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宪涛
作为长子,我有责任澄清父亲历史的真相,因为当事人都驾鹤西去杳无踪迹,事件就显得扑朔迷离无从着手。
那时父亲担任人保组组长,人保组相当于现在的派出所,父亲是方圆百里惟一别着驳壳枪的人,因此父亲和他的枪法远近闻名。我亲眼看见父亲瞬间拔出驳壳枪,枪口微微上扬将一只奔跑的野兔打翻。我记得十分清楚,我大胆地向父亲提出一个要求,让我碰一次那只表面磨得泛白的驳壳枪,那天或许是父亲高兴,他把弹夹和枪膛里的子弹卸下来。然后把二斤半的家伙交到我手里。这个场面后来被我演绎成不仅我举起手枪,还对着某个土包开了一枪。这个虚构的情节成为我在同伴们面前吹嘘的主题。
父亲用这把枪维护了本地的平安,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一阵震慑的威风伴随着他,很多孩子的妈妈在哄哭泣的孩子无效的情况下,经常说出我父亲的绰号,孩子续集联翩的哭声就会戛然而止。
我父亲拥有一支驳壳枪,当时的运动派把争取父亲作为成功的关键,但是父亲恪守中立不惟左右,结果成为双方共同攻击的对象,我父亲的驳壳枪被那些人寻找了一个理由没收了。
事情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父亲把手枪上缴的第二天,他追逐了三年的抢劫在逃犯潜伏回来了,這时召集人员围捕来不及了。父亲和抢劫犯在朦胧的黄昏中遭遇。
站住!父亲对着彪悍的抢劫犯喝道。
抢劫犯钉子一样扎住脚跟,他没有转身却想回过头。
父亲厉声道:别动,再动我就开枪!你应该知道我的枪法,我打你左耳不会碰到你的鼻子!后来父亲从罪犯的腰里摸出一把德国产镜面匣子手枪,子弹就顶在枪膛里。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父亲停职以后抓获闻名遐迩的罪犯,父亲的威望陡增。但是在审问罪犯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审讯人员似乎是无意地审问罪犯为什么没有抵抗,是不是威慑于人民政府强大的力量?罪犯提供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细节。
因为一只枪口正对着我的脑袋!抢劫犯招供。我只要动一动就会脑袋开花。
对方有枪吗?
黑洞洞的,我能看清枪管里的瓦蓝。不然凭我的力气还怕他吗?
你确定吗?
我用脑袋担保!
我父亲私藏枪械的罪名被记录在案。这是整治父亲的良好的机会,是排挤父亲的新的突破口。
你为什么私藏枪械?
我的枪上缴了。
但是你用枪顶着抢劫犯。
那只是我的五根手指头,做成驳壳枪的样子,吓唬罪犯,根本就没有手枪。
罪犯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他的供词。
后来在历次对罪犯的审问中,罪犯都毫不犹豫地承认父亲确实用枪口对着他,他甚至能想象到子弹射出来的轨迹。父亲不仅不能立功赎罪,用当时某些人的话说,“自己却露出了狐狸的尾巴”。这等于宣布父亲结束了政治生命,而且牵扯到他对家庭的影响和家庭对他的影响。父亲酗酒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终于堕落成为一名真正的酒鬼。直到父亲去世。
三十年以后,我和当时的抢劫犯的儿子成为朋友,我们经常拿当初的事情开玩笑。有一次我们在一个酒吧里面喝酒,借着酒劲儿,我说:一定是你的父亲陷害我父亲,他临死要抓一个垫背的人;再不然就是为维护面子一口咬定枪口对着他。
抢劫犯的儿子认真道:怎么可能呢,我父亲根本不知道你父亲的枪上缴了,无论从哪个角度解释,他都不会是有意这样做的。或许是你的父亲真的有一支枪。
但是父亲至死也没有拿出那支枪。
有一次,我回老家去探望那里的舅舅,一位老人问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告诉他我本来是这里的人,某某人是我的舅舅。
老人道:你就是老程的儿子啊!他当时威风着呢,拿一根火柴棍都能当枪使啊!
我恍然大悟:或许父亲真的有一支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