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开国
杭州飞来峰石窟造像是中国公元10世纪以后著名的晚期佛教雕刻。它集汉传佛教与藏传佛教艺术于一体,是我国东南地区多民族佛教文化交流的见证。
一、飞来峰第68号龛造像
在飞来峰冷青溪南岩的崖壁上元代造像群中有一南宋第68号造像龛,龛内有欢眉大眼的布袋弥勒和姿态各异的十八罗汉,共十九尊造像。布袋弥勒位于龛的正中,他踞坐斜靠在背后的岩石上,通肩袈裟向下脱落,露出胸前双乳和肚腹,双脚赤足露脚趾。布袋弥勒左手拿着一串念珠,硕大的右手按在一个布袋上,一副乐呵呵,笑眯眯的神态。在他身旁有木鱼,布袋弥勒似乎在讲经或说法。
在布袋弥勒两侧各有九尊罗汉,姿态各异。从龛左数一位是背禅杖罗汉,禅杖斜搭在肩上,感觉要远行。第二位是沉思罗汉,头披僧帽,结跏趺坐。沉思罗汉身后是伏虎罗汉,伏虎罗汉轻松扭头向右望去,似乎不在意身旁的“大虫”。原来在老虎的上面,有一举火罗汉,年长的罗汉左手高举一团烈火,右侧两个罗汉好奇地观望,一年轻的罗汉抱膝仰头神情专注,好像在欣赏杂技,另一年长的罗汉也在观火。再向右是拱手罗汉和捧经函罗汉,还有双手合十罗汉,他们靠近布袋弥勒,好象在听弥勒讲经说法。在布袋弥勒右边,一位罗汉托着一座金塔,另一位罗汉跪奉经函,神态十分虔诚。在托塔罗汉右侧,一年长的罗汉左手托立轴画,右手作手势,正绘声绘色地谈论,可称之为托画罗汉,其左侧一位年轻的罗汉双手合十,专心倾听;其右侧一罗汉拉着画幅,仔细观‘赏,正啧啧赞叹。托画罗汉前,有一罗汉结跏趺坐,目视前方。再向右有三尊罗汉,三尊罗汉的上方盘绕着一条龙,此龙为浮雕,雕刻在龛沿上。其中一为降龙罗汉正扭头斜视上方的这条龙。降龙罗汉旁,一罗汉双手持如意,结跏趺坐,神态安然。龛最右边上一罗汉跏趺坐,双手持念珠,头部已损。
这龛造像依山岩地势呈弧形分布,以布袋弥勒为中心,布袋弥勒周围拱卫着十八罗汉,工匠在排列与雕凿时显然有其统一规划和运筹。首先是布袋弥勒开口便笑,肚大如鼓,手按布袋,最吸引观者的目光。其次,布袋弥勒两侧各九尊罗汉或是听弥勒讲经,或是互相观摩,或是怡然自得,使得整个佛龛造像统一中不失活泼,感觉到他们的内在联系,相互衔接。
二、布袋弥勒和十八罗汉的风格与表意
飞来峰第68号龛中,中心造像是布袋弥勒。弥勒是姓,意译慈氏,名阿夷多。按佛经上说,弥勒菩萨原为释迦牟尼的弟子,却先人佛人灭,升人兜率天,待到未来将从兜率天下生人世,继释迦牟尼而降世成佛,故称未来佛。在龙华树下,广传佛法,普渡众生,以往生“谷食丰乐,人民炽盛”的弥勒净土。唐末五代明州奉化的契此和尚即布袋和尚被看作是弥勒的化身并逐渐发展成为弥勒信仰的主流。布袋和尚是和图像密不可分的人物,在《宋高僧传》中,就有关于布袋和尚像的记录:“后有他州见此公亦荷布袋行,江浙之间多图画其像焉。”说明布袋和尚去世后不久的五代时期,布袋和尚像就在江浙之间流传了。飞来峰第68号龛的布袋弥勒是根据布袋和尚创造出来的雕像,布袋弥勒的形象是开口便笑、肚大如鼓,体现了人间的欢乐。《弥勒大成佛经》说弥勒:“施乐极出世,本为菩萨时,常施一切乐,不杀不恼他,忍心如大地。”弥勒意译慈氏,象征着慈爱、欢乐和幸福。也就是说,弥勒的性格与其他佛、菩萨不同,弥勒的布教不再单纯斥责众生如何罪孽深重,不再用地狱、饿鬼、刀山、火锅等场景控制众生,而是从人间欢乐的立场,美好善良的本意来引导观者和信众对人世的看法。飞来峰第68号龛中布袋弥勒的布教完全是人间的。
从布袋和尚到布袋弥勒除了开口便笑的表征,布袋弥勒还有肚大如鼓,同时手抚布袋的外形,一首禅意深厚的偈颂可以说明其义:“我有一布袋,虚空无挂碍,展开遍十方,入时观自在。吾有一躯佛,世人皆不识,不塑亦不装,不雕也不刻。无一滴灰泥,无一点色彩,人画画不成,贼偷偷不得。体相本自然,清净非拂拭。”布袋弥勒以布袋作为道具和佛像本身相契合,表达了自然、自在的表征。通过布袋和尚的偈颂,我们可看出布袋弥勒代表着施乐、宽容、善良和智慧的取向,表达了大乘佛教的普世情怀,也说明了弥勒信仰的人间转化,提倡精进向上的态度。
