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文君
7年来,他们为离婚三上法庭,但分分合合闹腾了这么多年也没能彻底分手。之所以造就了他们这一种婚姻怪状,其实是两个人都在用不成熟的儿童心理行为模式互动沟通⋯⋯吴琳和沈浩在他们居住的小区是出了名的,街坊邻居提起这对夫妻无不摇头称奇,而他们家“7年来为离婚三上法庭”的事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人尽皆知的后果无疑使他们本就波折不断的生活更加一浪高过一浪。7年夫妻:分分合合不消停最开始,吴琳描述了很多他们婚姻的不如意:沈浩不求上进、脾气暴躁、不关心她、老往外跑⋯⋯沈浩在一旁听着,紧皱的眉头写满了不认同,直到吴琳说起了几天前他们的争执。“我想给家里换个茶几,跟他说了好几次,他要么不搭理我,要么是约好了时间又推说没空,还说我是没事瞎折腾!”吴琳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月底我要请同事到家里吃饭,弄个破茶几怎么办嘛!”这时,一直双手抱胸坐在一边的沈浩突然开口了:“行了,动不动就哭,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一个茶几跟要了你的命似的!”“我是想让同事来咱们家感觉好一些,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对,为了别人感觉好,你这辈子都是为别人活的!在单位为人处事畏畏缩缩,还把别人请到家里来讨好!”伴随着沈浩不断升级的怒火,吴琳的委屈也越演越烈:“我怎么畏缩、怎么讨好了?你把我看成这样的人,我知道你早就讨厌我了!”吴琳彻底陷入了痛苦,两个肩膀向内缩着,像个被人遗弃的孩子。沈浩被彻底激怒了,他站起来指着吴琳呵斥:“就会哭,你自己慢慢哭吧!再也没有人理你了!”看到这样的情势,我把他们夫妻俩分开,希望双方都能够冷静一下。10分钟后,我分别向他们询问,看看谁愿意先和我单独谈谈。我的问话让吴琳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强烈要求先和我谈。看着吴琳脸带泪水、可怜巴巴的样子,我表示还要征求一下沈浩的意见。就在这一瞬间,我留意到吴琳一个意味深刻的表情:她两个嘴角下弯,露出非常委屈的表情。看来我已经找到了我们咨询的切入点。而面对沈浩,我仍然就如何安排征求了他的意见,沈浩翻了翻眼睛:“她先就她先,她哪件事不排第一!”听着沈浩充满酸味的语气,我更加肯定了自己观察得出的推论。随后,我开始有步骤地搜集他们的生活信息,也就是他们富有传奇的“三上法庭”以及无数次面对小问题的大战争。吴琳手捧着热水杯,情绪很快平复下来,向我描述了过去7年的婚姻生活。她和沈浩从相识到结婚足足用了5年的时间。“我们吵架的时候恨不得弄死对方,不过,吵了之后又会很快和好。其实,不吵架的时候,我们好得就像一个人,即使吵架的时候也会想起对方的好,所以分开没几天就会想对方、忍不住就和好。”这就是这场婚姻中他们营造的两性关系。回顾一下,第一次“分手”是因为沈浩要去郊区爬山,而吴琳听说了有关那里的一个流言,说是只要恋人共同爬上山顶,就一定会受到诅咒而最后分手,结果,他们没有去爬山也开始闹“分手”。以后的“分手”也大多因为这样的小事。结婚并没有使他们成熟起来,第一次要离婚是因为春节去谁家过的问题,吵架的结果是春节未过完两人就奔到了法院。婚自然是没离成,但这一点儿也不妨碍他们接二连三地闹离婚。大家都疑惑不解:这对夫妻到底在折腾什么?好好的日子为什么不能安生过?吴琳心中的孩子:不给糖果就捣乱在吴琳身上,我最常看到的情绪反应是—委屈,因此,我决定由此入手。和吴琳的谈话渐渐深入,我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她和我的距离在迅速拉近。于是,当她恣意转换话题时,突然向我讲起前几天做的一个梦,她对那个梦的感觉很糟糕,希望我能够帮她解释。我一反之前的态度,直接回答她:“现在不行,我们要把刚才的话题先进行完。”很显然,我的拒绝再一次按动了她心中的反应按钮:“为什么?我现在对这个梦很有感觉,我很想知道。”“我理解,但是,咨询也要有规定,我们还是先把刚才的话题分析清楚,再进入下一个话题。”我的话让吴琳陷入了沉默,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插进了口袋里。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注视着她,当我感觉她已经再一次进入了这么多年来对她生活影响最大的情绪状态时,我轻轻地问她:“委屈了?”不过是简单的三个字,却如在拦洪的大坝上捅了一个窟窿。吴琳已经陷入了非常激烈的情绪状态中,她几乎哭得声嘶力竭,我却不断地用稳定而坚定的声音问她:“你想要什么?告诉我你怎么了?如果你只是哭,我就无法理解你出了什么事,也无法帮助你。”当我用这些话一遍遍表明我的态度时,能感受到她也正在用惯常的模式和我对抗。这种抗争持续了不短的时间,而我很清楚—我必须坚持,才能带她走出旧的破坏性的心理行为模式。许久之后,吴琳开始偶尔抬眼看我一下。我知道陈旧的堡垒已经开始动摇,我回馈给她温和而接纳的目光,告诉她我的关注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只是需要她换一种更有效、更成熟的表达方式和我沟通。