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sare
塞维利亚,是我向往已久的城市。这座西班牙安达卢西亚自治区的首府,附着着众多名词的魂灵:恺撒、摩尔人、圣徒王、哥伦布、世博会……它们都曾经与这座城市同在,共其辉煌,与其消隐。不只我一人对塞维利亚在历史上的奇遇感到惊诧:为何它如此“有幸”,两度都成为东方与西方命运盛衰的转捩点呢?1300年前,阿拉伯与北非人的后裔摩尔人入侵西班牙,以塞维利亚为据点,役其地其民;500年前,哥伦布从美洲归来,将印第安的黄金物品囤积于此,“印度群岛(即美洲)交易之家”闻名全欧,风光一时无二。百样相思,千般梦绕,终于,我有机会与它亲近。
从外城到内城,目不暇接的安达卢西亚风情
走出庞大而现代化的火车站,身处塞维利亚的外城,也就是新城区,没有任何令人惊艳的片断,时间仿佛一下子退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当然,乘车倏忽而过的人,很难看清这些战后城建的痕迹——砖混居民楼,钢筋混凝土的写字楼,笔直宽敞的交通主干道。
西班牙人相比其他血统的欧洲人,更加粗线条,也更加任性,他们自然不会像细致的德国人那样,贴心地为游人们树立起抢眼的景点导航路牌。按图索骥与虚心求教之下,一些大概有着上百年历史的残破的巴洛克建筑进入我的视野,从颜色上看,已经明显地混合了阿拉伯风情。
塞维利亚的历史悠久毋庸置疑,一座城门上刻着:“赫克勒斯创建了我,恺撒给我环以城墙和塔楼,而圣徒王则收复了我。”赫克勒斯就是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塞维利亚人相传是大力神创建了该市,但史料记载,最早到达这里的是伊比利亚人,他们是塞维利亚的缔造者。公元前45年,罗马恺撒大帝征服了这座城市,建起了城池。然而公元712年,阿拉伯世界的摩尔人来到这里,统治了当地人500年之久。直到1248年,塞维利亚才由圣徒王费尔南多三世光复。
古风灿烂的塞维利亚,经历多种文化的熏陶,仿佛是一座古代建筑艺术博物馆。尤其阿拉伯的格调混搭拜占庭与巴洛克,营造出异样的风情。行走在城区,不时被古建民居的强烈风格所震撼。那视觉冲击力、色彩搭配的戏剧性,以及几何构型上的巧夺天工,即使我后来游走欧洲多座城垣,乍想来都难找到哪一座城市能与其比肩。
跨过外城最后一条宽马路,视线便被攫住。通途瞬间变成巷陌,土灰色霎时转为明黄、赭红、牙白,低眉顺眼的筒子楼全盘变成明眸善睐的古建筑,卖弄着拜占庭式的身段,文艺复兴或者巴洛克式的衣着,有时还要配上一条弗拉明戈的腥红长裙,而从头到脚都披挂着阿拉伯世界的金银罗缎。
街道很窄,行人只好小心翼翼地侧身沿着建筑物外墙走,轿车挤在路中间,缓慢穿行。两侧古建筑都有着安达卢西亚风格的花园庭院,好奇的话,大着胆子推门而入,或者隔着铁围栏,也可以拍上好多珍贵的相片,橙红墙壁、蓝白瓷砖搭配绿树红花,毕竟有些时候,最动人的还要数民间风情。
