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耕山 张尚莲
[摘要]文章通过对中国河北省一个偏僻乡村言语社区的285个称赞语进行性别差异分析,结果表明:语言与性别不仅与宏观社会文化语境发生共变,也与微观情景语境(不同性别组、交际者角色关系、话题等)发生共变;性别交际的差异性和趋同性同时存在;交际双方通过性别差异来实现特定的社会语用功能;言语社区的概念在以社会网络占主导地位、外部影响较小的乡村言语社区仍然具有解释力。
[关键词]语言与性别;汉语称赞语;共变;言语社区
[中图分类号]H3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2689(2009)03—0104—05
一、引言
社会语言学主要研究社会语境与语言运用的关系,即语言是如何随着社会阶层、性别、年龄、地域等因素的变化而变化的。因此,语言变体研究成为社会语言学的重要研究课题,而语言与性别差异研究则是语言变体研究中的重要内容之一。随着20世纪60年代社会语言学的发展,以前一直呈零散状态的语言性别差异研究进入快速发展的鼎盛时期。总的来看,目前对性别差异的实证研究(尤其是以称赞语为载体的研究)主要见于国外,而立足汉语本土的调查研究尚不多见。本次研究以汉语称赞语为载体,对发生在一个乡村言语社区的285个称赞语进行实地考察和分析,从而更加准确地定位并解释言语交际中的性别差异。
二、研究设计
为了便于研究,我们采取了日常实地观察、随后填写记录表的方法,在两个月时间内观察记录了285个称赞语的使用情况。观察地点是河北省某一山村。该村比较封闭,对外交流相对较少,村民之间来往则非常密切。根据Milroy的定义,这是一个典型的基于社会网络的乡村言语社区。调查结束后,我们对这些称赞语的各个要素(称赞频率、称赞话题、称赞回应以及称赞功能)进行了编码,以期考察性别差异在言语行为上的分布情况。差异检验方法为卡方检验。
三、研究发现
(一)称赞频率分布
调查结果显示,58.6%的称赞语是由女陸发出的,其中47.7%发生在女性之间,10.9%是女性对男性的称赞。另一方面,41.4%的称赞语是由男性发出的,其中35.4%发生在男性之间,只有6%是男性对女性的称赞。见图1。
通过统计分析,我们发现女性发出的称赞语与男性发出的称赞语在频率上具有显著性差异(p=0.000)。与此同时,女性之间的称赞语与女性对男性的称赞语在频率上也具有显著性差异(p=0.004)。
总的来说,女性发出的称赞语要多于男性发出的称赞语。同时,女性之间的称赞也多于女性对男性的称赞。这一结果也接近西方相关研究成果。Holmes的研究表明,在她的新西兰英语数据库中,68%的称赞语来自女性。因此Holmes认为称赞现象更像是属于女性专利的言语行为。其他研究者,如Herbertt41对美语中的称赞语,Lewandowska-Tomaszczyk”对波兰语中的称赞语进行研究后,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为了解释这种现象,Herbertt41和Holmes认为女性和男性对称赞语的功能有着不同的理解。女性更多地认为称赞是一种积极的具有情感意义的言语行为,而男性则往往更注意称赞语的实际意义功能。这与Tannen ,的女性话语属于关系型(rapport talk),男性话语属于意义型(report talk)的观点是一致的。
这种阐释在我们这次本土研究中也具有较强的解释力。如果我们把称赞语看作是维持社会人际关系的重要方式,那么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女性称赞语要多于男性称赞语。在比较稳定的社会网络的乡村言语社区,女性有更多参与日常人际关系维护的机会和任务。乡村男性下地劳动后,女性以结伴的形式在一起编织毛衣、带小孩以及玩各种牌戏,这种生活方式也为称赞语的产生提供了合适的场合。
(二)称赞话题分布
调查结果显示,总体上看,23.86%的称赞语集中在“外貌”上27.01%集中在“能力”上,17.19%集中在“第三方”身上,15.09%集中在“财产”上,8.42%集中在“人品”上,8.43%集中在“其他”话题亡。见图2。
因此,在乡村言语社区,人们称赞对方最多的是其能力和外貌,这两个话题与其他话题均具有显著性差异(p=0.000)。
在女性组里,女性对“外貌”、“能力”及“第三方”这三个话题使用称赞语的频率均很频繁(分别为28.68%、23.53%、26.47%),三者之间没有显著性差异(p=0.708)。在男性组里,男性在“外貌”和“能力”方面同样没有显著性差异(p=0.225),但这两个话题与“第三方”存在显著性差异(P=0.000)。因此,在乡村言语社区,主要是女性偏好“第三方”话题。
在混合性别组里,称赞话题的分布虽然比较少,但是我们也发现了称赞话题转移现象。即当女[生称赞男性时,有关“能力”的话题多于“外貌”话题;与之不同的是,当男性称赞女性时,有关“外貌”的话题多于“能力”话题。
