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冲突性话语看话剧《雷雨》的戏剧冲突

2009-11-17 09:04周丽颖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09年10期
关键词:雷雨话语权

关键词:《雷雨》 冲突话语 言说空间 话语权

摘 要:戏剧冲突首先表现为人物间的语言冲突,具体表现为冲突性的话语,冲突性话语的分析对戏剧的批评和欣赏有着更为直接的意义。本文选取话剧《雷雨》中三个激烈冲突的片段,根据冲突性话语展开的方式把三场冲突归结为三种类型,指出冲突性话语的产生源自言说空间的矛盾性,冲突性话语的结束方式体现了话语权的受控性。

所谓冲突话语,是指交际过程中一方的话语与另一方的话语发生冲突。表现为交际的一方反对另一方的言行、举止,或就某人某事双方持有不同意见,继而发生话语冲突。冲突是戏剧的灵魂,是一切戏剧构成的基本元素。因为话剧在演出的时候只能通过语言表现出来的冲突,才能紧紧扣住观众的心弦,起到话剧所要发生的引起观众兴趣、共鸣、思考的艺术效果,所以戏剧冲突必定大量地表现为人物间的语言冲突(linguistic conflict),具体表现为冲突性的话语。冲突话语的分析对话剧的批评和欣赏有着更为直接的意义。我们拟从冲突性话语入手,审视我国现代名剧《雷雨》的戏剧冲突。

一、冲突性话语

《雷雨》为四幕剧,它通过一天中上午到午夜两点的时间段,两个场景:周家客厅和鲁家住房,集中展示了周鲁两家前后三十年复杂的矛盾纠葛。《雷雨》由各个人物之间的血缘关系或亲属关系组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但主要有三对矛盾,组成全剧的三条情节线索:一条是周朴园与繁漪的冲突,一条是侍萍同周朴园的冲突,还有一条是鲁大海与周朴园的冲突。根据冲突性话语展开的方式,我们把这三场冲突归结为三种类型。

(一)指令—拒绝 交际的一方命令另一方去做某事,针对发话人的指令,受话人要么表态从命,要么表态拒绝。显然后者由于受话人拒绝接受对方的指令,可以导致双方正面冲突。在第一幕周朴园与繁漪的矛盾冲突中,周朴园叫四凤拿药来给繁漪喝,繁漪却让四凤把药倒了,恼羞成怒的周朴园命令四凤把药罐里剩下的一点倒来送到繁漪面前,威逼她马上喝下,遭到繁漪的拒绝,正面的冲突由此产生。接下来的冲突过程中,周朴园发出指令要求繁漪把药喝掉,而繁漪拒绝服从对方的命令,表现出非顺从性。周朴园于是又令周冲把药端到繁漪面前,二逼繁漪喝药,繁漪出于对亲生儿子的疼爱,不得不以退为攻,说道:“留着我晚上喝不成吗?”但当周朴园命令和她有不伦关系的周萍也跪下请“母亲”把药喝了时,繁漪立即流泪崩溃,飞快地把药喝下,掩面而去。冲突以繁漪的屈从,周朴园的胜利结束。

(二)质问—反抗 在发问与回答之间,问语引发答语,答是由问而引起的,因此有什么样的发问往往就会有什么样的回答。一方发出煽动性的质问,另一方也不示弱,就会导致矛盾的激化,双方产生正面冲突。第二幕中当周朴园意识到站在面前的鲁妈就是当年的侍萍时,他立即感到“惊愕”“恐慌”,资本家对贫苦下人的仇视和戒备使他发出“你来干什么?”“谁指使你来的?”这样的质问,引起了侍萍的悲愤,正面冲突由此产生。接下来的冲突过程中,周朴园和侍萍出现了一系列的意见分歧,相互反驳,冲突在争论中展开。经过几个话轮的争执,双方仍然各持己见,不分胜负。周朴园竭力维护自己的名誉、地位,侍萍坚守自己的尊严。最后,认清周朴园真面目的侍萍知道再争执下去也无济于事,以要求见周萍结束冲突。侍萍的话语并没有危及周朴园的名誉、地位,表面上两人的冲突不分胜负,实际上还是周朴园取得了胜利。

