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贾平凹

2009-11-26 09:17罗培林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09年11期
关键词:营业员贾平凹戏曲

罗培林

1981年秋,一场大雨过后,太阳从云缝中探出半个头来,将古城西安烤得蒸笼一般闷热。我满身是汗挤出公交车,很快钻进一家书画店,边乘凉,边欣赏书画。浏览书画的过程中,我的目光无意中与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营业员相遇,好面熟呀!与此同时,女营业员也用惊异的眼神瞥我一眼,但马上低下头,当我再回头看她时,她正冲我笑呢!

“你是……培林!”女营业员惊喜地低声道。

“啊!韩俊芳?”我也惊叫道。

“看着面熟,又不敢冒认。”

“我也是,一别六年了。”

“你啥时来的西安?”

“一个多月了,你怎在这儿?”

“这小店是西安市文联开的,我去年调到这里工作!”

“你,你是怎调上来的?”我满心疑惑,一个县剧团的女演员,直接调到省城工作,没有扛硬关系,谈何容易?

“我爱人在市文联工作,所以我就调过来了”。

“市文联?你爱人是谁?”

“贾平凹。”

“啊!你爱人是贾平凹?”

我格外惊喜,真没想到,我仰慕已久的大作家贾平凹竟然是我同学俊芳的丈夫!我和俊芳是陕西省艺术学院戏曲系的同学(该校后来分为省戏曲学校、西安音乐学院和西安美术学院)。我们都来自全省各市、县剧团,是市、县文化局择优推荐后经艺术学院考核录取的戏曲演员,主要深造戏曲表演唱、做、念、打基本功,也学习戏曲表演理论和原苏联著名导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导演理论,后来学校还开设了大学政治、历史、语文等课程。我们都是十三四岁进剧团的戏娃子,对戏曲表演还懂一些,但对大学课程和斯坦尼体系简直就是听天书。不过听天书也罢,囫囵吞枣也罢,我们始终都在认真听讲,仔细做笔记。学习虽然很苦,但是我们都很快乐,因为我们都是全省戏曲界的新秀和精英,我们肩上担负着振兴陕西戏曲的神圣使命。

经过一番攀谈,得知早在艺术学院学习期间韩俊芳就和贾平凹谈上了恋爱,与此同时我也和一块学习的本团女演员李爱萍私订了终身。韩俊芳得知我俩已成眷属,也是很惊讶。她说:“你俩真会装,那么长时间,谁也没发现你们在恋爱。”我笑着说:“你们也不是一样,咱们那时都在搞地下工作嘛!”我和俊芳都笑了。笑过后,我说:“俊芳该说正事了,什么时候领我见一见你那位大作家丈夫,他可是我最崇拜的大人物哩!”

俊芳爽快地答应:“没嘛达,礼拜天中午你过来,我家住南院门市委家属楼。”

礼拜天中午,我如约来到贾平凹家,开门的是俊芳,进门后迎面来了一个男人,他与我一边握手一边用浓厚的陕南腔道:“听俊芳说你要来,我一直在等。”我忙应:“对不起,贾老师让你久等了”。平凹却说:“什么老师不老师的,咱们都是同学、朋友,不必客气!”

我被他夫妻俩客客气气地让进一个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客厅坐下,又是递烟又是端茶,我的紧张情绪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原来贾平凹老师是一个非常谦虚、平易近人的人。我这才粗略地观察了一下他们的家。小屋只有三四十平方米,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中间是客厅,右边是书房,门上贴着平凹题写的“静虚村”;左边是卧室,门上也贴着平凹题写的“棣花寨”。我端详着平凹老师,他个不高,脸微黑,头很大,尤其后脑勺更大。我不由想起一句陕北老话:“前崩颅后马勺挣得银子够马驮”。后脑勺大,自然脑容量大,脑容量大智商就高——人常说肚大装草,脑大有宝,我想一点不假。我看过平凹老师很多作品,尤其轰动一时的短篇小说《满月儿》已在全国获奖,他已跻身于全国名家之列。

贾平凹老师年长我六岁,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语气竟然有些羞涩,三个手指捏着烟屁股一根接一根猛抽,烟瘾特大。他说:“现在社会上掀起一股子文学热,大家都往一条窄路上挤,文学创作很不容易,每个作者头上都压着一块板子,能顶破板子的没几个……所以不能硬撑。把它当作一种爱好,业余爱好,千万不能死钻。”他又说:“每写一个作品,不要直肠子直说,就像猫吃老鼠一样,玩过来玩过去多玩几个来回,最后一口吃下……”他说着突然站起身来,说,“对咧,明天正好有一个短篇小说讲习班要开讲,你去听听。”平凹老师从书房拿出一张入场券交给我,又说:“白描、路遥、陈忠实他们都要讲,你去听听,有好处,他们比我讲得好。我这笨嘴拙舌的,没啥讲的,讲也讲不好。”我拿住入场券,浑身都在发抖,心情激动万分。上世纪80年代初全国掀起一阵文学热潮,作为一个热血青年、一个文学爱好者的我能得到名家指点,又能进入文学讲习所的殿堂,怎能不高兴不兴奋呢?

谈话间,俊芳端上四菜一汤,还打开两瓶啤酒,说:“培林,难得见面,来咱干一杯。”于是,我们三人一同干了一杯,热热闹闹共进了午餐。饭后,我要求平凹老师写几个字作为留念。平凹老师笑着说:“没啥写的,写啥呢?我的字不怎样。”说是这样说,他还是摊开纸墨,想了想,笑了笑,说:“好,就写几个……”他大笔一挥写道:“鼎中之变,精妙纤维。”落款写道:“艺术亦如此也,培林雅正”。在等待墨干中,我翻看了平凹老师刚写好的一部《鸡窝洼的人家》的中篇小说。他的手稿字迹特别小,像苍蝇头那么大,书写用的是稿纸的背面,格式像古人一样是竖写格式。这部中篇小说后来被拍成电影《野山》,轰动全国。

1982年夏,平凹老师与他的同事、作家和谷来陕北采风,到靖边找我,不料我在定边下乡。于是,他俩不畏辛劳又赶到定边,托定边文化局将我从乡下叫回。我在定边县城一家饭馆招待了他们,我们吃着羊羔肉,喝着高粱酒,甚是高兴。平凹老师酒量不大,和谷老师倒是能喝几杯,在我的煽动下,我们猜拳行令,痛痛快快闹了个大醉。他们回去后,平凹老师写了一篇散文《走三边》发表于一家刊物上,我读过之后,美美激动了一番。

至此之后,我便和平凹老师有了书信往来,每写好稿子寄给他看,他都不厌其烦地回信给我指点,有时还推荐给我一些刊物。这一时期,我与平凹老师往来频繁,受益匪浅。由于他指点,我进步很快,不久就在一些报纸、刊物上发表了作品,给我大半生吃文化饭、走文化路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插图:郑德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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