我们审视这种话题分布,首先发现乡村言语社区对“能力”、“外貌”等主要话题的选择符合人类社会的主流价值取向。第二,乡村女性对“第三方”的偏好也可以通过其在乡村言语社区所扮演的社会角色来解释:女性是乡村言语社区社会人际关系的维护者,对“第三方”的关心能更好地反映出女性体贴、热心和关爱他人的社会形象。这种迂回的交际策略普遍出现在日常寒暄交际中,是实现乡村社会文化规约的重要途径。而话题转移现象则符合听众设计理论以及言语调节理论的观点,即说话人有意使自己的话语风格接近对方话语风格,以达到某种特定的交际效果。
(三)称赞回应策略分布
总的看来,称赞回应策略主要集中在“间接接受”(54.74%)和“拒绝”(38.94%)上。两种回应策略具有显著性差异(p=0.000)。“直接接受”只占4.91%,而“不作任何回应”只占1.41%。见图3。
分组考察,我们发现除男性组“拒绝”策略明显多于“间接接受”策略外,在混合性别组以及女性组中,两种主要回应策略并没有显著性差异,也就是说人们一般不会直接接受别人对自己的称赞。因此,在传统价值观念(交际中的谦虚、自贬)仍然占主导地位的乡村言语社区,直接接受他人的赞誉仍然要冒很大的面子风险,但直接拒绝又会损害称赞者的面子,所以在更多情况下,被称赞者往往会设法降低自己的被称赞价值,采用间接接受的策略作为回应。
(四)称赞功能分布
在乡村言语社区,称赞语主要用来表示“由衷的称赞”(55.79%),“寒暄性目的”占23.16%,15.44%的称赞语只是表示说话人的“随便评价”,另外有5.61%的称赞语实现“讽刺挖苦”的语用功能。见图4。
在同性别组(男性组和女性组),“由衷的称赞”和
“寒暄性目的”具有显著性差异(p=0.000)。在女陸一男性组,两种称赞功能没有显著性差异(p=0.433),而在男性一女性组,“由衷的称赞”的比率是“寒暄性目的”的两倍(47.06%:23.53%)。因此在乡村言语社区,不论对方是男性还是女性,男性称赞语主要实现“由衷的称赞”功能,而女性称赞语中“由衷的称赞”的功能仅限于同性之间。
男性组和女性组称赞语中“由衷的称赞”功能基本一致,这种现象说明乡村言语社区同性之间注重建构一种热心、友好以及欣赏他人的形象。这种称赞语的功能分布特点也说明,乡村言语社区同性之间的关系更加需要维护和不断加强。这与乡村言语社区的社会交往方式具有明显关系:社会交往可能更多的是在同性之间实现,人员的流动性和交际的复杂性并不明显。这与笔者研究的大学校园言语社区以及城市市民社区的称赞语功能分布(另文叙述)具有一定的差异。
(五)性别差异在不同交际者角色关系上的分布
交际者不同的角色关系对交际效果具有显著的影响。根据贾玉新的角色区分标准,我们把交际者的角色关系分为礼貌型(关系平等,但有一定社会距离)、亲密型(关系平等,无社会距离)和等级型(关系不平等,社会距离可有可无)三种。见表1。
从性别差异在不同交际者角色关系上的分布来看,乡村言语社区的大部分(65.61%)称赞语发生在礼貌型关系之间,17.89%的称赞语发生在亲密型关系之间,16.49%的称赞语发生在等级型关系之间。由此可以看出,称赞语是维护礼貌型人际关系的重要手段,而礼貌型关系也最需要在日常交际中不断进行维护。在亲密型和等级型关系下,称赞频率变得很低。这可能是由于亲密型关系往往不需要刻意进行维护,而在等级型关系下,人们彼此之间的称赞又会变得非常谨慎。
在礼貌型关系下,女性之间的称赞语占到了50.80%,37.97%的称赞语发生在男性之间,6.95%的称赞语由女性指向男性,4.28%的称赞语由男性指向女性。通过卡方检验,我们发现相同性别组的称赞语分布没有显著性差异(p=0.062),但是女性之间的称赞明显多于女性对男性的称赞(p=0.000);不同的是,男性之间的称赞少于男性对女性的称赞(p=0.000)。亲密型关系下的称赞语在各个性别组的分布与礼貌型关系下的称赞分布也基本一致,但称赞频率均大幅度下降。而等级型关系下的称赞频率则变得更低。
四、结论
通过对乡村言语社区称赞语的性别分布考察,我们认为:首先,言语交际中的性别差异同时受到微观情景语境(性别组的构成、交际者的不同角色关系、话题等)和宏观社会文化语境的影响。考察性别差异不能脱离这两个基本变量。第二,性别交际的趋同性也不应忽视。性别交际的趋同性更多表现在混合性别组,说话人有意使自己的话语风格接近对方话语风格,以达到某种特定的交际效果。在这里,性别差异不再是影响话语风格的主要变量。最后,虽然目前人们对“言语社区”这个概念是否仍然有效表示质疑,但通过我们对乡村言语社区称赞语的考察,我们发现有关言语社区的若干概念仍然具有解释力。在我们的实地观察中,村民们在言语交际中遵循当地特有的话语特征(如对称赞话题的选择和乡村称赞语所实现的语用功能),并通过这个特征来达到彼此的身份认同感。因此,“言语社区”这个概念仍然可以用来描述一些基本同质的、基于社会网络、外部干扰力不很强烈的社区中的言语行为。
责任编辑何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