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艾青
摘 要:制度变迁是为了提高对经济活动的激励水平以及降低交易成本而进行的规则体系的调整与变迁。建国后中国的制度变迁包括产权分散化到集中化和产权集中化到分散化两个阶段。由于两个阶段制度提供的激励水平与内含的交易成本不同,因此产生了不同的经济增长结果。前一个阶段中国经济增长水平低且波动性大,后一个阶段中国经济持续稳定高速增长。资源的市场化配置以及以物质激励为主体、多种激励方式并存应该是中国经济增长的持久机制。
关键词:制度变迁;经济增长;产权;激励机制;交易成本
中图分类号:F1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7408(2009)07-0075-03
一、制度变迁的内涵及其增长效应
制度即内在规定了经济活动的激励水平与交易成本的规则体系。制度的建立是为了提供激励,降低交易成本,进而促进经济增长。但是,一定的制度安排和制度结构内在地规定了激励水平的上限和交易成本的下限,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各种原因,激励水平会逐渐下降,交易成本会逐渐上升,进而影响经济增长。制度变迁就是为了提高对经济活动的激励水平以及降低交易成本而进行的规则体系的调整与变迁。制度变迁作为一种效率更高的制度对另一种制度的替代,可以通过提供更有效率的组织活动的途径而对经济增长和发展做出贡献,这些途径通常导致经济基础性的调整。诺思和托马斯认为,西方经济增长的主要原因在于人口对稀缺资源的需求压力增大时,那些支配产权规则的制度发生了变迁。当市场规模扩大,引起交易费用增加后,原有的经济组织不得不发生变更,以便降低技术变革的费用,加速经济增长。合理的制度的建立,可以减少交易成本,缩小个人收益与社会收益之间的差异,激励个人和组织从事生产性活动,最终导致经济增长。同时,制度变迁改变了激励机制及信息传递的条件,所营造出的有利环境又可以激励出技术创新,加速技术变迁速度。技术变迁导致规模经济效益的改变以及劳动、资本等生产要素的节约等,进一步促进经济增长。
制度变迁理论认为,在一个动态经济系统中,已有的制度安排决定了现有的成本——收益结构,从而决定了经济增长的收入流及速度。当某种外在性的变化传导到经济系统中,从而引起相对价格的变化,将改变现有的收益——成本结构。但这种变化引起的潜在收入流,在现有的制度安排下是不可能实现的。只有进行制度变迁与创新,通过新的制度才能把潜在的收入流转变为现实的收入流,最终导致经济增长。这就是说制度变迁具有增长效应。
二、中国制度变迁及其对经济增长的影响
中国的制度变迁过程就是中国的工业化过程,是围绕着中国工业化过程中的原始积累进行的,可以分为两大阶段:第一阶段是从多元化经济向一元化经济的变迁,形成了计划经济体制及其原始积累,这是一个从分散到集中、从市场化到计划化的过程,以1956年为界,包括原始积累体制的形成与运行两大时期;第二阶段是从1978年底开始的计划体制向市场体制的变迁。这是一个从集中到分散、从计划化到市场化的过程,它标志着传统原始积累体制的终结。由于两个阶段制度提供的激励水平与内含的交易成本不同,因此就产生了不同的经济增长结果。
1.第一阶段:产权分散化到集中化(1949-1977)
这一阶段从1949年开始,持续了近30年,资本表现为从分散到集中的过程,重要经济资源的控制权、投资权与分配权迅速集中到国家手中。中国制度变迁这一阶段的历史作用在于经济以制度形式完成其资本的原始积累。是以产权激励开始,最终以非物质激励为主而结束。
传统中国社会是建立在农业文明基础上的超稳定结构,由地主经济与小农经济构成的经济基础、封建皇权与科举制度构成的政治结构、封建王权思想与儒家思想构成的意识形态,相互配合,曾延续了2000多年。这种超稳定结构规定了这种制度本身的激励水平与交易成本,同时内在缺陷也存在其中。这种内在缺陷所包括的内容相当丰富,但最主要的是这种制度规定了地主与农民之间的分配不公平性,这种不公平限制了经济增长,并激励农民不断进行制度变迁的努力,努力的期望结果是“耕者有其田”。2000多年的中国历史就主要围绕着这个主题,这说明原有制度的内在缺陷产生了制度变迁的内在动力,使中国社会处于超稳定结构。而自鸦片战争以来,在西方经济、军事、文化的挑战与侵略下,中国传统社会的(观念体系、价格体系)超稳定结构逐步瓦解,从而形成了一种外在力量。中国1949年以前的所有努力就是对传统封建农业经济制度进行瓦解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内部动力与外部工业文明的冲击相互作用和促进,使得实现工业化成为经济制度变迁的主流。但是,对一个农业国家来说,要实现工业化,首先需要资本的原始积累与制度上的支持。中国随后所选择的制度也许是完成这种资本原始积累的可行途径。