摩尔人和哥伦布的遗产,王宫、教堂和西印度档案馆
当然,耗费几个世纪,无数能工巧匠呕心沥血修砌而成的皇家官邸教堂庙宇,更能给初次到访塞维利亚的游客以别处不可企及的震慑。比如说我,也许是因为之前没有看过阿尔卡萨尔宫的资料照片,第一眼见到它时,便觉得眼珠都要被美景给胀破了。
阿尔卡萨尔宫原是摩尔人在12世纪建造的城堡,塞维利亚光复之后,基督徒又在原清真建筑上改修加建。作为卡斯蒂利亚王国的行宫,阿尔卡萨尔宫兼有阿拉伯式和哥德式两样风格。大家应该有都这样的经历,一个水平面上,建造房屋千间,仍旧觉得单薄、荒冷。而一二十间居室,错落有致前呼后应地聚拢在一起,便给人深深的温馨。阿尔卡萨尔宫正是后者这种样式,只是更加金碧辉煌,只消抬头看看大厅的镏金木雕吊顶,或者环视任何一个房间精雕细琢的墙面镂空装饰,就会明了。大大小小的房间,各司其职,没时间去搞清它是几进式的建筑逻辑了,花园、水塘、屏风、天井、梯台、植被、鸟鱼,若干元素,像音符一样,按照阿拉伯乐曲的韵律点缀在整个皇宫的主体建筑中间。一个天井,上下两层便被打通;一个水塘,前后两个庭院遂可对视,凭着回廊,花园近在眼前,沿阶梯而下,旋即置身回廊环抱中的世外桃源。加上地窖与夹层,本是两层结构的宫殿,竟让人时刻感觉别有洞天,一重又一重,看不尽的雅致、率真与些许的诙谐。
皇宫旁边,坐落着西班牙最大的哥特式教堂——塞维利亚大教堂,除了那个密密麻麻雕满金色神像的巨大壁龛之外,最引人唏嘘的是一位传奇人物的棺木。想象一下,眼前这个石棺里面,正沉睡着那个发现美洲新大陆的人——哥伦布。不知奥巴马是否也曾来塞维利亚瞻仰过哥伦布的灵柩台,毕竟如果没有哥伦布,他根本就没有机会书写美国的历史。
这一带的景点委实让人应接不暇,大教堂南侧还有西印度群岛档案馆。结合历史常识,“西印度群岛”指的当然是美洲,哥伦布误以为自己发现的新大陆是东方的印度。档案馆里保存着哥伦布等美洲发现者的手稿,是当今世界上收藏美洲殖民时期文史资料最多的地方。16世纪,正是塞维利亚的黄金时代。哥伦布满载黄金和各种新鲜物品归来,在塞维利亚设立“印度群岛交易之家”,一时全欧洲为之侧目。直到1717年,“交易之家”迁往加的斯,塞维利亚的喧嚣才告一段落。
除了皇宫与大教堂,市中心附近的建筑,大多是文艺复兴或者巴洛克风格。比如,塞维利亚大学的所在地,前身竟是欧洲第一个烟厂,它也是歌剧《卡门》第一幕中的场景设置,荷西就是在这里遇见了让自己万劫不复的卡门。再向前几步,就能看到瓜达尔基维尔河,河畔是黄金塔,七百多年来矗立至今,西班牙在海外贸易过程中夺取而来的黄金白银,相传便储存于此。
逐渐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充满浪漫情怀、欢快雀跃的文艺作品,纷纷选择塞维利亚作为其故事演绎的背景舞台。《塞维利亚理发师》、《费加罗的婚礼》、《卡门》,相比自由开放、文化繁荣、充满活力的塞维利亚,16~17世纪变革中的欧洲大陆上,又能有哪个城市可以与塞维利亚争辉呢?
