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生
1981年1月6日,香港《新晚报》的头版头条位置上,一则大红套色标题轰动了香港——前军统大员、《戴笠秘史》的作者沈醉将军偕女抵港小住,大陆以外子女前来团聚。
尽管沈醉对其探亲之行不愿声张,但是像他这样的人物,一旦踏上香港这神秘之地,要想销声匿迹,是很办到的。
沈小熊是沈醉的二女儿,在美国经商。沈醉去香港之前,她与丈夫返回台湾。沈醉抵港之后,她即由台赴港,与父亲相处二十多日。
沈小熊一进屋,就问沈醉为什么住在如此窄小的屋子里。沈醉申辩说:“这家旅店并不次,这间屋子每天两百元港币,够好的了。”沈小熊反驳道:“两百元港币算什么,至少也要住一千元港币的!”沈醉苦笑起來。是的,他带去的外汇不多。不过,他有他的收入来源——到香港以后,受报馆约稿。沈醉将他在特赦后与中国末代皇帝溥仪一起工作多年所知道的溥仪的情况写成《皇帝特赦以后》(近五万字),交香港《新晚报》发表。沈醉离港之前,还把他在重庆、北京两地改造生活的片断写成《战犯管理所见闻》,给香港、日本报刊刊登。这样一来,他个人所得稿费以及版税是相当多的。值得提一笔的是,沈醉在香港新闻界的某些亲友,三番五次地劝他写一篇类似“小骂大帮忙”的文章,这样不仅可以得到极为优厚的报酬,而且可以博得有关方面的赞赏,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尽管沈醉拒绝了这些亲友的“好意”,但是眼下的沈小熊是希望沈醉这样做的,所以在谈话中,不可避免地提到了段克文时来运转的“好事”(段克文系原国民党军统局上校专员,1975年获赦释放后申请去台湾,后由香港去美国,在美国撰写以恶毒攻击共产党改造政策为内容的《战犯自述》一书,又于当年元月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巴特勒图书馆作了题为《我看透了共产党》的长篇讲演)。沈醉明确告诉沈小熊,台湾当局可以出高价收买段克文,却不可以收买从旧社会起就看不起段克文的沈醉。
沈小熊最后对沈醉的谈话还是落到“港币”上来。她告诉父亲,没有钱了尽可找她,她在美国经商,有的是钱,说着便从衣袋里取出一张支票来。沈醉好言叫她收回去,然后笑着说:“你是美国籍人,却从台湾岛来,这个钱是谁的我还不知道吗?”沈小熊长叹一声,说:“过去妈妈总说你如何如何精明,我看爸爸现在你真是有点儿老糊涂了。”
1981年1月18日,国民党《香港时报》作为对其他香港报纸报道沈醉抵港小住的套红标题的报复,也不惜工本做了一个套红标题,题目是“戳穿沈某可耻目的”。该报以“一群热爱贵报的读者”名义,开始对沈醉发难。“……近阅本港几家匪刊,对党国叛逆、共匪统战走狗沈某来港小庄之消息,大登特登,使我们极为气愤,我们当中与沈过去有相识者,曾访沈于旅舍,向其晓以大义,劝其迷途知返,回头是岸,而能在此反戈一击,痛改前非,为时未晚,岂料此一走卒竟到了不可救药之程度,我等对其已仁至义尽矣,现为戳穿其可耻目的,并促其认真考虑其前途,欲借贵报一角,发表我辈对此走卒一篇逆耳忠言,兼警顽愚,敬乞早日给子刊登为感!”
这篇文章在一阵漫骂之后,竟急转笔锋,在留下的一丝余地之上建立着一线希望。
“……我们奉劝沈某,还是早点滚回去当你的文史专员替共匪编造诬蔑党国的资料换一碗棒子面‘欢度你那可怜的晚年吧!话又说回来,沈某如人性尚未全失。真的有点父子之情,欲叙天伦之乐,只要真心改悔,回头还是有岸可登,若以往种种均系被迫,则可乘此良机,选择自由道路。百世流芳乎?万年遗臭乎?全在今日一念之间,望慎择之!深思而熟虑!”
被人漫骂,毕竟不是一件快事,尤其还遭受到诽谤。沈醉夜不能寐,和衣而起,坐回靠椅,取出纸笔,三易其稿,最后写成如下文字:
读本港某报十八日第四版所指之沈某,毫无疑问,指的是我,如不奉答,太失礼了!当此离港之前,只好简单说几句。
我这次来港会亲访友属个人行动。老实话,我开始连自己也不敢相信,像我这样的人,居然也能得到批准出来,并且准许我在内地唯一的女儿也能一道出来,所以我得到批准,便立即动身,绝没有如某报所说奉命来港推销什么“统一”、“三通”,而只是与个别亲友在交谈中,有人问我这两个问题的意见。
我认为作为一个中国人,在这样一个重大的大是大非问题上,决不会没有自己的意见和看法的。任何一个中国人,也决不会不赞成与渴望中国早日统一的
沈醉将以上文字作为书面谈话交给香港《新晚报》,该报在沈醉返回北京以后发表了。
沈醉归来时,不仅使香港舆论界大吃一惊,就连深圳海关人员也颇感意外。沈醉父女的出国护照有效期为一年,香港方面允许居住的时间为半年,按照香港移民条例的最新规定:凡在港连续居住一百八十天者,即可申请定居权。为了促成沈醉至少住满这个时间,香港诸位将为他提供巨额赠款,安排舒适住地。然而沈醉在二十七天以后回了内地。为了表达他对亲友的歉意,为了消除舆论界的怀疑,沈醉临行之前对香港记者公开了他的秘密——“因为我想起我母亲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人可以不做官,但要做一个人。”
莫道千古绝唱,沈醉早知归路,香港《新晚报》在“新语”栏发表文章说:“沈醉本人是自有抉择的,尽管来到了这个东西方的十字路口,他并不彷徨,说要回去,就果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