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绍龙
粥,入冬之后近乎成了时令补品。喝粥者多了,腊八粥又哪里只是腊八才吃呢。
大概没有多少人能体悟到,在这“一锅粥”的“混沌世界”里,也会藏着玄机。
父亲常会跟我说起“吃食堂”时的一个“大师傅”来。很难想象人民公社时期,一个村的人同喝一锅粥会是什么样儿。这粥多是榨过油的豆饼或是胡萝卜之类做的,没多少内容。每天大师傅都会在锅里放只封了口的小布袋,布袋里有父亲递过来的一小把米。开饭前,大师傅便将布袋从锅里捞起悄悄塞给刚下放的父亲。因为这一袋袋的米粥,父亲说刚出生的我养得白白胖胖。
没多少人知道,那锅能照见人影的粥里,会有个小布袋。
家贫多食粥。曹雪芹晚年常叹“举家食粥酒常赊”,宋代诗人秦观也有“家贫食粥已多时”的窘境。为何家贫食粥?清赵翼《粥诗》说得明白,“一升可作二升用,两日堪为六日粮。有客只须添水火,无钱不必问羹汤”。这也应了家乡那句俗语:“来人添瓢水”。
小时家贫,粥是主食。母亲每日便早早地起来煮粥了。父亲耕地起得早,母亲便把粥锅里煮的半碗米捞出来给父亲,锅里只剩有限的几粒米在漂,母亲便在锅里撒些玉米面或是放些山芋,粥稠了许多,这也让母亲有了些许心安。
母亲也会在粥锅里做几块水饼。水饼多是玉米面做的,也有小麦面做的,巴掌大小。母亲将水饼盛给下地干活的人,也盛给上学的孩子。水饼在谁碗里,母亲知道,吃的人也知道。
有一天,我正埋头喝粥,近乎尖叫起来。谁知母亲一边大声呵斥,一边急忙用筷子敲我的头:快吃,粥堵不上你的嘴!我一抬头,母亲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我。
母亲不让我说话。母亲看着其他的几个孩子。听到母亲的呵斥声,其他兄妹也就没有敢吱声的了,埋着头,一个个捧着碗把粥喝出响声来,有点郑板桥“喝糊涂粥,双手捧碗,缩颈而啜之”的情状。
原来,那天是我的生日,母亲把一个煮好的鸡蛋剥了壳放在了我的粥碗里。
稍长,渐悟,喝粥有三种功用:家贫食粥,荒年赈饥,养生。如今,家贫食粥也不多,荒年赈饥的场面也只有在电视古装戏中才能看到,现在食粥多是为了养生,怕是也不再藏有什么玄机了。
天渐冷,食粥者众,且都让城里人抢了风头,据说上海的“粥天粥地”、成都的“宏记粥底火锅”、北京的“宏状元粥店”等粥店,生意都还挺火。
“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陆游似乎是错把“粥话”当酒话,苏东坡食粥后也放言“身心颠倒不自知,更知人间有真味”。在阅遍珍馐美味之后渴求一碗平常不过的粥,也是人们从绚烂生活中回归澹泊的人生感悟吧。“莫言淡薄少滋味,淡薄之中滋味长”,也许,这便是粥里藏着的最大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