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洁
摘 要:中国古代社会生活中,象牙饰品是一种独特的动物制品原料,深受上层社会的推崇,作为一种奢侈品,不仅是炫耀财富的手段,也是身份权利的象征。从先秦时期至清代,象牙的使用在不同时期都呈现出各自的特点。总的趋势是,象牙制品的等级性弱化,世俗化显现,且日渐稀有。
关键词:中国古代;象牙制品;象牙
中图分类号:K20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09)05—0192—03
象牙制品由最初具有装饰性质的生活物品,发展成为一种体现等级差别、炫耀财富的生活用品,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呈现出世俗化、实用性的趋势。本文试图就此进行探讨。
一、先秦时期
新石器时代的考古发掘证明,7000多年前的余姚河姆渡文化遗址和5000多年前的大汶口文化遗址,都出土有象牙器、象牙雕刻和象牙制品,如:象牙雕刻成的牙匕、装饰用的牙笄等,这些器具多为生活用具。同时,河姆渡文化遗址中出土的一个象牙雕刻的小盅,上面刻了四条蚕纹,传递了中国古代对野蚕的驯养与家化的劳动生活信息。
随着等级制度的确立,象牙制品逐渐成为珍贵物品,为奴隶主贵族所追求。《韩非子•说林上》“纣为象箸而其子怖,以为象著必不盛羹于土钊则必耳玉之杯”①,明确记载了象箸成为上层社会的奢侈品的事实,“纣为象箸”也成为后世臣子劝谏君王切勿生活奢靡的力证。考古发掘材料显示,在大量珍贵的商代遗物中,象牙、象骨制成的其他生活装饰品与器皿也是常见品,如著名的殷墟妇好墓中出土的3件象牙杯,②都是商代工匠制作的珍品。随着社会的发展,周代手工业所用的“八材”之中,象牙已经位居其中,《左传》“象有齿以焚其身”③即反证了时人对象牙制品的需求而导致了大象的生存危机,甚至出现《韩非子•解老》中记载的“人希(稀)见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图以想其生也”④的状况。
先秦时期一些地方的祭祀活动也有使用象牙的。《周礼注疏•秋官•壶涿氏》记载:“壶涿氏掌除水虫,以炮土之鼓殴之,以焚石投之。若欲杀其神,则以牡橭午贯象齿而沉之,则其神死,渊为陵。”⑤象牙即被赋予了镇压精怪、驱除水患的祭祀功能。成都市金沙遗址出土了100余支象牙,同时出土的还有不少象臼齿、大量由整支象牙切割成的短节象牙柱,以及象牙段、象牙片、象牙珠等,⑥这是考古史上极其罕见的。通过查阅史料和考古实物实证,我们推测这是一种象牙祭祀行为,遗址中不同形式的象牙实物,可能代表祭祀中不同等级和地位的蜀人,而用整枝象牙进行祭祀的,只能是蜀王。蜀王作为西南夷地区各族之长,⑦祭祀中手执整枝象牙,意味着他取得了西南夷在文化和政治上的认同,手握了号令西南夷各族的权力。⑧因此,象牙在社会生活中被赋予了西南夷各族之长的政治与文化内涵,成为号令西南夷各族权力的象征物。
二、秦汉时期
这一时期由于黄河、淮河流域大象数量减少,象牙制品材料匮乏,象牙制品逐渐变成了当时达官贵人在生活中炫耀财富的一种手段,“犀象之器不为玩好”⑨成为了一种现象,象牙成为了一种特殊的商品。象牙制品的原料获取也出现了转变,由“就地取材”转换为“外出觅材”,一直延续至明清。据《汉书•地理志下》记载,当时粤地从南洋进口的货物,“多犀、象、毒冒(玳瑁)、珠玑(珍珠)、银、铜、果、布之凑,中国往商贾者多取富焉”⑩。1984年广州市象岗南越王墓清理出了5枚整支的大象牙,经考证研究,断定为非洲象牙,说明这一时期象牙的来源,除东南亚、印度之外,还来自非洲。
汉代服饰中佩戴象牙制品成为一种等级象征。秦以前“民皆佩绶,金、玉、银、铜、犀、象为方寸玺,各服所好”(11)汉代改变了这一现象,《后汉书•舆服志》对印绶的佩带等级做出明确规定,“佩双印,长寸二分,方六分。乘舆、诸侯王、公、列侯以白玉,中二千石以下至四百石皆以黑犀,二百石以至私学弟子皆以象牙”(12),佩带象牙制品(双印)成为身份等级的象征,且人数相当众多。
三、唐宋时期
