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潇潇
摘要在全球化语境下,影像传播往往闪烁着形形色色关于国家形象的魅影,这是电影文化在工业化过程中避无可避的内涵,也是国家提升文化软实力的重要载体。《贫民富翁》在凭借“宝莱坞十好莱坞”的运作大获成功的同时,却未能逃脱民族性元素与普世价值观相背离的窠臼,在国家形象的被动表达中缺乏文化自觉性、核心本土价值观等根源认同,这值得许多中国电影人的深思。
关键词贫民富翁;国家形象;文化霸权;普世价值;文化软卖力
谁能成为百万富翁?《贫民富翁》(即《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下文同)就是最好的答案。在这部印度老牌综艺节目《谁想成为百万富翁》的电影真人版中,不仅贾马尔获得了2000万卢比的大奖,导演丹尼·博伊尔也狂扫各大国际电影节80个大奖,其中更是捧走奥斯卡电影节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和最佳音乐等8座小金人,成为年度影坛最疯狂的神话。
影片中印度孟买的市井风情、主人公贾马尔不屈不挠的个人品质、与拉提卡青梅竹马的爱情故事都成为普通观众和影评人所津津乐道的话题。而贫民窟的极度肮脏、职能部门的黑暗残忍、社会问题的无限放大又引起印度本地人极大的不满。这场负面争议的核心问题,正是全球化语境下电影普遍存在的问题,即影像表达中民族性元素与电影文化中输出的国家形象到底存在怎样的关系?
关于“国家形象”的定义,被引用最多的是管文虎在《国家形象论》中的论述:“国家形象是一个综合体,它是国家的外部公众和内部公众对国家本身、国家行为、国家的各项活动及其成果所给予的总的评价和认定。”这个论述明确指出了两点:一是国家形象不是架空的,而是必须依靠国家的综合实力,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国家实际”。二是对其进行的评价来源于本国和他国两个不同的价值评判体系。这就反映出两个难题:一方面,各国都希望能够向外界展示最完美的国家形象,却又往往因为过度美化,造成与国家实际形成不对等的尴尬局面。另一方面,各国间意识形态不同,很难认同彼此的价值观,导致国家形象出现了多义性,甚至出现妖魔化和天使化这样极端的描摹。与人们期待的普世价值渐行渐远。而《贫民富翁》就是在差异性面前,较为典型地展现了目前非西方电影文化中国家形象与国家实际、普世价值之间的关系。
一、文化霸权:国家形象与国家实际的不对等
《贫民富翁》最大的争议在于印度本国人认为影片过分渲染贫民窟的悲惨生活,忽略了中产阶级这个庞大群体的存在。童年贾马尔和拉提卡生活的环境完全可以用“肮脏”二字来形容,影片开头用长达两分钟的摇摆镜头跟拍在垃圾山上疯狂奔跑以躲避警察追捕的孟买儿童,随后又出现贫民窟人们在肮脏的水塘中洗衣玩耍的情景,此外还夹杂了诸多不合法的社会底层生活。譬如组织拐骗来的孩子组成乞丐团、在公共场所扒窃偷盗。这些被放大的社会问题被媒体指责为“向外界出口贫穷”,其所塑造的国家形象带有深深的民族自卑感,体现了边缘文化的尴尬处境。
随着全球经济的不断一体化,全球文化日趋呈现出纷繁错杂的结构。一方面,第一世界的跨国资本超越本土话语范围,文化产业和大众传媒业以国际化的形式进发而出,使原先世界的二元分裂话语形态逐步解构,转而形成一个以大众消费文化为价值标准的“新文化”。另一方面,民族话语特性也席卷而来,那些现代化程度不断加大,却仍在经济上落后于第一世界的国家逐渐找到文化的落脚点——在现代社会中以现代性为基础,并夹杂着民族传统、宗教、政治等等复杂的历史背景。