飞来峰第68号龛中,弥勒作为主尊未来佛,两侧各有姿态各异的九尊罗汉,其中十八罗汉由《法住记》中的十六罗汉演化而来,这些造像既有佛教经典的依据和仪轨,又有世俗化的因素。十八罗汉中最接近布袋弥勒的左右有两尊跪捧经函罗汉,还有布袋弥勒左侧的拱手罗汉、双手合十罗汉,他们好象在听弥勒说法。这样的布袋弥勒、罗汉布局与早期禅僧入定时“决疑”有关。佛教认为弥勒作为未来佛于世上说法,能解答佛法疑难问题,给人以智慧。《付法藏因缘传》云:“尔时罗汉即入三味,深谛思维,不能解了,便以神力,分身飞往兜率陀天,至弥勒所,具宣上事,请决所疑。”由此,我们可以推定第68号龛以布袋弥勒为中心,两旁的捧经函罗汉、拱手罗汉、双手合十罗汉应是向弥勒问疑以开启智慧。
《法住记》中记载:“尔时十六大阿罗汉,与诸眷属绕堵窣波以诸香花持用供养恭敬赞叹,绕百千匝瞻仰礼已,俱升虚空向窣堵波作如是言,敬礼世尊释迦如来应正等觉。我受教护持正法,及与天人作诸饶益。法藏已没有缘,已周今辞灭度。说是语已一时俱人无余涅槃,先定愿力火起焚身,如灯焰灭骸骨无遗,时率堵波便陷入地,至金轮际方乃停住,尔时世尊释迦牟尼无上正法,……次后弥勒如来应正等觉出现世间。”这说明罗汉作为现在佛L帘来的中间人物,在佛涅檠时遵照佛祖嘱咐,护持正法等待未来佛弥勒出现世间。阿罗汉瞻仰率堵波(即珍藏佛祖合利的合利塔),恭敬赞叹,并进入无余涅槃,先定愿力火起焚身。在飞来峰第68号龛造像中布袋弥勒左边LL汉举火和右边的罗汉托塔有《法住记》记载的依据,罗汉托塔和举火象征着在佛祖涅槃后,罗汉受嘱护法,进入无余涅槊,等待弥勒下世。
关于降龙罗汉、伏虎罗汉的传说,宋代也出现。苏轼《应梦罗汉记》载:元丰四年(1081)岐亭庙中有一罗汉,左龙右虎。可见,宋时的罗汉并不一定分成两个,降龙罗汉、伏虎罗汉附会传说的成分较多,具有很强的民间色彩。第68号龛中伏虎罗汉所伏的老虎在洞中,老虎为百兽之王,佛教中有舍身饲虎的本身故事,罗汉伏虎有民间故事的成份。降龙罗汉所降的龙则以浮雕的形式锈刻在龛的上沿上。古代中国人认为龙是呼风唤雨之神,若能降伏龙神,就能风调雨顺,佛教认为,罗汉与高僧能够担当此任。因此第68龛造像赋予民间的神灵同样的宗教功能。
在托塔罗汉右侧有托画罗汉讲画,旁边两位罗汉或倾听或观赏。透过文献的记载,罗汉与禅宗有着紧密的联系,禅可以人画。在宋元禅僧的语录中,有关绘画的记载甚多,禅门中普遍有收藏、创作、咏赞和使用绘画作品的风气,从三位罗汉评画论画可见一斑。其他的罗汉背禅杖,罗汉持如意,禅杖与如意属于僧具,《释氏资鉴》中有“禅师安详而起,徐升论座,坐定执如意”之句,一般高僧持之。还有沉思罗汉闭目顿首沉思,双手笼袖置于腿上,面无表情,体现了静处安禅的意境。第68号龛整体布局上,以布袋弥勒为中心,两侧的十八罗汉呈一定程度的对称状,同时罗汉之间成组交流,或独自冥思,形成统一灵活的造像系统。就具体的单个罗汉造像从雕刻手法来说,罗汉脸部各有特点,伴随着肢体语言,又和身边的罗汉有情节性的联系,衣纹上,或内着僧祗支,外罩双领下垂僧衣,或是袒右肩,或着系扣的袈裟,站立的罗汉衣纹舒展,坐姿的罗汉衣纹悬裳有层次感。
三、飞来峰第68号龛造像的特质
飞来峰第68号龛造像以布袋弥勒为主尊和十八罗汉的组合,在布局上与弥勒决疑有关外,亦反映了民间信仰、净土思想和禅宗结合的宗教现象。入宋以后,中国佛教的发展形成了禅净教趋于合一的特点。北宋时浙江一带已有净禅合一式的“杭州结社型佛教”的流行,南宋时禅林中心转入浙江,并受当地净土思想的影响。在一片融合性思想的笼罩下,禅宗教义和民间性较强的净土思想逐渐结合。代表着民间净土思想的布袋弥勒和禅宗勃兴后的罗汉同在一龛,正反映了佛教禅净融合、禅净双修的现象。
杭州飞来峰造像与灵隐寺相邻,形成了一个特殊的藏汉文化交融的独特氛围。值得重视的是,藏汉造像同凿于一壁,有时藏传佛教造像龛中有汉地艺术的因素,而汉传佛教造像龛中也受到了藏风的影响,藏汉佛教艺术的交融是双向互动的。飞来峰南宋第68号龛造像处在元代佛教造像群中也体现了藏汉佛教艺术交融的特点。它以视觉的形式表现了布袋弥勒和十八罗汉的组合,赋予了庄严佛国里的人间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