唐宋时期,象牙及其制品的使用趋于扩大化,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象牙制品在官僚系统中的使用。首先,象牙制品在“舆服”中表现出不同的等级。唐朝依据“周礼”,对“舆”制加以等级区分,《周礼》中规定,天子有“五辂”,“象辂”是由象牙装饰的车驾,是天子车舆中的第三舆,等级极高。基于此,唐朝完善了“舆”制,对天子舆车、皇族舆车及各级官吏的舆车制定了更为详细的规定,“王公己下车辂:亲王及武职一品,象饰辂。自余及二品、三品,革辂。四品,木辂。五品,轺车”(13),象辂的使用范围开始扩大化,后世多以唐代为参考,影响至明清时期。官吏朝服中以象牙为簪导“弁冠,朱衣裳,素革带,乌皮履,是为公服。其弁通用乌漆纱为之,象牙为簪导”(14)。其次,象笏成为区分官员身份等级的物品,“唐制五品以上用象,上圆下方……宋文散五品以上用象,九品以上用木。武臣、内职并用象,千牛衣绿亦用象”(15)。
2.象牙制品在民间的使用。唐宋时期象牙制品在民也很广泛,《朝野佥载》中有欧阳通“必以象牙、犀角为笔管……非是不书”(16)的记载。富贵之家的妇女头上插象牙梳也极度盛行,据陆游《入蜀记》记载,西南一带的妇女,“未嫁者率为同心髻,高二尺,插银钗至六只,后插大象牙梳,如手大”(17)。仁宗之后,侈靡之风盛行,梳不但用白角,还用象牙、玳瑁者。当时购制一把上好的象牙五色梳子,所需费用达二十万贯,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当时妇女在生活中对象牙梳是极其崇尚的。
3.象牙的药用。唐宋时期,象牙的药用价值逐渐被认识。《备急千金要方》即记载了象牙治“针折入肉中”的药方“刮象牙为末,水和,聚著折针上,即出”(18)。《重修政和证类本草》:“象牙,无毒,主诸铁及杂物入肉,刮取屑,细研,和水敷疮上及杂物,刺等立出,齿主病痫,屑为末,炙令黄,饮下。”(19)象牙的药性、药理、主治等记述越来越详实,为明清时期以象牙为配药的“解毒玉壶散”(20)、“夺命丹”(21)、“象牙散”(22)等治疗咽喉疾病的药方提供了参考。
由于唐宋时期象牙制品使用的扩大化,官方象牙作坊技艺不断进步,《宋会要辑稿•职官》记载:“文思院……领作三十二,打作、裬作、银作……牙作。”(23)“牙作”所造作的象牙雕刻器皿及饰品是统治阶级上层生活中的珍爱之物,其中尤推“鬼公球”,采用的是镂雕技艺,为宋代首创。此外,民间的象牙作坊及集市也有了很大发展。据《东京梦华录》、《梦粱录》、《武林旧事》等史籍记载,汴京(今河南开封)、临安(今浙江杭州)的漆器、扇子、象牙雕刻、彩塑等手工艺作坊、集市是很兴盛的。宋代《西湖老人繁盛录》就这样记载:京都(杭州)有四百三十行“诸行市:川广生药市、象牙玳瑁市、金银市、染红牙梳……接象牙梳”(24),其中“染红牙梳”、“接象牙梳”、“象牙玳瑁市”都是民间造作象牙制品的作坊和集市,且与“枕冠市”等人们日常生活品作坊、集市并列,呈现了宋代象牙制品世俗化的倾向。
四、元明清时期
元朝象笏仍然被使用,尤其在祭祀中,依据祭祀等级的不同,象笏的数量不等:三献官及司徒、大礼使祭服,“象笏五”(25);曲阜祭服,“象牙笏七”(26);社稷祭服,“象笏一十三枝”(27);助奠以下诸执事官冠服,“象笏三十”(28)。象笏在祭祀活动中,成为了祭祀参与官员身份的象征,不同于先秦时期的祭祀物品。明朝官僚贵族的生活中,象笏依然是身份的象征,除了一品至五品的文武官员仍以象牙为笏之外,品级不同的仪宾、命妇也俱以象牙为笏,以示显贵。最为独特的是出现了一种实用性强、艺术性差的“牙牌”,它是朝官进入朝廷的通行凭证,“凡文武朝参官、锦衣卫当驾官,亦领牙牌,以防奸伪,洪武十一年始也。其制,以象牙为之,刻官职于上”(29)。清代由于象牙原料稀少,已不再使用象笏,象牙所显现的等级性开始弱化。
明朝,象牙渐渐成为艺术品,成为文人雅士书房案几上摆放的珍玩物品,象牙镇纸、象牙简等成为文人喜好之物。永乐初年,永乐帝就曾“赐(盛寅)象牙棋枰并词一阕”(30)以示褒奖。市民生活中小型佛像雕刻品不断涌现。据崇祯元年(1628)《漳州府志》记载,漳州人就常以海外舶来的象牙制作仙人像,生动逼真,以供玩赏。清代社会生活中的象牙制品,逐步走向小而精的陈设和实用器具。《清实录》卷一四二记载:“雍正十二年……从前广东曾进象牙席,朕甚不取,以为不过偶然之进献,未降谕旨切戒,今者献者日多,大非朕意。夫以象牙编织为器,或如团扇之类,具体尚小。今制为座席,则取材甚多,倍费人工,开奢靡之端矣。”(31)从这道谕旨来看:清代的象牙制品如“象牙席”、“团扇”等都是实用性的用具,制作工艺极其繁琐,技巧精湛。
