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爱华
司马迁的《报任安书》历来被人们称作是“天下奇文”,认为可以和屈原的《离骚》“抗衡千古”。那么,它的“文之奇气”又是怎样表现的呢?下面笔者就和读者一起来解读《报任安书》所透露出来的“奇气”。
笔者认为它的“奇气”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感情的“奇伟”,言辞的“奇丽”和结构的“奇特”。
首先说说感情的“奇伟”。
司马迁因李陵之祸,被捕下狱,惨遭宫刑。出狱之后,任中书令。表面上看,这是宫中的机要职务,实际上却是以一个宦官的身份在内廷侍候,为一般的士大夫所鄙视、所唾弃。然而,在那个黑暗的社会,在那个不公平的社会,在那个专制的社会,司马迁内心所积攒的愤懑痛楚、忧愁幽思、激愤慷慨之情,又去向谁说?向何处说?现在,终于等到了机会,在给朋友任安的回信中,他一提笔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要一吐为快。那感情如滔滔江水,如火山下面的洪流,汹涌奔出。在这封信中,他不仅诉说了自己所遭受的不幸遭遇和精神上的不甘受辱而终于受辱、想自裁引决而终未引决的无法形容的悲痛之情,难能可贵的是,他赞颂了许许多多境遇悲惨而德才不凡的历史人物,如文王、仲尼、屈原、孙膑……表明自己要以他们为榜样,从他们身上汲取力量,发愤著书,雪耻传名。用司马迁在文中的话说就是“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此时此刻,站在我们面前的就是一个“大写”的司马迁,一个有着崇高人格魅力的司马迁,因为面对“最下腐刑极矣”这个奇耻大辱,他没有消沉,没有一蹶不振,而是要“隐忍苟活”,要“弃小义,雪大耻”,因为司马迁他有着特殊的生死观“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这种将人生价值放在历史长河中来衡量的眼光,终于使他超脱了平庸的“死节”观念的束缚——“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而是选择了一条更能考验人的精神和意志的充满荆棘的道路。这里,如果没有超出常人的勇敢、坚强,那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所以,文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灵魂的呐喊,愤怒的抗争,血泪的控诉,感情可谓“奇伟”也。难怪《古文观止》曾评论说“此书反复曲折,首尾相续,叙事明白,豪气逼人。其感慨啸歌,大有燕赵烈士之风;忧愁幽思,则又直与《离骚》对垒。文情至此极矣。”
接下来说说言辞的“奇丽”。
首先,它的每一字每一句都饱含真情,是一种受腐刑后的强烈的怨愤之情,是一种受侮辱、受委屈、受压抑、受排挤后而无从倾吐、无处告诉的悲愤之情,更有一种忍辱发愤、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奋斗之情。可以说整篇文章“字字是血,句句是泪”。其次,行文中多处运用排比的修辞,从而增强了文章的气势,渲染了主人公内心复杂的情感。其中最为悲壮的是“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这一组排比句形如破竹,势如倒海,一气贯下,将感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再如“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这一组排比句表达了司马迁向这些历史上发愤著书的名人学习的坚强决心,气势雄伟,读后使人大受震动。又如“且西伯,伯也,拘于羑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淮阴,王也,受械于陈;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抵罪;绛侯诛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魏其,大将也,衣赭衣,关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于居室。”这一组排比句,列举古人被辱不自杀,以此说明自己如果要死节的话,早在受辱之前就应该“自裁”,以此暗示有别的用意。另外,行文中还不时采用重叠反复的句式。这些重叠、反复、排比句式的运用,既使文章的内容显得丰富而充实,又使文章的气势浩荡强劲,情辞滚滚。这一切就使文章的言辞显得瑰伟“奇丽”。
最后说说结构的“奇特”。
这篇文章从整体上去看,从大的段落上去看,结构清晰明了,一气呵成,浑然一体;但从细部去看,从一些小的分句去看,往往又是自成一体。分句间自然转接,曲折多变。如“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视徒隶则心惕息,何者?……曷足贵乎?”“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况仆之不得已乎?”“与蝼蚁何以异?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用之所趋异也。”……都是很好的例证。正如清朝方苞的评价“如山之出云,如水之赴壑,千态万状,变化于自然。”又如宋代的真德秀的评价“跌宕奇伟”。
“文贵有气”。正是这样的“气”——感情的“奇伟”、言辞的“奇丽”和结构的“奇特”,使得读者读完《报任安书》,群情激愤,酣畅淋漓;也正是这样的“气”,使得《报任安书》能够千古流传,永垂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