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前辈的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

王松奇

2009年9月10日上午,江西农信联社副主任刘伟陪我参观了著名的“小平小道”,这是我早就想来的地方。江西自古人杰地灵,在中国现代历史中更是地位卓然,这里有革命摇篮井冈山,有50年前召开标明党的路线向左转的中共八届八中全会的庐山,有前中共总书记胡耀邦同志墓,还有中共九大后小平3年多时间“劳动改造”的地点“小平小道”。这四个有政治意义的景点,前三个我都去过了,只有“小平小道”没看过。

“小平小道”如今已成了江西的旅游景点,它特指新建县拖拉机配件厂距南昌步兵学校小平当年居所1.5公里由小平和卓琳同志每天“劳动改造”上下班时踩出的小道。但陪同我参观的一位陆军大校告诉我,那个被广泛宣传列为景点且名扬天下的小道,并不是真正的小平小道,真正的小平小道在小平所住小院的院内,小平每天绕楼散步考虑天下大事时所踩出的一条清晰小道。大校说:小平当年每天上下班路途3华里急匆匆地走,真正能允许他凝神静思地想党和国家大事的地方是在院里这条不足百米的小道上。小平当年住所位于南昌陆军学院(当年的步兵学校)围墙内,属军事禁区,通常不对外开放。因而世人皆知小平上小班所走的小道而不知小平同志思索问题和锻炼身体时所踏出的真正的“小平小道”。我细心地参观了小平“劳改”时期的楼上楼下的每间居室和家具陈设,也装模作样地在小平当年绕圈踱步的小道上走了走,心中试想着小平同志可能在这条小道上想了哪些问题。当年,小平同志流放江西是在1969年10月至1973年2月。在中共九大,林彪作为党的接班人字样已经被写进党章,除林派军事势力外,党内还有以四人帮为代表的文派势力,两股恶势力合流,左倾机会主义肆虐,那是中共党史和国家现代发展史上最黑暗的时期。下江西那年,小平正65岁,到拖拉机配件厂劳动时,小平同志曾在工作中昏厥,到医院抢救后诊断为低血糖,那是营养不良症状。所幸拖拉机配件厂的厂长和淳朴的工人们爱护,还有当年所谓林彪“党羽”时任江西省委第一书记的程世清,此人虽政治上站错队但却宅心仁厚,让下属每星期接小平全家到省宾馆洗澡还特批每月10斤鸡蛋3斤白糖给小平全家,这在当年是了不起的营养特供。小平复出后全国林彪党羽大都遭罚,程世清却平安善终。

小平当年还算幸运,少奇同志几乎是同时被流放出京到河南开封,竟遭迫害致死。陪我的刘伟就此评论道:“从这一点看,江西人比河南人要厚道许多”。小平同志在井冈山时期就受过王明的迫害,这段故事,美国作家索尔兹伯里的《长征秘闻》中有所记述。江西这次“劳改”是中共九大之后和许多中共老干部一样享受文化大革命中的所谓“死不悔改走资派”的“待遇”。小平在中共八大做《关于修改党的章程的报告》,按当年的势头属毛的接班人选之一,但文革初期被攻击为“刘邓路线”成走资派的代表人物之一,“9.13”事件17个月后,据说是在周恩来的强力推荐下复出。1971年,基辛格来中国与毛见面时,毛曾说:我平生只干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把蒋介石赶到海岛上去了,第二件事就是发动了文化大革命。可见毛当年对文化大革命的重视程度,在决定重新启用小平时,毛泽东有个评价说邓是“人才难得,政治思想强”。我当年在北海舰队服兵役,20多岁记忆力正好,部队首长传达毛的这个评价时我像刻在脑海里一样。当年还听说毛泽东怕自己百年之后,邓为文革事翻案,所以要小平表态写了检讨书后才出来工作。小平当年复出后做国务院常务副总理成为周总理的主要帮手,主持国务院工作后立即对已濒临崩溃边缘的国民经济进行全面整顿,“四人帮”为篡党夺权,于1974年初发动批林批孔运动矛盾直指周邓,并借1976年“4•5”事件打击小平,使小平复出后再次被暂时打倒。之后的事就是毛泽东逝世的关键时刻,华国锋叶剑英联手下令果断逮捕了“四人帮”,清除了党内反动势力的几个代表人物,为全面拨乱反正奠定了政治基础。这里需要提及的是华国锋,这位千古功臣和大好人,本来在“四人帮”刚刚被粉碎的头两年内,中国的主流媒体在提及华的时候前面总是要加诸“英明领袖”的字眼,而且叶剑英同志在逮捕四人帮后的讲话中也对华褒奖有加,说华国锋“厚重少文”云云,但当华成为坚持“两个凡是”的代表人物表现出思想僵化特别是成为邓复出和为老干部平反的阻碍因素时,就注定成为被取而代之的对象。凭心而论,党主席的担子已远远超出了华的个人承载能力。

