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龚自珍 尊情 启蒙价值 时代价值
摘 要:龚自珍结合创作实践和时代需求——人的意识的觉醒和人性的解放,提出了具有启蒙革新意义上的“大变”文学观:“尊情”说,即完全地、不受束缚地表达作家的心迹,完整地彰显主体创作的独立人格和个性,完好地表露感情的人性本真诉求。龚自珍的文学思想勇于开创文学新观念,挑战传统风气进而具备呼唤自由解放的启蒙价值和时代价值,也成为近代文论的开端。
对于文学的情感性特征,《毛诗序》说诗“情动于中形于言”;陆机《文赋》有“诗缘情而绮靡”;刘勰《文心雕龙·情采》赞许“吟咏性情”、“为情造文”。试问文学“情为何物”?有学者浅显易懂地解说“令人能哭能笑的东西就是文学最核心的东西。这个核心的东西是什么呢?就是‘情”①。龚自珍结合创作实践提出新的文学理论认为:“民饮食,则生其情也,情则生其文也。”(《五经大义终始论》)②情是自然而然人之本性,但在那个“存天道去人欲”时代语境中论情是可怕的,作为深受儒家正统教育的龚自珍说:“情之为物也,亦尝有意乎锄之矣;锄之不能,而反宥之;宥之不能,而返尊之。”(《长短言自序》)③他由“锄情”,而“宥情”,进而“尊情”,这就是“尊情”的由来,闪耀着“文学即是人学”萌芽的“尊情”来之不易更显金贵无比。能够举起情感大旗痛快淋漓反传统而表达人性本真诉求,龚自珍“尊情”之心路历程迈得脚步蹒跚,但一落脚就坚定走下去了。真正的尊情,没有限定的范围(“无住”)没有强制的依附(“无寄”),这感情的天地无限广大,感情的蕴含更加深沉。
所尊的“情”,包含甚广,而他突出强调的是“童心、感慨、忧患”。“童心”是自然人性的表露,“感慨”是社会现实反应,“忧患”是危机时代的特征。纯洁的赤子之心“童心”意味着纯真,“少年哀乐过于人,歌泣无端字字真”(《己亥杂诗》),意味着未曾“汩没”的先天的“真气”,“客气渐多真气少,汩没心灵何已”(《百字令》),更意味着与“道焰”的对抗,“道焰十丈,不敌童心一车”(《太常仙蝶歌》)。他又说:“夫有人必有胸肝,有胸肝则必有耳目,有耳目则必有上下百年之见闻,有见闻则必有考订同异之事,有考订同异之事,则或胸以为是,胸以为非,有是非,则必有感慨激愤。”所谓“感慨”,就是要敢于倡言胸中是非,表达其关系“苍生”的社会批判、变法思想,发抒激愤之情。而最深的“感慨”,就是“忧无故比,患无故例”前无所未有的浓重的忧患意识。在那“竭力以天朝帝国尽善尽美的幻想欺骗自己”④的时代,忧患自然成为当时清醒的国人一种岁月与共的“故物”:“故物人寰少,犹蒙忧患俱”(《赋忧患》)。正是内忧外患的社会现实,才会有革命先行者“我自横刀向天笑”慷慨赴死以期唤醒国民麻木的灵魂;富国强民的深层意识正是人的尊严与价值所体现文史哲忧患思想的同构。一句话“尊情”闪光之处,“童心、感慨、忧患”突出强调主体意识独有的感情倾向和客体依据的理性判断,这实际强调了涉及创作中坚持客体与主体的辩证相统一。
李贽也有“童心说”,他倡言“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焚书·杂述》),但他仍认为要与“礼义”统一,“自然发于情性,则自然止乎礼义”, 只是反对牵强统一。龚自珍《尊情二》:“夫我者,发乎情,止乎命而已矣”,表达得非常清楚:除了“命”即个人无法控制的“人事之千变万化”以外,感情的抒发不受其他既定原则包括“礼义”“天理”“正道”等等的拘禁,“当喜我辄喜,当忧我辄忧。”
“尊情”这一文学观,龚自珍概括为一个字——“完”,见于《书汤海秋诗集后》:
诗与人为一,人外无诗,诗外无人,其面目也完。……何以谓之“完”也?海秋心迹尽在是,所欲言者在是,所不欲言而卒不能不言在是,所不欲言而竟不言,于所不言求其言亦在是。
