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祖明
摘 要:在从封建向郡县转型的过程中,汉西京政局也为之一变。汉武帝广开人才仕进之路,内重郎官侍从之学,外立《五经》博士,以内驭外,建立汉家新王官体系。这一体系在既定的大一统意识形态主导下不断的统合、扩张,推动着汉代儒学的不断演构和发展。
关键词:汉武帝;郎官学术;新王官体系;汉代儒学
中图分类号:K234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09)05—0172—06
秦汉之际,我国社会历史正经历着从封建向郡县的转换,对此,赵翼在《廿二史札记》卷二中说:“盖秦汉间为天地一大变局。”与此同时,政治格局也产生了深刻的变化。这种变化至武帝时尤为剧烈。随着“左官之律”、“附益之法”、“推恩令”等一系列措施的实施,诸侯日益弱小,郡县制在全国范围逐步确立。为防止皇权孤悬,避免“内亡骨肉本根之辅,外亡尺土藩翼之卫”的亡秦之鉴,汉武帝在推行郡县的同时,在制度上采取了一系列巩固皇权加强中央集权的措施。最重要的是削外朝之权而归之内廷,加强扩张内朝私人机构的权力来强化皇权势力。钱穆云:“武帝当时所以斡旋朝政,独转乾纲者,则在其以文学为侍中。削外朝之权而归之内廷,此又汉制当时一大变也。”①对此,钱大昕说:“此西京朝局之变,史家未明言之,读者可推验而得也。”②卷一对于西京这一政治格局的变化,学界多从制度史角度给以关注和研究,对这一变局对学术的影响却很少予以关注。本文则从学术史的角度对这一变局的孕育与形成及对汉代儒学的深刻影响进行深入梳理,进而揭示儒学在汉代的发展特质和脉络。
一、人才仕进、选为郎吏——西京变局的孕育形成
汉有天下之后,在较长的一段时间内是皇帝与宗室、功臣共治的局面。公卿皆武力功臣,儒者在政治上没有多少可以发挥作用的平台。钱穆说:“汉鉴于秦亡之速,变更秦法,稍稍复古,故以宗室、外戚、功臣与王室相夹持而为治。外既大封同姓为王国,与郡县相杂,内则丞相、御史大夫诸要职,虽不世袭,而例非列侯莫得当,则为一阶级所专有,体势近于世袭。”③在此情况下,汉统治者一直注意在左右郎官侍从中使用士人,在帝左右顾问应对,参与机枢。叔孙通制礼仪,弟子百余人,“高帝悉以为郎”。高祖任用贤士大夫方式遂成为汉家故事,为继承者沿用。《汉书•贾山传》记载文帝时“选其贤者使为常侍诸吏”。在公卿皆为武力功臣的情况下,郎官侍从成为儒者群体唯一通向最高统治者的通阶,亦被儒者所“喜”。由于郎官侍从中贤者云集,在帝左右顾问应对,影响着皇帝的决策与朝政,此时在内朝议论决定朝政已见端倪,并渐至孕育成形。
至汉武帝又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使人才仕进政策在制度上更为完善,士人通向最高权力中心的路也更加通达、广泛。这主要包括:
1.确立察举制度。这种制度最早要追溯到汉兴二年二月刘邦命,《汉书•高祖纪》载:“举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帅众为善,置以为三老,乡一人。择乡三老一人为县三老,与县令、丞、尉以事相教,复勿徭戍。以十月赐酒肉。”这一政策对缓解地方士绅的政治要求起到了重要作用,使汉家得到基层士绅的支持。据徐天麟《西汉会要》:“孝惠四年正月,举民孝弟力田者复其身。高后元年二月,初置孝弟力田二千石者一人。”④不过,这一时期,察举还没有作为一种制度确立,察举的内容、时间都缺乏稳定性,特别是景帝在位16年,史书未见其一次施行。至武帝这一举措被重新重视,建元元年(前140)即诏“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接着在董仲舒的建议下,元光元年(前134)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岁举孝廉遂成定制。唐杜佑《通典》卷十三,《选举•历代制上》详细记载了武帝时察举的内容:“郡国口二十万以上,岁察一人;四十万以上,二人;六十万;三人,八十万,四人,限以四科,一曰德行高洁,志节清白;二曰学通行修,经中博士;三曰明习法令,足以决疑,能按章复问,文中御史;四曰刚毅多略,遭事不惑,明足决断,材任三辅县令。”可见在武帝时期察举制度已相当完备。