从历史贡献看,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与遵义会议有异曲同工之妙。

遵义会议的最大贡献是确立了毛泽东在红军中的最高指挥地位,十一届三中全会则是确立了邓小平在党内政治转折时期的第二代领导核心地位。毛泽东遵义会议掌握军权后,红军开始在战略撤退中屡出奇兵打胜仗,小平取代华国锋后,则从重新定位党的基本路线内容入手,使中共从过去很多年中占统治地位的所谓“以阶级斗争为纲”、“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意识形态说教中解脱出来,以经济建设为党的中心工作,使党的路线又回归到1956年中共八大所确立的正确道路上。按照小平一贯坚持的理论,不论社会制度之猫的颜色若何,只要能抓住经济耗子,该制度之猫就是好猫。显然,这是典型的邓氏现实主义。从1978年年底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邓取代华成为党的舵手和改革设计师之后到现在已逾30年,中国经济已实现了从极度危困到世界第三经济大国第一贸易大国第一外汇储备拥有国的成功转变。

这一转变的奥秘就是邓的现实主义思想路线的胜利。那么,毛泽东的经验教训在哪里呢?在夺取政权阶段,毛泽东用现实主义打败了王明,用农村包围城市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等朴素语言指明了中国革命的实现道路,但纵观毛的一生,理想主义始终居于主导地位,他用理想主义动员了人民保证了高素质干部队伍的向心力和广泛统一战线的形成,在建设国家时期,毛泽东仍然用自己的理想主义甚至是革命浪漫主义的思维方式来指挥一个具有唯一执政地位的政党用脱离经济现实的方针政策去引导国家发展,试图用群众运动、强迫跃进的方式去赶美超英,去消灭三大差别,当这一切遇到阻碍时就以阶级斗争开路,以无产阶级专政做社会集体行动的强力保障。尽管毛在晚年因理想主义犯了一些错误,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毛泽东在自己的毕生中都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并且他的理想主义在外交上结出的最耀眼的果实是突发奇想决定中美开始交往,那是毛做出的一个改变世界的决策。这一重大外交突破发生在1971、1972年,当时,小平同志还在江西“劳动改造”。

说小平同志是中国第二代领导人,其历史性贡献是提出新的政治思想路线,决定改革旧体制,让中国从封闭制度转变为融入全球化、融入现存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小平所提出的一系列内外大政方针所解决的都是毛时期理想主义所忽略的一些常识性问题和非意识形态类的民生问题,为解决这些问题所生成的路线方针政策并不需要华丽的理论,因为那是亿万人每天都会碰到的现实问题。当然,毋庸讳言,在1979至1989年改革开放最初10年中也出现过举世瞩目的政治风波,其间也有个别领导的废退等等。我们事后只要仔细琢磨其间的成败得失,大都可以归结为现实主义对理想主义的胜利。

正如毛在推行理想主义的同时也存在现实主义一样,小平虽终生践行现实主义,但其理想主义的一面也诚为可敬。可为佐证的事实就是他率先垂范带头实行退休制度,他这样资历和功劳的人物先行退休将党和国家最高领导地位让给更年轻的同志,此举使得他的后继者能更自觉地遵从这一保障执政党领袖新陈代谢活力的根本组织制度,杜绝了老人政治病夫治国可能产生的种种弊端。小平当年出于天下为公信念发表的不担任总书记及尔后不担任军委主席的声明,其历史积极意义怎样评价都不为过。

当下,举国上下都在隆重庆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庆60周年,从纵向看,中华民族正处于5000年文明发展史上最强盛最繁荣的时期,但从横向看,中国GDP占世界GDP总量不到8%,这和明朝繁荣期占比30%多和十一世纪北宋时占比的50%多相比还有很大的相对差距。所以,我们不能自满不能骄傲,一定要不断总结中共执政经验教训,正视国家发展差距,虚心向世界先进国家学习,可以断言,即使将来的中共历史上很难再出现毛泽东邓小平那样的杰出人物,但靠集体智慧,靠领袖人物观念中的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平衡机制,靠因应时势的战略、制度和人事的调整,中华民族复兴的伟大目标一定不难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