元明清时期象牙手工艺发展迅速,元朝时,政府设置“将作院”掌管“承造金玉珠翠犀象宝贝冠佩器皿”(32),政府的介入使象牙手工业出现了一个发展盛期。明代,“御用监”掌管皇帝“御前所用……紫檀、象牙、乌木、螺甸诸玩器”(33),制作工艺精巧,“凡象牙齿中悉是逐条纵攒于内,用法煮软,牙逐条抽出之,柔韧如线,以织为席”(34),实用器具逐渐显现。清代,民间象牙作坊增多,出现了“广东牙雕”、“江南牙雕”等不同派别,各具特色,满足了不同等级、不同阶层的生活需求,为皇家作坊的发展提供了便利条件。18世纪初叶,雍正皇帝从广州、苏州等地征召了一批牙雕艺匠进宫,聚集于宫廷造办处的作坊内,精心设计,运用高超的雕刻技术细心制作形成了皇家特色,被称为“造办处牙雕”即“宫廷牙雕”派。这一时期,生活中的象牙制品,市民化、贵族化的界限已渐模糊。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中国古代社会象牙制品的一些特点:先秦时期,象牙制品的利用主要存在于服饰和祭祀生活方面。秦汉时期,生活服饰中象牙制品的等级化明显,对后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这一时期象牙制品的使用在人们的社会生活中处于承前启后的阶段。唐宋时期,政府为了巩固统治者的社会地位,对“舆服”制中的象牙制品等级规定更为苛刻;社会文化的发展,使民间开始使用象牙制品,出现了民间象牙作坊和最早的皇家象牙作坊。此外,象牙医药价值的发掘,对后世影响深远。元明清时期,象牙制品的等级化已趋于模糊,象牙工艺迅速发展,匠人们不仅继承了传统技艺,还创造了具有时代特色的精品。
注释
①④《韩非子》,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
②中国大百科全书总编辑委员会:《中国大百科全书•考古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6年,第131页。
③李宗侗注译:《春秋左传今注今译》,台湾商务印书馆,1982年。
⑤《周礼注疏》,中华书局,1936年。
⑥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金沙——21世纪中国考古新发现》,五洲传播出版社,2005年,第35—37页。
⑦段渝:《政治结构与文化模式——巴蜀古代文明研究》,学林出版社,1999年。
⑧段渝:《商代蜀国青铜雕像文化来源和功能之再探讨》,《四川大学学报》1991年第2期。
⑨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第239、2543页。
⑩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第1670页。
(11)卫宏:《汉旧仪》,四部备要本。
(12)范晔:《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第3672页。
(13)(14)刘昫等撰《旧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第1935、1930页。
(15)脱脱等撰《宋史》,中华书局,1977年,第3569页。
(16)张鷟:《朝野佥载》,三秦出版社,2004年,第99页。
(17)陆游:《入蜀记》,商务印书馆,1934年,第261页。
(18)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
(19)唐慎微:《重修政和证类本草》,商务印书馆,1929年。
(20)(21)(22)朱橚:《普济方》,人民卫生出版社,1959年,第370、372、389页。
(23)徐松:《宋会要辑稿》,中华书局,1957年,第3364页。
(24)西湖老人等撰《西湖老人繁胜录三种》,文海出版社有限公司,1987年,第44页。
(25)(26)(27)(28)(32)宋濂:《元史》,中华书局,1976年,第1935、1940、1936、1935、2225页。
(29)祝允明:《野记》申报馆,光绪四年。
(30)(33)(34)张廷玉:《明史》,中华书局,1974年,第7647、1820、1666页。
(31)《清实录》,中华书局,1985年,第790页。
责任编辑:何 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