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同发
决定去一趟那座小城,虽然平日指尖一次次抚摸地图上那个圆点,实际上她对那里一无所知。是一张神秘的纸条,把她像个小点似地,与那个圆点连成一线。纸条的神秘不仅是它的出现方式,更主要是犹如救命般地及时。
爹、娘、她与小弟,四个人没有谁心存丝毫怀疑,一张写了黑字的普通白纸,像几世相承的珍宝,在他们手中欣喜而小心翼翼地传递。最后,爹以她从未见过的严肃神情说,咱不能就这样随便地麻烦人家,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那一步。
纸条出现的那天,爹做农活时摔断一条腿,他打上石膏就离开了卫生所。就这,还是拖欠了一屁股花费。学校又一次催她和小弟交学费,开学都一个多月了,一家人正为钱犯愁。晚间,她试穿那件别人捐赠、由学校分配给她的棉衣时,手伸进衣服口袋,触到一张折叠的纸条,很普通的白纸,展开是几行字:收到纸条的同学,如果上学有难处,跟我联系,我会帮你完成学业。落款“姚国庆”。
全家人顿时一扫近乎绝望的悲情而乐观起来,纸条传达的信息,足以成为抵挡困难的最后屏障,再难,还没到砸锅卖铁的时候。重新振作的爹表示,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决不让一个娃子断学。
上镇中学时,本已负债累累,不幸却再次降临她那百孔千疮的家,小弟在上学途中因雨天滑落山崖,娘一病瘫在床头……她决定退学,与爹共同支撑起这个再也经不住风雨的家。双手抱头、隐忍丧子之痛的爹,气愤地把粗厚的巴掌平生第一次掴在她的脸上,小弟搭上一条命,如果她不能读出书来,对得起谁?剩下的三口之家伤心欲绝,爹用他那一条腿,苦苦维护家的尊严,堵塞了她又一次动用纸条的念头。
六年后,她如愿地考上大学,父亲却含笑离世。
纸条夹在小学四年级的课本里,已有些泛黄,捏在手上,汗水在手心一层层地外浸。母亲长叹一声,唉!八年了,也不知写字的人还承认不?这个地址还管用吗?
她怔在那里,是啊!
没办法,只能把命运交给这张纸条了……八年的精神支撑,随着一个普通信封寄走了,心里空落落的,她每天都在寨口的老树下,俯瞰那条石块铺就的盘旋而上的山路,渴望能看到邮递员和驮了邮包的马儿。
一天,两天,十天,二十天,一个月,两个月……没有回音。在煎熬中撕去了开学那天的日历,泪水一脸一脸地打湿夜的枕头,一张穿越时空的神秘纸条,并没有给她带来神奇。母女再次相拥而泣,而后任由媒人择日与男方见面。这,就是她未来的生活。
几天后雾气没散的早晨,门前响起清脆的马铃铛,邮递员大喊她的名字。在灶头烧水的她,手握尚在燃烧的半截儿柴火,夺门而出。
有信件,还有汇款。信上说,几经周转,收到她的信晚了,让她快去学校报到,以后会准时寄钱给她。老天爷啊,老天爷啊,她高声重复着:我可以上学了,一头匍匐在地……然后向远方连连跪拜,口中喊道:恩人呐,恩人呐……
四年大学,一刻不敢倦怠。从接到第一次汇款,她心里就默默许诺,工作后拿到第一个月工资,一定要去探望恩人。这个诺言,如今就要兑现了!
找到邮政所3019号信箱,没有具体地址,向汇款窗口的工作人员打听,对方大吃一惊,反问她是不是那个被资助的大学生。这下,轮到她惊讶了,是她在这儿有名,还是姚国庆有名?邮政所几乎停止办公,大家七嘴八舌围过来……
一切都明白了,是一个大娘给她寄的钱。起初,邮局还奇怪,她一个捡破烂的怎么每月都要寄出两份钱。一份给在外上学的儿子,另一份是以姚国庆的名义寄的。原来,姚国庆是她丈夫,几年前因病去世,可她收到一个陌生女孩来信,纸条上丈夫熟悉的字迹让她泪水涟涟。虽然单位破产,她下了岗,但不能让丈夫昔日白纸黑字的承诺化作一纸谎言……
在一个依墙斜拉的低矮破旧帐篷前,电视台记者见到长跪不起的女孩子。观众争相介绍,哭了一个多小时,都成了泪人,人能有多少眼泪啊?可她还在不停地抹泪儿。
扛着摄像机,围着旁若无人自管自哭泣的女孩,记者一圈圈地拍,又拍了现场围观的不少镜头,只是那个供俩孩子上大学,甚至把住房都卖了的女人还没出现。据说,有的热心市民已四散去寻找。
现场观众焦急地把目光投向街道,那女人咋还不回来?记者的镜头急切地扫来扫去,所有的人都在期待那个女人到来,大家心疼哭了那么久、跪了那么久的瘦弱女孩,也在构想另一个女人的模样,或她出现的场景……
韵之摘自《郑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