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窗探妹

陈绍新

那是个月朗星稀的秋夜，溶溶月光，洒在黔东南乐里七十二寨，描画得侗家吊脚楼朦朦胧胧，仿佛一幅秋月水墨图。群山环抱人家静静的，小桥、流水、月亮静静的，除了隐约的二三声犬吠，四五声蝉鸣。午夜时分，我陪当地侗家后生杨仕彬去“爬窗探妹”。乐里七十二寨习俗。青年男女谈情说爱时，必须回避姑娘的父母和兄弟。否则，就会被视为不懂礼仪。因此，青年后生只有等到夜深人静、姑娘家里人人睡后，才带上自制的琵琶、牛腿琴、独木梯来“爬窗探妹”。所谓“爬窗探妹”。其实就是夜半更深，后生把独木梯斜靠在“姑娘房”的小推窗下，一男一女隔着一个小小的壁孔。一里一外地谈情说爱。时尔窃窃私语，时尔歌谣往返，双方一唱一和，一问一答，步步深入，缠绵悱恻。通宵达旦。按照杨仕彬的安排，我们各自斜背着一只系了花带的手电筒，我提着一把牛腿琴，他却腰系一个装镰刀的巴篓，大咧咧地肩扛独木梯，引领着我直奔乐里大坳下一幢吊脚楼而去。山区的夜晚。月亮大而清明。一串山风吹来。有几分凉意，也让人感到宁静平和与一丝远古的神秘。我们来到一幢吊脚楼前，杨仕彬把独木梯斜靠在一扇小窗下。“噌、噌、噌”地登梯而上，然后斜身倚梯，手指轻叩窗板。片刻，房内传来一位少女的声音：“是哪个?”“我是仕彬”。杨仕彬低声回答后。沉默了片刻，见那女子不问，又说：“春念，你看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我们来说说话，唱一晚歌好不好?”房内的女子没有表态，但可听见有脚步声抵达小窗。沉寂了约两三分钟，小窗忽地推开约7—8公分。只见一位女子借着灯光向外一瞥，半羞半怯地打量了我们片刻，又关上壁洞小窗。杨仕彬似乎胸有成竹，笑嘻嘻地走下梯来，对我神秘地眨眨眼。然后提起牛腿琴，用拉弓试了试，携琴上梯，一边拉牛腿琴，一边唱情歌。月光下的侗寨静静的，月光匝地的声音也静静的，此时，那琴声，好像秋石上轻漱的瘦泉；那歌声，低得只有隔窗的两人才能听见。情话，歌声，琴韵，俨然一把心灵的钥匙。美丽纯情的侗妹终于从壁洞伸出手来，与仕彬的手相互抚摸。子夜霜寒，但他们心灵碰撞的火花。正点燃爱情的熊熊烈火。夜，一点一点地深入，寒意也一点一点地加重。也许是怕冻着我，仕彬跟那姑娘私语了几句，走下独木梯，找着了姑娘准备的油柴，再搬了吊脚楼边的干柴，生起一堆篝火。我们一边烘烤取暖，我一边问仕彬唱的是哪样歌。他断断续续地翻译了几首，怕时间长了，扫了姑娘的兴趣，便又窜上独木梯去。仕彬唱：二十七八正当时。再不攀花等何日，不信单看二月笋，四月登林过了时。姑娘唱：妹家门前有条沟。修架水辗转溜溜，哥是碾子妹是水。碾子常转水长流。仕彬唱：栀子开花叶子青，问妹真心不真心，若是真心无假意，送条花带表真情。姑娘唱：好玩好耍心不真，好吃好穿妹不跟好吃懒做妹不爱。单爱哥是勤快人。两人歌来歌往，情真真，意切切，几乎忘却了寒冷，我坐在篝火旁，不断地往火里添柴，一时面对火堆，一时背对火堆，烟熏火燎的，早已归心似箭。不过，乐里七十二寨侗家这种悬在独木梯上的恋情方式，倒是独特有趣。古人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理念，在这片原始神秘的地域，尤其在“爬窗探妹”时表现得很真切。想到这些，精神不由一振，那歌那情也就更耐人咀嚼，人也就多了一份耐心。鸡叫四遍，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楼下的干柴也烧掉了一大捆。附近人家已有舂碓声响起来，仕彬才和姑娘唱“临时分散歌”，扛着独木梯和我一起回归。在路上，仕彬还告诉我，七十二寨侗家的爬窗对歌主要有五个方面的内容：即“喊姑娘歌”、“对唱歌”、“发誓歌”、“临时分散歌”和“逃婚出走歌”。当一对有情人的爱情发展到一定阶段时，双方便互赠定情物。其中女子的信物为自织的花带，后生的信物一般是玉镯、银饰、雕梳等。“你们爬窗对歌，自由恋爱，结婚还要不要父母同意呢?”“这事说来话长哩!”仕彬揉了一下眼睛说，“经过爬窗对歌，双方互相了解，情投意合后，男方要讲给老人晓得，让老人央媒人去女方家求婚。如果双方老人有一方不同意婚事。后生和姑娘便通过对唱‘逃婚出走歌，表白心意，约定时间离家出走。此时，同意婚事的一方老人，就请当地能说会道的老人到对方去做‘说客，撮合婚姻，直到有情人终成眷属。”时光流逝，转眼数年，但那段亲身经历的“爬窗探妹”往事，依旧历历在目。新鲜不减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