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鸟语

张学荣

顾小山是从乡村里走出来的。老家是平原，家后边却有一座不出名的山，村民们称这座山为后山。山不大，却满山茂林修竹、青松翠柏。小时候，顾小山常与小伙伴们到山上放牛。把牛往山上一赶，任它自己遛达吃草，顾小山与小伙伴们捉迷藏、掏鸟蛋。玩累了，躺在树荫下舒舒服服睡一觉。该回家的时候，摘一片嫩树叶，嘀嘀哒嘀一吹，牛们就长哞一声，聚拢到小主人跟前。

有时，顾小山还会背一杆二胡到山上，将牛绳朝牛角上一绕，让牛自由自在快活去。小山从背上取下二胡，往凸出地面的树根上一坐，叽叽咕咕地拉起来。顾小山最喜欢拉的是一支描写寂静山林中，众鸟啁啾、跳跃嬉戏的曲子，有几处还模仿多种鸟叫。这支曲子是跟他当民办教师的父亲学的，父亲又是跟一个插队知青学的。但是，顾小山和父亲都不知道这叫什么曲子，只觉得悦耳动听。

小山拉琴的时候，牛在安安静静地吃草，时不时抬头静听一会儿，然后，甩甩尾巴，欢快地叫两声。

后来，小山考上了县中，再后来，考上了远离家乡的一所名牌大学。

到了大学，视野开阔了，才知道那支曲子叫《空山鸟语》，是音乐家刘天华创作的。他就到书店里买了二胡演奏曲谱，照着谱子练习，后来又买了磁带，跟着录音机练，竟拉得十分娴熟，模仿的鸟叫声惟妙惟肖。这支曲子成为他参加各种联欢会的保留曲目。

大学毕业后，顾小山被分配在一座沿海大城市工作。城市里高楼林立，繁华喧嚣。小山单位和宿舍都位于一条马路边，路上昼夜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但是，渐渐地，小山对大城市不再感兴趣，这里没有大学校园幽静，更比不上乡村的恬静、悠然。下班后，小山经常关上门窗，躲进小楼成一统，取过二胡，拉一曲《空山鸟语》。每当拉起这支曲子，脑海里就浮现出家乡美丽的景色，便怀念起童年上山放牛、掏鸟蛋的充满野趣的生活。但是，因离家太远，加上单位工作忙，回家一趟实在不容易，家乡的美景就只能伴随《空山鸟语》那悠扬动听的音乐声，在心底里回忆回忆了。小山经常在晚上一人独处时，十分投入拉起这支曲子，拉得热泪长流。

几年后，小山终于回了一趟老家。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汽车，到了县城。县城的变化很大，与他在县中读中学时有着天壤之别，昔日的马路变宽了，街道两边全是新建的楼房，他竟找不到通往母校的路了。天黑的时候，小山才从县城赶到家里。

第二天一早，小山来到后山脚下，令他吃惊的是，后山变成秃山了，几乎没有一棵树木。山里建起了几个采石场，昼夜不息地往外运石头、石子。听说，还要办一个水泥厂。村民也富裕了，不少人家盖了楼房。

小山从家里拎来录音机，按下放音键，二胡声便婉转悠扬地流淌出来，当模仿小鸟站立枝头鸣叫时，一只黄嘴小鸟被二胡声吸引过来，落在小山的脚边，歪着头，瞅着录音机，紧张地啁啾几声。

采石场传来“轰”的一声炮响，小鸟一惊，弹起来，箭一般地射出去。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站在背后，说：“很久没有听到这么多鸟在一起叫了。”

小山告诉父亲：“这曲子叫《空山鸟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