在这种具有明显后现代表征的文化环境中,西方电影节颇为垂青处于边缘文化中的国家形象。以《贫民富翁》为代表的电影向外界展示了都市化过程中暴露的种种问题,集中体现了经济腾飞背后贫富差距的扩大和国家软实力与硬实力的不对等。影片反复出现宣扬“印度是世界上最民主的大国”的论调,全景展示了拥有完美信息系统的国家办公大楼和飞速发展的高科技制造业,然而,却对一个来自贫民窟的18岁孩子如何知道智力题的答案充满疑虑。这也正反映了在高科技迅猛发展之下,第三世界对于本土文化何去何从感到既茫然又紧张的复杂心理。
贫民化国家形象的塑造是西方视角的选择,全球化的过程不仅是经济交流融通的层面,也是文化霸权不断侵蚀的过程。影片中美国游客对挨打的贾马尔说:“接下来是真正的美国时间了。”随即用100美元的大钞安抚孩子的心灵,以致在贾马尔的心中能永恒记得百元美钞上面的富兰克林,却丝毫不知千元卢比上面的圣雄甘地。颇具象征意味的影像政治修辞暗示了在这场博弈之中美国是当仁不让的文化主导。换言之,第三世界国家在这场文化全球化的竞争中,逐渐失去其话语空间,成为具有风景特性的“明信片文化”,为全球大文化提供超验性的奇观化的消费品。宝莱坞的超级巨星阿米塔布·巴强就质疑本片,假如换做一位印度导演来执导,还能否在西方获得如此多的光环?这部在西方所谓“东方主义”包装下诞生的童话故事,本身呈现给观众的就是符合西方审美的国家形象。
二、真情实感:国家形象与普世价值的平衡点
成功的国家形象,来自于这一国家在人类时空中的历史必然性和朝向的理想性,而历史的必然性和朝向的理想性具体化表现为与一种普世的价值相联系。《贫民富翁》之所以能在不同意识形态的价值评判体系中获得普遍认同,与其构建的执著、坚忍、励志的价值观密不可分。原著小说《问与答》的作者维卡斯·斯瓦鲁普是现任印度驻南非比勒陀利亚的副高级专员。或许是外交官的职业习惯,促使他在作品中不断找寻国家形象与普世价值的平衡点。在原小说中,主人公叫做拉姆·穆罕莫德·托马斯,熟悉印度文化的人都能看出,这个名字包含了印度教、伊斯兰教和基督教的元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代表的不是个人,而是一个超越狭隘的宗教与地域的多元融合的印度。尽管书中也有大量对于贫民窟生活的残酷描写,但并非单纯记录印度贫民窟的丑陋。维卡斯·斯瓦鲁普希望通过达拉维贫民窟一个小人物感人的人生故事,向人们传递出只要奋进执著即使连命运都没有给予任何机会,但也可以战胜困难取得成功的精神气质。
关于普世价值观,在东西方文化阐述中其实是有区别的,这也正是以文化为载体的国家形象在输出过程中遇到的最大问题。当前全球遭遇到75年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人们比以往任何时候更需要心灵的抚慰和情感的支撑。《贫民富翁》的出现无疑是最好的心灵鸡汤,一方面,它成功打造了一个贫民窟的小混混如何通过努力成为百万富翁的神话。贫民窟的生活与观影者实际生活绝对有天壤之别,不仅极度贫困,还不时遭受种族和宗教差异带来的血腥战争。而贾马尔和舍利姆却忍受着各种羞辱艰难讨生,甚至在泰姬陵前寻找商机。相信观众看到此,丝毫没有侮辱奚落之感,反倒是充满敬意和斗志。另一方面,它也符合观众对国家形象的消费。影片一改往日宝莱坞粉饰太平的歌舞场面,用更加真诚的纪录式手法,让他者看到了有别于通常意义的“印度形象”。
国家形象是关乎软硬实力的整体评价,20世纪90年代哈佛大学教授约瑟夫·奈提出了软实力话语,其中影视传媒被誉为有着强大的心理感召力。而导致当下电影创作停滞不前的瓶颈就在于缺乏普世价值的表达与反思。我国是世界上经济发展最快的国家之一,但国家软实力却与硬实力差距甚远。近年来我国电影产业呈现出表面的繁荣景象,武侠大片在输出精美绝伦画面的同时,却提不出任何普世价值表达的新途径。可见,国家形象的表达是一个综合着国内与国外的关于普世价值观认同的复杂问题,既是世界不断认识本国的过程,也是本国不断自我认识的过程。
