软黑头发、黑眼睛的中国孩子。罗丝来自美国加利福利亚州,原本是一家化学科研所的分析员,但1年前辞职来到中国,在北京一家外企从事管理工作,幼儿园老师是她的业余兼职。还有几个月,她就要离开中国了,她真想带走这些可爱天真的孩子,让他们永远陪在自己的身边。

临走的前1个月,罗丝的中国朋友戴维建议她到孤儿院收养一个孩子。在戴维的帮助下,罗丝很快和河南洛阳孤儿院联系上了。在那里,她收养了一个8岁大的男孩,他叫党子杨。罗丝把他带到美国,一家人定居华盛顿。为了方便党子杨申请美国身份,罗丝为党子杨取了一个美国名字叫汤姆。

2006年的圣诞节,罗丝给汤姆准备了一份礼物,一双溜冰鞋和一盒巧克力。丰盛的晚餐后,一直沉默着的汤姆突然说:“妈妈,我可以找到自己出生的家和我的家人吗?”那一刻,罗丝愣住了。从她把汤姆带回美国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但这一刻真的到来了,罗丝的心像抽了丝一样疼痛。愣了半天,她看着汤姆的眼睛,微笑而真诚地说:“是啊!为什么不呢?”

平安夜,罗丝失眠了。她想起第一次在孤儿院见到汤姆的情景。或许是孤儿院的孩子们见惯了大人来挑选孩子,也或许是金发碧眼的罗丝吓坏了他们,总之原本聚在一起玩耍的孩子见到罗丝,瞬间一哄而散,跑得不见了踪影。唯独一个8岁大的男孩,站在院子的大树下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神里有几分忐忑几分好奇。那眼神,让罗丝心疼。罗丝对孤儿院的工作人员说,就是这个孩子了。工作人员通过翻译提醒她,这个孩子已经8岁,太大了,养不亲的。罗丝坚定地只收养他。相见的那一刻,她的心已经被这个可怜而又倔强小男孩打动了。

在美国生活了6年的汤姆,说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爱吃汉堡和烤鸡,在一所中学念初三,成绩很棒,他在日记中写道:“我喜欢美国,热爱妈妈。”可如今,他终于对妈妈提出,要回到中国去寻找自己的亲生母亲。罗丝感到自己像要失去他一样,心情跌到了谷底。那些天,罗丝心思不宁:烧水烫伤了手;看电视却用空调的遥控,直到请来维修人员才知道犯了这么低级的错;开着车去超市买食物,最后却又开着车空手而归……晚上更是像做贼一样偷偷溜进汤姆的房间,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他那天使一般纯真的脸。

“这天使一般的孩子,就要离开自己飞到他的出生之地去了!”一想到这里,这个婚后6年就离异、独自抚养三个孩子的坚强女人,就忍不住要掉下泪来。

美国妈妈多义气:助子寻亲飞越千山万水

为了完成汤姆的心愿,罗丝只好忍痛寻亲。几经周折,她终于通过中国的朋友联系上了曾经帮助她前往孤儿院领养孩子的戴维。然而,戴维已在1年前就举家移民加拿大。戴维要罗丝把电话交给汤姆,他要教训这个小混蛋,罗丝把他从中国带到美国,给他关爱,让他接受良好的教育,给他丰衣足食的生活,他实在是不该伤罗丝的心,中国还有句古话叫“乌鸦有反哺之恩,羔羊有跪乳之义”,他怎么能这样无情无义!

纵然内心有千般不舍,但罗丝还是替汤姆说好话:“他已经14岁了,有权利决定自己将来的生活,我们在一起生活了6年,他给了我6年的快乐和希望,我已经很满足了……”声音渐渐哽咽。

罗丝决定亲自去中国替汤姆寻亲。汤姆正在上学,不能同行。2007年,罗丝在阔别中国7年后,再次回到这片土地。她仅在北京逗留一夜后,就和戴维的朋友一起坐火车赶到洛阳。孤儿院并没有多大变化,院子还在,大树还在,孩子见了他们依旧一哄而散。

罗丝注意到,在收养记录中,洛阳孤儿院给汤姆记载的名字是“党子杨”,1999年被当地派出所送到孤儿院的,是在洛阳市一个商业楼宇林立的天桥下发现的。也就是说,如果按照这个日期追溯,只要当时的派出所有记录,就能获取更多有价值的线索。然而,就在罗丝准备前往派出所时,孤儿院的一个保姆告诉她,党子杨应该是1997年或者1998年就被送到孤儿院了。罗丝随后也在一幅照片上看到,1998年孤儿院的一次活动中有党子杨。罗丝懵了。随后,她多次往返于公安局和孤儿院,但一无所获。无可奈何之下,罗丝只好回到了美国。