(三)挑战—对抗 冲突的一方发出一个挑衅性的言语行为,另一方针对前者挑衅性的言语行为就会采用利己的对抗态度,甚至会导致暴力冲突。在第二幕周朴园与鲁大海的冲突性话语中,年轻、勇敢的鲁大海为了工人的利益,向自己的阶级敌人周朴园发起了挑战,结果遭致周朴园的讽刺、挖苦、嘲笑,被教训道:“傻小子,没有经验只会胡喊是不成的。”但是鲁大海并没有退缩,他揭露周朴园的剥削罪恶:“你的手段我早就领教过,只要你能弄钱,你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叫警察杀了矿上许多工人,你还——”致使愤怒的周朴园丧失了雍容的气度,骂道:“你胡说!”直到最后演变为一场暴力冲突,鲁大海遭受了一顿暴打,他的罢工要求也成为泡影,周朴园又取得了胜利。

二、言说空间的对立性

言语交际是双向的动态的。表达方作为信源,接受方作为信宿,如此往复,进行了双向的动态的言语沟通,这就形成了表达者与接受者处于不同角度的言说空间。这一空间可能是共有的,也可能是各自为阵的。作为言说主体所依据的表达空间与作为言说客体所依据的接受空间在对话中相互交融,协同完成交际任务。如果表达与接受不处于同一个言说空间,就会使言语交际处于不和谐的状态。以上三场冲突是言语交际双方各自言说空间对立的必然产物。

繁漪是个受过新思想影响的资产阶级女性,是“五四”以来追求妇女解放,争取独立、自由的新女性代表,对专制男权的压制充满了愤怒。所以当周朴园逼她吃药的时候,勇敢地说出了“不”。但是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国都市里,资产阶级往往带有浓厚的封建意识。周家就是从封建宗法家庭转化为资产阶级家庭的代表,周朴园是一个反动的资本家兼封建家长的典型。作为封建家长他关心的不是家庭成员的理想、愿望、幸福、前途,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威严”。封建家长的意志对家庭中的一切人具有绝对的权威,只能无条件服从,不能有丝毫违抗,周朴园认为只有“威严”才能维护封建家庭的秩序和兴盛。所以就有了“命令—拒绝”的冲突。

鲁侍萍是个被侮辱、被遗弃的下层妇女,她对过去的事,有的“是恨,是悔”,并且从痛苦的经历和现实的磨炼中坚强起来了,表现出她的自尊与刚强,她对周朴园不抱幻想,她把一切都归于“不公平的命”。但是她的委屈需要倾诉,而这个倾诉的最好听众就是周朴园,她的恨、她的悔都必须对周朴园说才有意义。而作为一个带有浓厚封建性的资本家,周朴园认为自己有责任和义务维护“家庭的秩序和家长的尊严”,对下层人民有着天生的仇视,误认为侍萍的出现就是为了敲诈他。所以他说出了极其冷酷的、伤害性的质问话语,激起了善良、刚强的侍萍的反抗。

鲁大海是一个有思想、有行动的年轻工人的形象,他是一个较为粗犷的人,他厌恶资本家,代表广大工人群众面对面地同周朴园谈判,斗争。作为资产阶级代表人物的周朴园,则从自己的阶级利益出发,竭力想巩固其统治,凭借自己的权力不顾一切地顽固地维护着旧制度、旧传统,疯狂打击新生事物及思想,对鲁大海摆出资本家对待工人的冷酷面孔和傲慢态度,教训他“只凭意气是不能交涉事情的”,嘲笑他是“傻小子”,讽刺他“没有经验只会胡喊是不行的”。鲁大海的挑战遭到结结实实的对抗。

