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国志
这次老同学聚会之后,我们打算要到当年生活过的村庄去看看。在轻拂的晨风和淡淡的晨曦中,我们出发了。安步当车,从大路转入山道,当年多少汗珠就洒落在这条“山间铃响马帮来”的小道上。
呵,那凸凹不平的石板路还在,那青苔斑驳的三拱桥还在,那浓荫蔽天的黄桷树还在……就在那亭亭如盖的黄桷树下,大家散坐在已磨得十分光滑的石条凳上,往事,就像一群扑棱棱飞出的小鸟,在心灵深处的天宇里翱翔。
——为了挣到分口粮的工分,我们就是沿着这条小路,在夜色中行走15里,到江边的小镇去淘大粪。全镇47个厕所,有时候要跑三十多个才能把几个人的粪桶淘满。那是怎样的一种苦涩和无奈:下到臭气冲天的粪坑里,一瓢一瓢去收集人家刚排泄的秽物,有时候,冷不防一泡热尿就淋到头上。还必须在天亮前挑着粪桶走出三里长的小街,天亮了还滞留在街上,是会遭到唾骂的!那时候,恶臭浸染了我们的全身,从头发到肌肤。要跳到小溪里猛洗一通,才敢走到人前。
——为了挣到生活必须的盐巴钱,我们半夜就起床,打着火把翻越近千米的大山,赶到一个石灰窑前。石灰刚刚烧好,还红得耀眼,隔着几米就烤得皮肤灼痛。不能等!我们像冲锋陷阵一样操起一根钢钎冲向前去,橇落几块石灰就赶紧退回来。将石灰拨到一边冷却后,再一次举起钢钎冲上去……待石灰渐渐凉了,就装进竹筐里挑着上路了,有时候走着走着,筐子冒烟了,还得停下让石灰再凉下来。这就叫挑脚,挑着沉重的担子走几十里山路,最后要从700多米的峡谷顶上一直下到谷底,到了江边,再挑到船上过了秤,才能拿到一块多钱的脚钱。
那时候的一块多钱可真管用哪!小心地捏着那些钱到了商店,一角七一斤的盐、两角九一斤的煤油各买了两斤,两分钱一盒的火柴买了十盒。剩下的一点钱,要“犒劳”一下自己,八分钱一碗的白米饭,要了两大碗,两分钱一碟的咸菜来两碟——那可真是一种享受呵!在生产队里,从来都是糠菜半年粮,在红薯成熟的季节,常常是一日三餐都是红薯。
但就是这样的岁月,将我们这些文弱青少年变成了铮铮汉子!犁田、打耙、栽秧、挞谷、薅草、施肥、种菜、打药……挑着百多斤的稻谷在窄小的田埂上行走自如,三五下就可爬上两丈高的树上打松枝,两百多斤的“连二石”两个人一弯腰抬着就走……生活,给了我们艰辛,但也是一种磨砺,一种锤炼,让年轻的心去领略人生的多元。生活,教会我们谋生,让我们懂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更是一种市井无售的精神财富。数年以后,当这些人像种子一样撒到各个地方,没有一个是柔弱小草、娇气之花……
一行人终于到了那个小山村。可是,眼前的景象却让人目瞪口呆!当年的那个贫瘠的山村已经消失了,矗立在眼前的是一座规模宏大的现代化的水泥厂。厂区方圆数里,看不到弥漫的烟尘,听不到刺耳的噪音。当年我们打着火把翻越的那座大山被打通了,山那边的石灰石被粉碎成蚕豆大的颗粒,正通过架在隧道里的输送带源源不断地送来,直接进了车间……放眼看去,只见厂房规整,道路平坦,周围垂柳依依,草绿花红,俨然一座园林化的现代企业。而工厂周边那些未被征用的土地,则都经过了统一的规划,道路、鱼塘、果园、菜地、稻田……整齐划一,疏密有致,新建的农舍掩映在绿树丛中,稻黄鱼肥,瓜果飘香,鸡鸣犬吠——好一幅欣欣向荣的农村新画图!
我们被迎到一个新建的小区里,建工厂拆迁的农户都安置到这里来了。在这里,我们见到了当年生产队的很多乡亲,也是久别重逢,纷纷握手致意,互诉离情。中午,在童二哥宽敞的客厅里,乡亲们摆酒款待我们。干锅鱼、老鸭煲、红焖免、东坡肘子、清蒸螃蟹……一盘一盘端了上来。大家直嚷:太麻烦了太麻烦了!童二哥说,不麻烦,我们也学城里,一个电话,饭店就整好送来了。他还说,乡亲们议了,这次你们来,要让你们吃好点,可不叫你们来“忆苦思甜”的!
这是一次多么欢畅的团聚呵!美酒佳肴,推杯换盏,几十年的光阴,好像一下子就缩短了。
责任编辑:蒋建伟