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君莉
远远地看见她手里捏着个碎花布袋,迈着那双难看的大脚刚进入我家大门口时,我撒腿就往后院跑,任凭母亲的骂声飞过耳边。我一点不喜欢她,甚至就是有点讨厌,女人没有女人样,走路风风火火,步子恨不得一步当三步迈;说话嗓门大、好像要和谁吵架似的:身材强悍得像个男人,这哪儿是个女人呢?亲近我的一定要是一位温婉、美丽的女人,幼稚的心里总把想像和现实紧紧的融在一起,我不能接受一个这么样的女人走进我的生活,所以,我从未走到她面前,叫过她一声,即使是母亲像拎着小鸡一样使劲把我拎到她的面前时,我也是执拗地把脸扭到一边,翻着白眼,看都不看她一下。尽管每次她都是专门走好几里路来看我,还按礼节给我送来漂亮的花衣服,每次母亲总是生拉硬拽地给我穿上,推搡着我给她看,让她感觉她的心思没有白费,因为我穿上的确好看。但我却对这些毫无感觉,当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你会连她的声音都感觉到刺耳。无知倔强的我把这一切表现得淋漓尽致。每次看见她来就像见了瘟神一样的不是躲、就是逃,我生怕她冷不防地把我带走。母亲说,我五岁那年春天的一日,她收拾好精神百倍跑到我家,给父母说她想抱养我,父母开始都以为她开玩笑。就顺口说:“只要你能领走就给你。”没想到。她真就在屋前屋后的开始找了。想当下就领我回去。在他们说话的间隙,其实我就在窗外,他们说的话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一见她起身出来,我吓得慌忙逃窜,最后跑到村子最南边张老汉家的院子四处找地方躲,没想到,慌忙中一下掉进了院里的一个废井里。哭声传出后,我才被大家从那个七米深的枯井中拉了上来。所幸没一点伤病,我哭喊着骂她,吐她唾沫。父母见状,哄我说她们是开玩笑的,怎么可能让我跟她走呢,看着已经稍稍记事的我和疼爱我的父母,她没有说一句话,无奈地摇摇了头。从我家失落而归。她是个寡妇,嫁过一个男人,没想到半年就死了,留下了一个遗腹子,但没几岁就无声无息的就随他父亲去了。一次,母亲带着我从县城回来经过她们村,老远就看见她抡着粗壮的胳膊在挖地,我鄙视的瞪了她一眼,直接向前狂奔,我生怕她粗鄙的长相和行为传染给我。不知为什么,她没有再找男人,一个人过活着,而且还当上了村里的妇女主任,领着一群女人不是修水渠就是在河边开荒,要么就在田地里大干,有时候还给女人讲一些所谓的道理,仿佛自己是劳动和生活的典范,母亲偶尔提及说她很能干,我就撇嘴一哼,一个看起来浅薄、粗俗的女人,出把子力气也叫能干?八岁那年五月,母亲带我去镇上看病。那天,街上锣鼓喧天、旗帜招展,病怏怏的我还是被这气氛所感染,正跟着母亲左顾右盼地看着稀奇。这时,她不知道怎么就从众多的人群中发现了我和母亲,猛然挡在我和母亲的面前,母亲被她的慌张吓了一跳,看着脸色蜡黄、无精打采的我,她不由自主就伸出手来抚摸我的脸庞,我急忙扭头躲避,她尴尬地笑了笑,随之问母亲:“女子咋了”,“病了,发低烧呢”,尽管没正眼看她,但我还是偷偷地注意到她的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听到我的情况,她迅速的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五块钱塞给母亲,“给娃看病,我忙呢”很快又钻进了人群中。回来的路上,我看见她和十个人披红挂彩的行走在街上,母亲说他们是乡里评选的“劳动模范”,让群众向他们学习呢。第二天一早,她用奖励的肉票给我送来了半斤肉,我依旧看都不看她一眼,尽管那肉我吃的最多。长大以后,我对她冷漠的还像块冰。从来没有去看过她,她依然每年上门好多次的看我。我也问过父母,为什么要让我和那样一个女人牵扯,听到的都是父母连续的责骂。高中快毕业的一天,好像是六月二十五日,母亲去学校看我,黯然的说:她走了。昨天晚上睡下就没醒来,是邻居叫她下地干活才发现她已经走了。那一刻,我的心像一只爆炸的气球从空中缓缓地跌落下来,她还不到五十岁啊,这个和我没有任何血缘牵绊了这么十几年的女人就这样在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吗?当她存在的时候,我对她的漠然就如我身边的空气,然而,她没有了。我永远也无法看到了,哪怕是我讨厌的小小的点滴也不复存在了,我却像被掏空了心似的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母亲感觉到我的异样,叹息地说:“她说你是个嘴硬心软的孩子,你心里有她呢。一个尽管不是母亲的女人,爱你爱的毫无理由,爱到心底,她能看不到你的心吗。”顿时泪水滑过了我的脸颊……她是父母的朋友,贫困的日子她给了我家不少的关怀,加上我小时候身体单薄,在权衡了人情后。父母让我认她做“干妈”。自始至终我都没叫过一声的“干妈”。其实,那年她去我家要我的时候,是她那惟一可怜的连父亲面都没见过的孩子刚刚夭折不久,一个没有了男人关爱和呵护的女人,一个没有了寄托和希望的母亲当时真不知道如何开解自己的心情,如何释放自己的爱,就拼命忘我的劳动,试图走出抑郁;看到我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样。就如她自己说的,周围那么多孩子,她就是喜欢我,即使我没叫过她、没理会过她,她依然深深的爱着我,然而我连最基本的满足都没有给过她。她是我“干妈”,一个有过爱却又失去爱的苦命女人,一个有过孩子又失去孩子、千方百计爱别人孩子的普通女人,一个承受了苦难和伤痛折磨却昂然向前的刚毅女人,一个平凡的好女人!来生,我定会亲亲的喊上她无数声“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