回到家,罗丝已是一身疲惫,她交给汤姆一叠照片,那是她在孤儿院拍的,她能做的也只有给汤姆这份慰藉了。从那以后,懂事的汤姆再也没有提及过寻亲的事,可他的懂事反而让罗丝深感内疚。罗丝决定继续寻找下去,她把所有汤姆的信息都标注出来,然后通过电子邮件发到她所认识的每一位中国朋友那里,让大家帮忙。几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1年过去了,没有任何进展。

2008年,罗丝患上了乳腺癌,手术后她在病床上昏睡了很久。她梦到汤姆8岁初来美国时,他吃不惯牛排、面包,她就跑到唐人街生意最好的一家中餐厅拜师学艺。刚开始人家怎么也不肯教她,怕她学会了开餐厅搞竞争,直到她拉来瘦弱的汤姆人家才肯相信。那时候汤姆一个字母都不说,而她也只会简单的中文,为了教汤姆学英语,罗丝天天开车送他去最好的语言学院,为此没少耽误工作被老板骂。汤姆经常生病,有一次发高烧,紧紧抱着罗丝,含糊不清地喊着“Mom”,这是他第一次喊罗丝妈妈,妈妈这个词在中文和英语中的发音是如此地相似……

罗丝从麻醉中醒来时,汤姆正紧张地看着她,只有天使才有如此清澈的眼神。汤姆说:“妈妈,你睡着了一直都在喊着我的名字,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从未离开过,上厕所的时候都是跑着去的。妈妈,你能原谅我吗,我不该向你提要求,不该要求你去寻找我的亲生父母,我伤害了你……”

罗丝欣慰地笑了,其实天使一直没有离开。可她有责任帮助天使找到来时的

路。2个多月后,病愈后的罗丝又一次飞跃千山万水来到中国。这一次她带上了

汤姆。但令人遗憾地是,含糊的信息,依然让他们一无所获。

返回美国后,罗丝开始学习中文。寻亲的过程中,她深深地体会到语言不通导致的交流障碍,“学好语言,汤姆找到亲生父母的几率也就更大一点!”这成为罗丝学习的动力。每天清晨她就坐在花园里大声朗读中英文对白课本;很晚了,孩子们都睡了,她还坐在台灯下拼写汉字;周末的时候,就跑到华人聚集的场所练习对话。有几次,她懊恼自己学得太慢,居然用饿肚子的方式来惩罚自己。汤姆看着煞费苦心的罗丝,抹干脸上的泪水,悄悄藏起了那些课本和字典。

汤姆说:“妈妈,我以前只是好奇父母为什么不要我,好奇他们是怎样的人……那时,我还是孩子,现在我成年了,我意识到眼前的幸福最重要,我已经习惯了和你,和哥哥们生活在一起,我很幸运对吗,让我们驻守这份幸运吧!”罗丝说:“能够找到你的亲生父母,不更是一种幸运和幸福吗?”

无论汤姆怎样制止,罗丝都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因为汤姆对她念念不舍的母子情更让这个美国母亲知道,爱不仅仅是责任,同时也意味着担当和奉献!

缝合记忆的碎片,隔海重续爱比水深

凭着一股韧劲和在中国旅居时积累的基础,不到1年的时间,罗丝就能够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掌握了语言,罗丝和中国朋友的交流更频繁了,无论是电子邮件还是跨洋电话,她说得最多的就是“拜托”、“谢谢”、“麻烦了”这类词。她客气而执著地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许多已为人母的中国朋友十分地不解:“你已经尽力了,没必要再折腾下去了,而且成功的可能性又很渺小。”罗丝没有回答“因为我是母亲”,她觉得母爱是行动而不是言语。

2009年3月,罗丝又想带着已经18岁汤姆来中国寻亲。可这一次,任凭她磨破了嘴皮子,这个懂事的孩子也不愿意一路同行。没多久,一个中国朋友给罗丝发了一个名字叫“宝贝回家”的网址。这是一个公益性寻亲组织,专为失踪儿童家长提供免费寻人服务。罗丝看到网站上公布了不少成功案例,特别兴奋,赶紧发出了求助信。

网站工作人员告诉罗丝,在过去长达2年多的寻亲过程中,她一直忽略了最关键的人物,那就是汤姆。罗丝领养汤姆的时候,他已经8岁了,已经是一个有记忆的孩子,至少他还能模糊地记得一些身世的信息。工作人员的提醒令罗丝恍然大悟:“是呀,过去怎么没想到问问汤姆,他也从未主动说过呀!”