黄金时代的回归,西班牙广场与斗牛场
塞维利亚是一个纵贯很深的城市,正当我在市中心广场上徘徊的当口,很多旅游大巴从身边驶过,我知道它们的目的地肯定是西班牙广场。去往广场的一路,能明显感到城市规划与建设的时代感,时间一下就推进到20世纪,宽敞的街道、温馨的环岛小广场、林荫路、校园的书声朗朗,还有目的地——位于城市最南端的西班牙广场。
作为1992年世博会的会址,西班牙广场几乎是西班牙设计力量的一次集中爆发。弯月形的会场主体建筑,怀抱着一个大广场。主体建筑采用赭黄色,在建筑风格层出不穷的新时代,它竟然选择了古罗马风格的柱廊,柱廊下面是阿拉伯风格彩色瓷砖拼贴而成的58枚壁画,分别展示西班牙全国58个城市的特色风情。大广场中央
是一个大型喷泉。很得意我在那里留下了珍贵的影像记忆,带点私心地说,当时的衣着与西班牙广场的配色着实是天作之合,白色上衣、蓝色裤子以及同为蓝色的鞋子上的一点点明黄。
决定把午后慵懒的闲暇留给塞维利亚蜿蜒曲折的街头巷尾,于是拾捡了另外一条路返回火车站。石板路大街两侧的住宅楼,已经被改建成商业店铺,闻名世界的众多名牌服饰,也没得选择,全部乖乖入住这些狭小的门店。好在落地的大玻璃窗,直白地将现代服饰风格展露在古色古香的历史背景之下,也颇有几分突兀的美。最惹人眼球的是那些时髦又傲气的老太太,在老龄化越发严重的欧洲,她们可是街市橱窗的主要浏览者。橱窗里陈列着传统风格的当地服饰,墙上弗拉明戈鲜艳的裙摆却慑人魂魄。也许这群老太太们在花样年华时,正是昔日里称霸古城夜晚的舞者!数百年前,四处流浪的吉普赛人把弗拉明戈带入安达卢西亚之后,这项西班牙国粹奔放而内敛的音乐声就从来没有中断过。每当夜色降临,安坐在某个小酒馆里,正对昏暗的舞台,男吉他手奏出悲切急促又明快热情的节奏,美丽的少女以脚踩地,配合着扣扣作响的手板,击响繁复而扣人心弦的韵律。她们冷艳的脸上写满忽明忽暗的光晕,西班牙民族爱恨情愁、悲欢离合的历史情绪,就这样倏地飘出来,撩起人们心中对生命的渴望与热情。
微微西斜的阳光,照耀在前方那座圆形建筑物的白色外墙上,给人一种末路英雄的悲壮色彩,这也正是我塞维利亚一行最后一个景点——斗牛场。其实,调侃地讲,斗牛场大门的形状,非常容易让人联想到西游记里面二郎神大战孙悟空时,大圣变化而成的那个小庙宇。给斗牛场前不知名的英雄塑像拍了张照片后,突然有了“尝鲜”的冲动,于是买了2欧元一张的门票选中位子坐定。
斗牛士入场,他高昂着头,绸制的紧身服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摆出特有的姿势绕场一周,随后站稳立定,向观众席鞠躬致意。随后一声号响,牛栏大开,一头健硕的公牛飞奔而出,惊起一片尘埃。斗牛士不断翻转着红布,引逗着公牛满场子冲撞,慢慢消耗它最初的锐气。瞄准、前冲、闪躲,数次过后,公牛的背和颈部早已被长矛勾得鲜血淋淋。此时,周围奏起密集的鼓点,斗牛士定下脚步,右手高举一把带弯头的利剑盯着公牛,岿然不动好似雕塑。两者僵持数分钟后,斗牛士的左手开始有节奏地舞动起红布,公牛瞬间被激怒了,它喘着粗气、发出最后的咆哮,朝斗牛士撒蹄冲来。后者屏气凝神,直勾勾地盯着公牛的运动路线,然后微微踮脚、手水平下压、腕部发力,千钧一发之际出剑直刺对方的心脏,那动作快到我还没反应过来,公牛便应声倒地。周围无情的观众默默注视着这头庞然大物在挣扎中咽了气,随后欢呼四起、掌声雷动……想来争斗了几百年后,固执的西班牙人还是喜欢和牛“较劲”!斗牛这种极富观赏性又异常残酷的人兽之争,称之“死亡芭蕾”,倒真是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