这一阶段又分为以下几个时期:1949-1952年,新民主主义社会时期,完成政治权力的集中;1953年-1957年,“一化三改”时期,私有生产资料被公有化,刚刚确立的新民主主义秩序被社会主义改造所打破,在整个社会范围内基本实现了经济权力的集中;1957-1959年,反右、大跃进、庐山会议时期,排斥来自社会与党内的批评意见,实现并强化了意识形态的统一,丧失了制衡社会生活的批评资源;1960-1962年,三年困难时期;1962-1965年,国民经济第一次调整时期;1966-1976年,十年“文革”时期,表现出进一步加强意识形态权威的努力与克服社会危机的努力,而实际上,它又加剧了传统计划体制的危机。到了70年代末,计划条件下的原始积累伴随着计划体制的危机陷入瘫痪的境地,它在中国工业化进程中通过国家积累所发挥的历史能量已经耗尽。
图1是1953-1977年间的中国GDP增长率。可以明显看出,这一时期长度为25年, GDP平均增长率5.9%,但其中最高增长率为21.2%,最低增长率为-27.3% ,GDP增长率的极差为48.5个百分点,标准差为10.49%。增长率的这些数字特征说明这一时期中国经济增长的波动性极大。
不可否认的是,在公有制建立初期,中国经济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创造了较高的增长,如“一五”时期的GDP增长率达到9.1%。那么这种几乎舍弃了市场的经济运行方式为什么能够使经济在短期获得迅速增长呢?这一时期之所以能取得较高的经济增长率,主要是因为(1)公有制与计划经济相配合有利于集中社会资源进行经济建设。计划经济制度的优势在于可以利用行政手段来动员资源(高积累率正是这种集中动员资源的结果),并把它们投入到国家指定的用途上。在资源不太紧张、有较大的粗放发展余地的经济发展初期,往往能够保持比较高的增长势头;(2)当时由于经济发展水平低,经济规模小,经济关系较为简单,单一公有制的弊端处于潜伏阶段尚未完全显现;(3)在社会主义旗帜号召下激扬起的巨大的政治热情很大程度上掩盖了单一公有制激励不足的缺陷。
然而这种增长并不具有持续性,究其原因是因为非理性激励方式在一定的时期内是有效的,但激励的持久机制则是缺乏的,因而激励作用的衰退是明显与迅速的。为了再次进行激励,领导人不得不经常变换激励方式,开展“运动”。当这种制度中的“非理性资源”耗竭时,经济增长的动力就几乎完全丧失,同时其中的交易成本开始不断上升,“走后门”就是这一时期交易成本的最典型代表。这种交易成本的上升使得计划体制中的公平分配的物质报酬受到了挑战,不公平感开始加剧。加上计划经济体制的长期运行出现的价格扭曲。这三种作用使得计划经济制度的效率无法进一步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不能进一步提高。显然,再靠政治报酬等非物质激励方式已难以促进经济的进一步增长,如果再设计新的政治激励方式只能引起经济增长的波动,未必能促进经济增长。中国的改革开放就是在这一背景下进行的,以寻求新的经济活动激励。
2.第二阶段:产权集中化到分散化(1978年-)
从1978年开始,经济支配权表现为分散化的过程,经济资源的控制权、投资权与分配权表现为从计划调节向市场调节、从政府计划的宏观层面管制向市场微观层面放开的过渡。但与此相伴随,出现了权力市场化这一新的腐败现象。这一阶段也可分为以下几个时期:1976-1978,准备时期,开始思想观念的转变,打破原有的意识形态屏障;1978-1984年,放权让利与利改税时期,开始启动市场机制;1984-1988年,价格转轨时期,实行价格双轨制,灰色市场交易、权力市场化开始渗透到社会经济生活之中;1988-1991年,国民经济第二次历史调整时期;1992年至今,投资主体进一步多元化,资源配置进一步市场化,计划条件下的原始积累正在退出历史舞台。
改革开放在农村是以土地使用权的变更为特征的,在城市则以价格体制改革及产权制度改革为特征的。在这一制度变迁的过程中,分配方式与产权都对人们从事经济活动的积极性进行激励,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在农村,以联产承包责任制为起点,以政府对农民土地使用权的法律规定期限为结果。到目前为止,土地的无限期承包制度,已实际上使农民拥有土地的除自由买卖以外的所有权。所以土地产权对农民的激励是充分的,农民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种植。但土地的非买卖制度,则在农村劳动力极其富余的条件使得农业的劳动边际产量为零,所以这一制度安排的局限不久就会阻碍农村经济体制的进一步变革。
就工业及城市经济制度改革而言,是一种渐进式的过程。所以在这一过程中,制度的不完善与缺陷是可想而知的。如权力市场化腐败现象就是新型体制下的交易成本。1978-1984年,城市的改革以放权让利与利改税为主,开始启动市场机制。对于劳动者而言物质激励以少量的奖金形式出现为特征;1984-1991年,价格转轨,实行价格双轨制,灰色市场交易及权力市场化开始出现,交易成本显性化,并快速上升。1992年至今,投资主体多元化,分配多元化,以物质激励为主的制度框架基本形成,但是以信用危机为主、以社会行为失范、腐败普遍化为特征的交易成本上升达到了空前程度。但由于激励方式中所包含的社会理性与私人理性在不断接近,因而激励相容性加强了,经济增长动力内在化,经济增长速度稳定,波动幅度下降。在激励作用与交易成本之间激励作用努力将经济推向生产的可能性边界,相比之下交易成本的负面影响小于分配与产权所产生的正面影响。尽管交易成本在上升,但由分配制度及产权制度所带来的激励及对经济增长能量的快速释放,加上其他外部条件的变化,由信用危机所产生的交易成本上升正在得到遏制,所以,中国经济增长将持续下去,有一个相当长的稳健时期。