9年朝夕相处的母子生活,罗丝深深地明白,汤姆一定是有所记忆的,他不说,是因为他不想再寻亲了,他害怕罗丝伤心,害怕一旦找到了亲生父母罗丝将不再收养他!

4月的阳光,柔和中带有青草的味道。罗丝的生日要到了,四个孩子都为她准备了礼物。蛋糕很美味,是汤姆亲自烤制的。许愿的时候,孩子们都忍不住问罗丝许了什么愿。罗丝说,本来她是不打算说的,因为说了或许不灵了,但是,她害怕不说,有些人不知道,所以她还是打算说出来。然后,罗丝顿了顿,看着汤姆说:“我想说的是,我希望今年能帮汤姆找到他的中国父母,或许,我和他们还能成为朋友……”不等罗丝说完,最大的孩子瑞杰克冲着汤姆说:“嘿,伙计,你可真幸运,妈妈为你单独许了愿。妈妈说你一定知道一些身世的秘密。她还试图让我们相信,我们永远都是兄弟,永远都是一家人,事实上,我们从未怀疑过!”接着,其他几个孩子都冲着汤姆欢呼起来!

汤姆的心理包袱终于解了下来。他告诉罗丝,他所记得的信息大部分是他被洛阳孤儿院收养后6个月内的记忆,出生地在董家沟,出生时的名字叫景家成,父亲名叫景高科,母亲的名字叫邵菊莲;父母都是农民,祖母曾经照顾过他;睡觉的地方是一个有炉灶的水泥炕;老家有玉米地和土豆地,还有牦牛或类似牦牛的动物……

罗丝将这些经年的记忆碎片,发给了网站。网站工作人员将这些信息做了整理,分别发给散布在全国各地的一万多名志愿者。然而茫茫人海,寻找两个人并非易事。这样的回答,令罗丝好不容易充满希望的期待又多了几分失意。她尽可能激发汤姆回忆,以获取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不久,汤姆回忆出,大概在他5岁时,父母把他送到另外一个家庭。养父母都是医生,拥有一家诊所,比自己之前的父母富裕得多。但汤姆对这个家庭的回忆,似乎并不多。他曾试图偷偷跑回之前生活的村庄,但很快被找了回来。次日,养父带他坐车,差不多三天后,他懵懵懂懂地到了洛阳,后来被送到了孤儿院……

这是一条非常关键性的记忆碎片。“宝贝回家”的志愿者们决定从“董家沟”着手查询,结果显示,全国有6个省20多个城市拥有这个地名。再按照汤姆的回忆,家乡用火炕,这个地方应该在北方或西部,就这样又排除了10多个城市……最后,甘肃省宁夏市的董家沟成了高度怀疑目标。

与此同时,又有了一个更令人欣喜的发现:志愿者们在网上输入汤姆提供的名字,居然发现“邵菊连”和“景高科”联名发表过一篇医学论文,同时也显示他们就是宁夏一个小县城的医生。事情正朝着乐观的方向行进。

6月,志愿者前往宁夏找到了景高科和邵菊莲夫妇。夫妇俩回忆道,他们曾经有一个男孩,一直由弟弟和母亲代为抚养,孩子6岁时才接回城市。1997年的一天,父子俩由城市回乡下时孩子走失。景高科说,孩子走丢以后,他负疚多年,也找了多年,但终无结果,其间还被人骗过……最后,夫妇俩说出孩子身上一个隐蔽胎记。罗丝惊喜万分地在电话中说:“胎记是在屁股上,对吗?”这一句话,说得夫妇俩泪水纵横,良久对着话筒说:“是啊,他就是我们走失多年的儿子啊!”

隔着千山万水的大洋彼岸,罗丝和汤姆激动地拥抱在一起。汤姆说:“妈妈,将来你还要我吗?”罗丝亲吻着他光洁的额头,欣慰地说:“你永远都是妈妈的天使,永远都是!

最近,罗丝和汤姆将再次来到中国,见一见汤姆的亲生父母。但是为了保险起见,罗丝还是决定为汤姆和他的中国父母做一下DNA鉴定。不论结果如何,汤姆都表示会返回美国,因为那里有一个更需要他关爱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