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勇
摘要电影《南京!南京!》通过不同场景的人物刻画,再现了地狱之城的历史镜头,但它的主题基调不是再现而是表达,不在手伤痕的陈列,也不在手仇恨的堆积,而在于表达那一声声呐喊,在于呈现血腥背后的人性光环,更在于升华不屈灵魂的抗争。通过艺术真实与历史真实的构建来表达一种思想,通过生命呐喊与人性光辉的映照折射一种力量,通过杀戮者无法承受灵魂的叩问暗示一种胜利。
关键词呐喊;人性;灵魂;信念;超越
1937年12月至1938年2月的南京可谓不堪回首的地狱之城,那是我们不愿提及、不敢回眸的民族伤痛,那是令人无法面对的惨无人道、灭绝人寰的历史画面。但对于一个民族有些历史是不能回避的,然而影片艺术塑造在主题思想上所表达的不在于伤痕的陈列,也不在于仇恨的堆积,而是在于传达一种声音,在于迸发出一种呐喊,更在于生成一种信念,传承一种希望,让一种永远都不会被吞噬掉的灵魂在地狱之城上空飘荡。
一、多种呐喊化作一种信念
“呐喊”一词在汉语大词典的解释是“大叫,大声喊叫”的意思。鲁迅在《<呐喊>自序》也写道“所以有时仍不免呐喊几声,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使他不惮于前驱。”《南京!南京!》影片的呐喊内涵有别于“大叫”,更不同于鲁迅笔下“聊以慰藉”意义,它是多维度的。在不同的呐喊声中,我们听出了不是悲鸣之声而是抗争的音调,不是无助的绝望而是坚定的信念。从艺术审美的角度,影片呈现给我们的不是哀号,而是悲壮之美。
从被俘的中国军人陆剑雄等被集体屠杀的画面,可以看出中国军人的坚毅和镇静,在他们英勇就义时所迸发出大义凛然、气壮山河的声声呐喊,“中国万岁”“中国不会亡。”我们听到了民族的希望,这是集体呐喊,这是军人精神的体现,这是一种做鬼都要抗争的信念。
在这座地狱之城里,作为日本普通士兵的角川,被队友称作“读过书的人”,在影片中他始终表现出忧郁、自责、无奈。他的灵魂一次次受到拷问,内心的压抑程度随着占领者不断地制造罪恶而日渐沉重。当他看到包括江香君在内的慰安妇被日本兵蹂躏至死,看到周晓梅变疯后被伊田修枪杀的场面,他再也无法忍受被摧残的人性,发出“啊!我想回日本”的呐喊。这是来自制造暴行一方的呐喊,虽然它不能改变什么,但它代表了一部分占领者一种无奈的声音,一种反抗暴行的声音。
在日军将中国妇女和小孩与中国男人分开的场面,我们看到三名外国人挺身而出,其中华小姐呐喊“我不怕,我们要坚强”,而且大声疾呼“我要和你们的首长讲话”,这一次的呐喊震慑了鬼子,取得成功,实现了女人拯救男人的力量。这是来自异族的不同肤色的呐喊,这是公道和正义对抗邪恶与残暴的呐喊。
影片唐先生的人物刻画突出“变化”和“成长”。他作为约翰·拉贝的秘书,最初是明哲保身,但当他的女儿和小姨子被日兵杀死后挺身而出,在英勇就义前非常从容地告诉伊田修:“你晓得吗?我的太太又怀孕了。”这是超越呐喊的呐喊,它所产生的力量如巨雷炸响,将伊田修一下子击懵了。这一呐喊无疑是向法西斯的宣战声;这一呐喊蕴涵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力量;这一呐喊告诉占领者:中国人是杀不完的,中华民族后继有人。
从中国被俘军人悲壮的呐喊到日本普通士兵精神压抑的呐喊,从华小姐正义的呐喊到唐先生从容的呐喊,我们清楚地看到这不同民族、不同阶层的呐喊交织在一起,凝聚成一股力量,表达出一种声音,化作了一种信念:躯体倒了,灵魂站直。悲壮之美构成了影片艺术性,声声呐喊使民族之魂在历史的天空回荡。