2.征召特殊贤才。除岁制的察举,为满足特殊需要,对特殊人才,中央政府还通过特别征召的办法来引进。如安车蒲轮征聘鲁申公和枚乘就是典型的例子。有时也进行大规模的征召。如《汉书•武帝纪》元光五年,“征吏民有明当时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此后还对各地吏民中明礼、独行、茂材特异之士等有特殊才能的人进行多次较大规模的一次征召。
3.上书、献赋、献技艺等方式自荐。汉自高祖起,为能及时掌握天下政情,令天下吏民皆可直接上书言事,宫廷专设公车来受理。吏民可举报反事、吏治等,也可向中央提具体建议。至武帝,将之与人才仕进政策结合起来,鼓励上书言事,发现贤人即以其所长,授以官职。这一途径因避免了地方上的请托、官吏的阻塞等陋病,并能直达天听,所以为士人所喜好。《汉书•东方朔传》载,武帝初即位,“四方士多上书言得失,自衒鬻者以千数”。
4.设立太学、郡国学校来培养人才。在选拔人才的同时,汉武帝还接受了董仲舒的建议,在长安兴办太学,内设博士,以儒家经典教授诸生。公孙弘为丞相时,太学又招博士弟子员。《汉书•文翁传》载,武帝还“令天下郡国皆立学校官”。初步建立了中央和地方的教育体系,为人才的不断涌现奠定了基础。
在人才使用上,汉武帝沿袭和强化了这些士人在郎官侍从中的任用。时董仲舒、司马相如、严助、朱买臣、主父偃、徐乐、严安、终军等高才通明之辈咸以为大夫郎吏。这些人在朝廷内外崇论宏议,兼宗载籍,穷微阐奥,承担起构建帝国大一统的意识形态和有汉一代之文化的任务。西京政局为之一变。
二、兼综百家、承担大任——西京变局中的郎官学术
随着诸侯王势力的削弱,宰相独揽朝纲,在这种情况下,皇权孤悬于内,很快感受到来自相权的威胁,于是削宰相之权,扩大皇权,便是武帝登位后所采取的重要举措。武帝将原郎官中贤士大夫顾问应对的职能进一步强化和扩大,并通过加官等措施使部分朝臣亦参与进来,遂形成相对外朝的内朝议事制度,事一决于内朝,外朝只是执行其决策而已。西京政治格局为之大变。在这种格局中,郎官中的贤士大夫便成为决策和制定政教措施的主要参与者,恩宠倍至,权倾一时。
1.参与机枢处理政务,中外相应以义理之文。郎官侍从作为皇帝近侍官僚系统,其本身有顾问应对、参与机枢的职能。武帝强化了这一职能,使其不再是私人性质的顾问,而是让其代表天子意志参与朝政论辩,借助其才识使自己的意志顺利地凌驾朝政之上。建元三年,闽越举兵围东瓯,东瓯告急于汉。武帝欲发兵救之,但遭到了太尉田蚡的反对。武帝遂遣严助诘蚡,最后田蚡理屈,武帝乃发兵。兵未至而闽越引兵罢,遂验证了这次决策的正确。又如建元五年,闽越又兴兵击南越。南越向汉廷救助,武帝遣大行王恢、大司农韩安国将兵击之。这次中央朝廷不再有异议,但淮南王上书表达了不同意见。武帝同样遣严助难屈淮南王。结果兵未至,越人杀其王郢降,再次验证了少年天子的远见卓识。两次与大臣与诸侯决策上的交锋,无疑树立了少年天子在公卿大臣与诸侯王中的权威,从而将中央决策权渐收至其手上,巩固了其统治地位。实际上,这些决策就是经过严助这些文学侍从的仔细谋划而制定的,并在遇到阻力时由这些人亲自去实施。此外如朱买臣、吾丘寿王为中大夫、光禄大夫期间都先后受武帝指使在廷辩中难诎时丞相公孙弘,从而使武帝的意志有效地驾驭相权之上,遂渐形成了以内驭外的政治格局。武帝借助内朝郎官与公卿大臣、诸侯王在政策制定方面的交锋,基本掌控了国家的决策权,使权力揽于一身。在学术思想上也不例外。《汉书•终军传》:元鼎中,博士徐偃使行风俗,途中矫制,使胶东、鲁国鼓铸盐铁。御史大夫张汤劾其矫制大害,依法当死。徐偃遂以“《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存万民,颛之可也”为辞,使张汤不能诎其义。武帝遂诏终军问状,终军直中徐偃话语软肋:“古者诸侯国异俗分,百里不通,时有聘会之事,安危之势,呼吸成变,故有不受辞造命颛己之宜;今天下为一,万里同风,故《春秋》‘王者无外。偃巡封域之中,称以出疆何也?且盐铁,郡有余臧,正二国废,国家不足以为利害,而以安社稷存万民为辞,何也……”一席话令徐偃理屈词穷,遂伏法。这次争论胜利的重要意义在于表明内朝在学术上也取得了优势,标志着武帝在学术上也以内驭外,学术一统于内朝。此为武帝一朝学术之重要变局,虽汉兴以来已见其端倪,至武帝朝则始成规制。这一学术格局对汉代儒学的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