改革开放以来(1978-2007)中国经济持续稳定增长,GDP增长了10倍多(图2),年平均增长率达9.5%。而且增长平稳,波动性不大,最高增长率为15.2%(1984年),最低增长率为3.8%(1990年),GDP增长率的极差为11.4个百分点。这一时期GDP增长率的这些数字特征说明,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经济增长速度相对稳定,波动呈现出收敛的趋势。与改革之前大起大落形成明显对比,图3。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增长的实践表明,制度变迁是中国经济增长的推动力。舒元、徐现祥甚至认为制度变迁是中国经济增长的引擎。
三、以资源的市场化配置为体制——中国经济持续稳定增长的制度保证
从根本上说,经济增长的发生取决于人们是否从事合乎社会需要的、促进经济增长的活动。显然,要使人们积极地从事这些有利于经济增长的活动,必须使他们受到刺激和激励。而产权制度主要决定了人们从事经济活动的努力程度,决定的是对人们从事经济活动的激励水平。激励大约有两种类型,一是物质激励,另一是非物质激励。产权制度是人们从事经济活动物质激励的一个重要部分,主要规定的是人们的剩余索取权。产权的清晰程度,规定了人们剩余索取的难易程度。产权越不清晰,剩余索取越难,从而对人们从事经济活动的努力的激励就越小。再者,由于人们从事经济活动的不断努力,使产权状态不断发生变化,因而就需要对产权不断地进行界定。在经济运行过程中,若当事人的利益通过明晰产权而得到肯定和保护,则经济行为主体的内在动力就有了保证。这时,产权的激励作用就通过利益机制得以实现。反之,若产权不明晰,利益关系模糊,则必然导致当事人失去动力,失去生产经营的积极性,从而使得经济运行效率低下,经济增长难以实现。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增长的良好表现正是来自于产权不断清晰带来的激励作用。
产权制度是建立在一定的资源配置制度之上的。资源配置制度是基础经济制度,有两种极端的形式,即计划配置与市场配置,这两种配置形式都与经济效率相关。资源的市场配置必然存在交易成本,这种交易成本的大小与市场各方的信息对称程度相关,信息不对称程度越高,交易成本越大,甚至可以导致市场失灵;而资源的行政计划配置则存在行政管理成本。计划资源配置成本的大小与计划所需的信息相关,随着计划的深入,所需的计划信息会呈几何级数增长,从而使计划资源配置的成本增大;在计划系统中,计划资源供给方与计划资源需求方也会出现信息不对称,从而导致计划资源配置的低效率,即计划失灵,这实际是资源配置中的成本。这二者在一定意义上都可以当作是广义的交易成本,这种交易成本的大小就决定了资源配置的效率,因而也就影响了经济的增长。在计划经济下,由于信息问题而引起的各种交易成本太大,导致资源配置效率低下,影响了经济的增长。从某种意义上讲中国的改革开放就是从资源配置制度的改革开始的,资源配置的市场化改革大大降低了经济活动的成本,带来了经济的持续稳定增长。
笔者认为,中国经济增长的持久机制应该是以资源的市场化配置为体制,以物质激励为主体,多种激励方式并存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制度,在这种制度中因转轨造成的信用危机使市场交易成本增长的情况将不会持续下去,最终会使交易成本正常化。这样,在中国经济体制改革不断完善化的过程中,激励会得到进一步的加强,交易成本会进一步下降,从而使得经济增长具有持久性。
参考文献:
[1][美]诺斯,托马斯.西方世界的兴起[M].华夏出版社,1988.
[2][美]诺斯.制度、制度变迁与经济绩效[M].上海三联书店,1994.
[3]卢现祥.西方新制度经济学[M].中国发展出版社,1996.
[4]汤敏,茅于轼.现代经济学前沿专题[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5]刘伟,李绍荣.所有制变化与经济增长和要素效率提升[J].经济研 究,2001,(1).
[6]韩晶,朱洪泉.经济增长的制度因素分析[J].南开经济研究, 2000,(4).
[7]舒元,徐现祥.中国经济增长模型的设定:1952~1998[J].经济研 究,2002,(11).
[8]樊纲.市场机制与经济效率[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上海人民出版 社,1996.
(责任编辑:陈合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