二、人性在摧残中张扬
人性的存在是有别于动物性的,而灭绝的人性却远远低于动物性,以丧失了人性的人性对待人性问题就表现出一种摧残,在这样一种氛围下的人性就被赋予一种忧郁而悲壮的色彩,即使在无望的生存态势下也体现一种超越。丹纳认为,
“之所以成为艺术家,是因为他惯于辨别事物。基于性格和特色,别人见到部分,他却见到全体,还抓住了它的精神。”陆川导演的《南京!南京!》这部影片不单单呈现地狱之城的屠戮场面,更主要表达人性光芒的精神向度,人性的光芒并没有被吞噬掉,而是在摧残中凸显出来,这就是艺术之所以为艺术的本质所在。
影片中安全区被迫要交出100名中国妇女充当日本兵的慰安妇场景,为人性抹上了悲壮的色彩,为了换取安全区不被摧毁,为了能给难民换来“食物、棉衣、过冬的煤”,为了“孩子们将活过这个冬天”,曾为妓女的江香君挺身而出第一个举起手,“拉贝先生,我去!”第二举起手的是周晓梅“我去”,然后两个人彼此紧紧拉住对方的手以示相互支撑,共同面对地狱的恶魔,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第一百个“我去”。影片这一幕的人物刻画颇为生动,柔弱的中国妇女举起来的是却是撑起一片蓝天的大手。那种从容令日本士兵始料未及,那种眼神的坚定足以击溃任何恶魔鬼怪。中国妇女非常清楚这一去意味着被侮辱、被践踏、被蹂躏,这一去意味着走向地狱、走进不归路,然而想到这一去也能带来自己同胞暂时的“安宁”,她们毅然地举起手,她们坚定地喊出“我去”。“黑格尔曾指出,杰出的艺术作品是一个‘生气灌注的整体,而这种生气灌注是艺术作品的生命力所在。”影片塑造的中国妇女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决然地走出来。这是以自我的牺牲换取他人的生存,这是以人性的被摧残为代价换取人性,这是在泯灭的人性中去张扬人性光辉。悲哉?壮哉!
在“女人认领丈夫”场景的塑造上,姜老师的艺术形象折射出果敢和无所畏惧,她组织妇女去认领家人。在一声声“姜老师,救我!”的哀呼中,从人性本能意识上,她都不会放弃,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一次次地认领“丈夫”,在最后一次认领时被鬼子识破而被抓。即使在走向死亡的时候,她的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依然视死如归。这是对同胞爱的写照,这是对人性的呼唤和拯救,尽管付出牺牲的代价却义无反顾。就像鲁迅先生在《野草》中关于《死火》的描述,我们看到姜老师选择了“烧完”而不是“冻灭”。她因“多认领丈夫”被日兵带走,在经过角川身旁时那一句“杀了我”印证了她对于“烧完”是早已下定的决心,这是用自我的“烧完”来拯救生命。她完全可以保全自我,可是同胞视她为救星,她不能放弃,她不能选择“冻灭”。
角川善良形象的刻画在找百合子的几个镜头里被勾勒出来,第一次从日本慰安妇百合子那里走出来的时候,影片用“她是我的妻子”郑重回答同伴的询问。角川是认真的,他没有把女人当作玩物,而是把男女之事看得很重要、很珍贵,并抱着做丈夫一种负责的态度。第二次去百合子那里角川带去了新年礼物,罐头、糖、羊羹还有被百合子称为“带着家乡味道”的清酒。可以看出这是与“妻子”在过新年,在他内心深处已经把百合子当作自己的妻子去呵护和爱戴,这是影片人性光辉的绽放。第三次找百合子,角川得知百合子病死的消息,他悲伤地说“她曾是我的妻子,帮我给她修个坟。”作为慰安妇的百合子是侵