三、符号解读:国家形象的自觉塑造与被动表达
从符号学的角度来看,影视艺术是一种由特定符号语言组织成的艺术。它通过对镜头、画面之间的组合切换进行重新编码,即符号化。重新编码的特性满足了国家形象功利性的要求。影片的英文名《Slumdog Millionaire》中,Slumdog意为贫民窟的狗,很明显带有侮辱性。然而在该片获得奥斯卡多项大奖之后,印度媒体玩起了文字游戏,将slumdog改为了Slumgod——贫民窟之神。字母顺序的重新编码,增加了本国受众对影片的情感认同,带有贬义色彩的边缘形象,迅速升级为具有神话色彩和神灵庇佑的完美形象。
长久以来,由于经济发展上的弱势地位,非西方社会在文化输出中往往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尊崇西方评价标准,会自觉不自觉揣摩西方电影节及其评委的口味,以异端、异己和异样的存在呈现出一种“东方奇观”的国家形象;而坚守本土文化立场,则因历史、文化、西方主流文化教育等多种原因,或过度挖掘民族元素细节而失去宏大普世的影像叙事结构,或流于宣传展现的形式而背离生活实际,缺乏足够的认同。一定程度上,国家形象被动表达的这种困境正是反映出全球化时代中根深蒂固的“西方中心”视角,而缺乏一个现代化的、充满创新精神、充满生机活力、多元化的当代非西方国家形象。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国家形象其实不完全是一种客观存在,甚至在某些时候是与国家实际相背离的,因此影像中自觉的塑造甚至“重塑”就显得相当重要,好莱坞似乎是这方面的典范。好莱坞电影提供的是一个闭合的故事,但实质上是美国“国家形象”的体现,只是代表美国“国家形象”的政治理念被叙事主角的个人道德取代了,并且总是避开国家、民族等具有明显争论性的话题,而去表现社会中的个体都容易接受的价值观、心路历程。这些就是符号解读的体现,而西方文化霸权无疑使得这种解读方式成为常态的、常识的甚至普世的,迎合了广大受众的消费文化习惯,那也就是波兹曼所预言的“娱乐至上”“娱乐至死”“一切公众话语都日渐以娱乐的方式出现,并成为一种文化精神。”但是,好莱坞电影中表达的文化自觉性却并不是一种纯粹的娱乐,而是国家形象的宣传,“好莱坞的电影此时已经成为美国新建立的全球实力的一大文化延伸。”可以说,这种西方价值观、生活方式的传播是为国家战略利益服务的。
因此,《贫民富翁》的成功不是国家形象塑造的成功,而是打着好莱坞印记的西方叙事方式的胜利。在距离亚洲最大的贫民窟10公里的地方举行着类似纽约长岛汉普顿四镇举行的豪华宴会,两个亿万富翁,两种生活方式,新印度的消费繁荣和精神危机在影片中比比皆是,这种分裂、隔离的经济和社会形象通过真实、完整、富有个性、富有人性内涵的人的形象,以“宝莱坞+好莱坞”的方式展现出来。应该说,其中对于国家形象的表达是被动的、次要的,远没有其对于各种文化资源的整合来得得心应手。
美国著名政治评论家李普曼在其著作《舆论学》中,指出我们人类生活在两个环境里:一是显示环境,即独立于人的意识、体验之外的客观世界;二是虚拟环境,是被人意识或体验到的主观世界。国家形象就是由大众传媒建构的虚拟环境的一部分。我们在确立国家形象在影像传播中文化承载功能的同时,不仅要认识到终端认同,即传播效果的重要性,如在各大电影节获奖、全球发行票房高等,更要重构根源认同,即本土核心价值观的普世化,坚持文化自主性,认真研究中国传统价值观的现代化转型,通过雄厚的国际资本形成自身的文化意识形态,从而提升中国的文化软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