三、话语权的受控性

三场冲突中,虽然周朴园遭到了拒绝、反抗和挑战,但最终都以他的胜利结束。繁漪屈从,把药喝下,侍萍保证永远不和周朴园见面,鲁大海被打出周公馆。之所以产生这样的结果是因为话语权的受控性。

“话语权”是人们为了充分地表达思想、进行言语交际而获得和拥有说话机会的权利。在社会这一大舞台上,不同的角色不仅决定着不同的社会地位和不同的生活行为模式,而且操纵着不同的话语权。在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看来,话语并非一个名词或者一个范畴,它是除“言语”和“语言”之外的第三者。它并非词汇与句子简单的组合,也不仅仅限于语法规则的控制,而是蕴含了极为复杂的权力关系。在极不平等的社会政治制度条件下,人们享有的话语权也是不平等的,话语主人的身份、地位、权势等几个方面都具有“强势”时,他们会产生优越的话语权意识。当一方占有强势话语权的时候,它可以让别人轻易接受某种思想或受控于某种暗示。三场冲突中周朴园有优越的话语权意识,认为家庭成员要服从他,侍萍不能在周公馆“闹”,鲁大海这个“傻小子”不具有和他斗的能力。其他三人则没这种强势话语意识,他们的话语处于被周朴园的“强势”控制的“弱势”地位。

繁漪反抗专制男权压制,在周朴园逼她吃药的过程中不是单纯地顺从,她以不吃的方式反抗这种无情的压制。但是这种反抗的力量是极度微弱的,除了“不想喝”、“留着晚上喝不成吗”等,她没有过多的反抗话语。而周朴园则以威严和说教步步紧逼,“当了母亲的人,处处应当替子女着想,就是自己不保重身体,也应当替孩子做个服从的榜样。”对于周朴园所要求的“服从”,繁漪也没有反驳,只是拿起药,落下眼泪……“哦!不!我喝不下!”整个冲突过程中她的话语都处于被压制的地位,最后在周朴园冷酷的威逼下,繁漪只能是无奈地屈从。

鲁侍萍备受欺辱和压迫,三十年的委屈需要倾诉。但周朴园不想听更多的倾诉,他关注的是自己的地位,他的话语都是要控制住侍萍的感情:“好!痛痛快快地!你现在要多少钱吧?”这句话更是极端冷酷,具有伤害性。侍萍只能把自己遭受的委屈都看做是命,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命运,她不能和命抗争,于是在要求见周萍后,说出了周朴园期待的话语:“……我明白他的地位,他的教育,不容他承认这样的母亲……你不要怕,我就是告诉他,白白地增加他的烦恼,他自己也不愿意认我的。”当周朴园急于打发侍萍,说道:“那么,我们就这样解决了……以后鲁家的人永远不许再到周家来。”侍萍更是说出了“好,希望这一生不至于再见你”。

作为工人阶级代表的鲁大海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在语言的表达上处于劣势,在与周朴园的斗争中显示出话语的稚嫩、天真。整个谈判都由周朴园一手操控,鲁大海完全处于周朴园的把玩掌中,如周朴园所说他是一个“傻小子”。鲁大海的话语在复工合同面前显得脆弱无力,如梦初醒的鲁大海还要继续进行争论,但是矿上已经把他开除了,他没有资格再争辩了。在周朴园掌控整个局面的情形下,鲁大海败下阵来,丧失了话语权。虽然鲁大海竭力捍卫自己的话语权,控诉周朴园的罪恶,但最终遭致的是一场暴打。

作者简介:周丽颖,博士,江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参考文献:

[1] 曹禺.雷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2] 姚亚平.人际关系语言学[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88.

[3] Grimshaw, A. D.(ed.). Conflict Talk: Sociolinguistic Investigations in Conversation[C]. Cambridge Unversity Press . 1990.

[4] Michal Foucault, The Archaeology of Knowledge & The Discoures on Language [M]. New York: Pantheon Books,1972.

(责任编辑: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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