略的牺牲品,角川的爱是真诚的、是忠贞不渝的。影片构造这一情节是在消解恐怖、凝固的地狱之城并为其涂上人性温情的一笔。
无论是姜香君和小妹的毅然抉择“我去”画面,还是姜老师冒死认“丈夫”场景,或是角川把百合子作为他的“妻子”情景,影片都在渲染地狱之城的“大爱”,是这种“大爱”的支撑使地狱之城,吞噬不掉人性光芒。摧残人性的战争不能摧垮人性,吞噬生命的地狱无法吞噬人性的灵光。这是影片艺术表达对主题思想的衬托,它所产生的震撼力是枪炮屠戮所无法比拟的。
三、罪恶者无法承受灵魂的拷问
希罗多德曾说:“人的命运存在于他灵魂之中。”《南京!南京!》影片主题思想的勾勒是从各种呐喊声中逐渐走出恐惧的阴影。走出悲伤的气氛、而迈向一种民族魂魄不灭的信念。影片运用对比的艺术手法,使人性在被无人性的摧残过程再度泛光。这种人性的超越和信念的坚定汇集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反过来吞噬着占领者的灵魂。是不可饶恕的罪恶感使占领者仿佛进入“无物之阵”,令他们不寒而栗。影片中“祭祀仪式”从表面看一种胜利者的庆祝,但深层面却烘托出占领者希望以此来突破“无物之阵”的包围,想通过这种集体的催眠术,使他们摆脱灵魂拷问的困扰。因为他们无法承受自己所犯下滔天罪恶,要通过这种仪式来驱遣和化解。虽然占领者征服了南京、践踏中国同胞,但其内心的压抑越来越重,这被压抑的灵魂是对自身卑微之感。我们看到“队长伊田修从水缸里钻出水面长长嘘了一口气”的镜头,无疑影射了憋闷、压抑和窒息的感觉。大量的被屠杀者为那场无人性屠杀献祭,屠杀者的命运也因此受灵魂的审判。“活着比死更艰难”,角川一针见血地道出了罪恶者生不如死的压抑,灵魂被拷问比肉体被摧残更可怕。“祭祀”是解决不了窒息的灵魂,
“祭祀”更不会征服被蹂躏者的灵魂。于是有“角川将包括小豆子的两名幸存者放了,而后自杀”的镜头,唯此才得以解脱,惟其如此才摆脱灵魂的拷问。正如尼古拉·别尔嘉耶夫所断言“战争所具有的魔性,如渴血、毒杀道德良心、扰乱人的意识等,已毋庸置疑……大众极易导向非理性的灵魂状态,战争催生人的爱欲状态。”
目睹了摧残、践踏和蹂躏的小豆子,在影片中他的表情一直凝重,这不是孩子天性所具有的,那是因为笼罩恐怖气息的地狱之城遮蔽了人性光芒的绽放。所以影片结尾增添了艺术的亮色,用对比艺术手法反衬角川的自杀和小豆子的笑,占领者不堪精神重负和灵魂拷问而饮弹自杀,塑造小豆子开怀大笑镜头是将艺术升华,用大笑烘托这是长时间被禁锢后的爆发,这是呐喊的胜利,这是人性张扬的胜利,这是灵魂抗争的胜利。小豆子的大笑为影片主题思想最后定音。这就印证了艺术表达对整个作品的意义,“英加登说伟大的艺术有一种形而上学的品质,它作为一种光照,笼罩整个作品,是使作品放射光辉的光源。”
总之,作为一种历史事实也作为一种历史记忆,对战争的控诉,对人性的诉求,无论是对主流人物的刻画还是对非主流人物的塑造,《南京!南京!》这部电影都是一种超越,艺术的真实与历史的真实相互交融,杀戮者的残暴与其无法承受灵魂叩问的对比。所以这部影片对于今天远离那个地狱之城的人来说,它的意义不仅仅是一种再现,更是一种表达,再现只是表达的再现。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我们的人民在前进的过程中需要那一声声荡气回肠的呐喊,需要那灾难背后的人性光环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