这段文字完全可以看做海德格尔存在者此在无蔽的本真性的前奏;完全地、不受束缚地表达作家的心迹,完整地彰显主体创作的独立人格和个性,完好地表露感情的人性本真诉求,这就是尊情的内涵。“外景迭至,如风吹水,万态皆有,皆成文章,水何拒之?”(《与江居士笺》)文学是客观环境冲击心灵的产物,是“积思、多愤”即郁积到不能不发的真实思想和强烈感情的表露,主张畅所欲言,达意即止;反对的是把前人的“已然之迹”当作僵死的模式、戒律,搞出一套“文章术”,即所谓“义法”“文统”,等等。
缘何龚自珍的“尊情”是启蒙意义上的惊人语?很明显他抓住了天地万物的核心——“人”:人的身心解放和精神自由,怒吼了“九州生气恃风雷”人的意识觉醒。他的启蒙思想是蕴含在心中笔下创作中,“在中国文论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突破了古代文论体系中的发展论”⑤,被看似文学革命前言的《文体箴》呐喊的也是求变:“穷其大原”,“呜呼颠矣”,“大变忽开请俟天矣。……文心古无,文体寄于古。”“大变”即要求艺术个性和独创性。刘勰《文心雕龙》有所谓“通变”篇,那么“大变”和“通变”有何关系呢?“通变”坚持的是“名理相因”、“有常之体”、“望今制奇,参古定法”的儒家思想为中心传统文化和教育造成既定思想规范,实质是“因革异同求其折衷”的普遍性,诸如“原道”、“宗经”、“征圣”等。而龚自珍的“大变”将它们逐一被打破,表达的是古人所没有的崭新思想感情。“文心古无”大开忽变时代的来临,它显示了一个旧时代即将结束而呼唤一个新时代到来的真情告白,以形成一种新的变化形态,即观念的裂变,当社会形态进入并处于时代性大转型的时期,文学观念不能再是“通变”而是“大变”,而后就是“文学革命”,那就是后来继承并赋予的一个新时代的命题:诗界革命,文界革命,小说界革命。梁启超所提出诗界革命纲领:以新意境、新语句入古风格,事实上就是“文心古无,文体寄于古”的翻版。
由诗人到思想家,龚自珍勇于开创文学新观念,挑战传统风气,颠覆理性,推翻权威,打破规范,彰显“人的价值”:
天地,人所造,众人自造,非圣人所造。
众人之宰,非道非极,自名曰“我”。我光造日月,我力造山川,我变造毛羽肖翘,我理造文字言语,我气造天地,我天地又造人,我分别造伦纪。(《壬癸之际胎观第一》)⑥
他所说的“人”是物质(“我力”、“我气”)和精神(“我理”)的综合体;所谓“我”也不只是个人的自我意识,而是“众人”即人类的类概念表述。正是人的意识的最初觉醒,动摇了正统的思想的地位。以我理对抗天理,否认了君权神授的神圣性,唾弃不合理的事情为最高道德标准,大胆地表示要重新审查奉为天经地义造成了精神的自我扼杀的原则,表现出近代理性批判意识。
“尊情说”继承了明末以来主情一派理论,进一步说明的不仅是创作主张,理论创见,更表明了古代向近代转换的启蒙性和时代性。“尊情”说包含反传统精神和开创意义的文学思想,也成为近代文论的开端。“晚清思想之解放,自珍却与有功焉”(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回望近代史思想观念解放的启蒙性开创性,龚自珍无愧是“古代的最后一位诗人,同时又是新时代的最初一位诗人”(恩格斯赞扬但丁语)。
作者简介:金钱伟,西北民族大学文艺学2008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学理论。
{1} 辜正坤.中西文化比较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255.
②③⑥ 龚自珍全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41,232,12.
④ 马克思.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0:26.
⑤ 钱竞,王彪.中国20世纪文艺学学术史[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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