“我⋯⋯我觉得⋯⋯” 吴琳开口了,但还有些大哭过后的抽泣。我立刻鼓励她:“我在听,告诉我你怎么了?”“我觉得所有的人都不爱我!”“为什么你有这样的感觉?”“我想要什么总是得不到,从小就是这样。”“如果要不到,你会?”“我也没办法啊,我觉得委屈,只能自己哭。”“哭过之后呢?”我每一次提问,都会把吴琳从情绪里多拉出来一点。她想了想:“有时候见我哭了,大家就满足我了,但有时候也不会。”这样总结还是很模糊,于是我引导她更细致地整理这个问题。“其实,小时候基本上我一哭家人就顺我的意了,越到后来,周围的人可能也烦了吧,很多时候就不理我。特别是沈浩,他几乎一点儿也不让着我,我听他的他就高兴,有一点儿他不满意的,他就冲我发火,冷漠对我,甚至威胁不要我了。”“所以,在你的心里有一个模式:‘你要什么,就要立刻被满足;如果对方不肯,你就会用委屈哭泣来求得对方的满足。你有没有发现,这其实和小孩子要买玩具时父母不肯买,她就躺在地上哭闹差不多?”听了我的话,吴琳苦笑了一下:“是,我小时候就是这样。”“但你现在已经33岁了,你还要采用这种不满意就躺在地上哭闹的形式吗?”沈浩心中的孩子:不听我的就不和你玩了沈浩开始咨询的时候,也是满腹牢骚:怎么就娶了这么个“姑奶奶”,眼睛里像装了水龙头,说滴水就滴水,而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当吴琳这样表现的时候,你通常会怎么做呢?”“我看她那样就会忍不住上火,她越哭我就越不想理她,我就不信治不过她!有时候烦了,真是看都不想看她。说实话,她要是老这么着,我看这日子还真没法过了。”“好,现在看来你用这种方法治她,少说也有12年了,你觉得成果如何?”看到沈浩还陷在自己的状态里,我决定扎他一下。他先是被我问得深吸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他自己摇摇头:“唉,现在看来,确实没成效。”“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继续沿用?干脆离婚?还是反省思考,然后做出有效的改变?”答案不言自明,我继续深入问题,“在改之前,咱还得先弄明白过去的方法为什么无效,这样才能知道未来往哪改。”沈浩想了又想还是摇摇头。我开始用问题引导他:“当吴琳哭闹的时候,你最恼火什么?”“一般都是我们俩意见相左的时候,我就觉得心里烦,生气她怎么这么不听话!”“当你觉得有人不听你话的时候,你怎么做?”“我一般觉得这个人不可理喻,就不理他了,大不了不再交往呗。”
“看来这样的事,不光你和吴琳发生过,和其他人也有类似情况。”沈浩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这人脾气是不太好,从小周围人就觉得我不太好交往,我比较倔,你不听我的我就不和你玩呗。”这就是沈浩心中的儿童心理行为模式:不听我的就不和你玩。朋友不听他的,就和朋友绝交;吴琳不听他的,他就要冷战,或者离婚。搞清楚了这对夫妻之间的儿童关系模式,也就解开了他们分分合合婚恋史的秘密。当两个人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沿用一种幼稚的儿童时期的心理行为模式时,都感到万分诧异。我安排了最后一次咨询,重构他们夫妻的两性互动关系。现实中,当吴琳觉得沈浩应该爱我、宠我时,沈浩却认为吴琳应该尊重我、听我的,就好像两个人分别拥有不同的信仰,这时两人之间就会不断地迸发出矛盾。因此,我的工作就是要尽量调整他们彼此的“信仰”更接近。首先,我拿出两张家庭图,上面标示出了卧室、客厅、浴室、厨房等不同的空间,以及常见的重要家具,我要求他们先把自己摆到心中感觉最舒服、最满意的位置。同时又给了他们同样的两张新家庭图,这次我请他们把夫妻两个人都摆上去,目标还是要找到他们心中最满意舒服的位置。随后,我让他们先展示自己第一次完成的家庭图,吴琳和沈浩一看对方的图,不由自主都笑了,原来,两个人都把自己摆在了位于客厅中央的沙发中间。“好,再来看看第二次完成的图。”这次有了区别:吴琳把自己和沈浩都摆在了沙发上,不过代表自己的小人轻轻靠在了沈浩的身上;而沈浩,同样将两个人都摆在了沙发上,但自己正襟危坐,吴琳也端端正正,并且吴琳明显比自己矮下去一截子,有种领导和下属的意味。我请他们对这两次的展示发表意见。吴琳抢先说:“我觉得我想依靠他、让他宠爱我,而他却想领导我、让我听话。”虽然被吴琳抢了先,但沈浩还是同意吴琳的话,随着点了点头。“这就是你们的冲突点。该怎么办?给你们10分钟商量一下吧。”两人没想到我会突然变成了甩手掌柜,他们诧异了一下,然后迅速开始商讨。我在一边仔细听着,最初的5分钟他们几乎都是在努力说服对方同意自己的观点,之后每过去两分钟,我就会在旁边大声地报时,以期催促他们迅速改变。接下来,吴琳问了一句:“你为什么非得让我听你的啊?有时候我的想法也不错。”沈浩仿佛要反驳什么,但迅速又克制下去,前面的咨询让他开始控制自己的儿童模式,想了想他说:“好吧,我们可以商量着来,但我不强硬,你也不能胡搅蛮缠。”吴琳意识到了沈浩的改变,有一种被松了紧箍咒的轻松:“现在我已经很清楚自己过去的行为是幼稚的儿童行为,我以后有什么想法都会好好说的。”最后,我再次给了他们一张家庭图,他们一致地把两个人亲密又平等地摆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